辛少敏沒張口,隻是怔忡地看著元宵。「他想殺我,為何又做了元宵?是不是這元宵裏頭有毒?」


    他張口欲言,卻不知道該怎麽說,最終隻能道:「他如果真的要殺你,犯得著救你嗎?」


    「所以他相信我了,所以把我帶迴玉雋宮?」


    「是啊。」他直瞅著她,卻不見她臉上有半點喜悅,隻能柔聲哄她。「吃一口就好,本不該讓你吃元宵,但知道你嘴饞,所以才弄了點,吃一口。」


    辛少敏終於張了口,咬了一口,淚水跟著滴落在碗裏。


    「好吃嗎?」


    「……太鹹了。」


    「大概是我放錯調味了。」他舀了口湯讓她衝淡鹹味。「下次我再煮甜一點讓你嚐嚐。」


    她沒有應聲,好一會開口,卻是一楞——她不記得自己要問什麽,甚至腦袋也恍惚得好詭異。她明明剛醒來,卻像是幾天幾夜沒睡,精神完全無法集中,甚至連眼前的景象都變得模糊。他是不是對她下……什麽呢?她思緒全然空白。


    「……李鐸,跟我念一遍,少敏,」他輕柔地將她摟進懷裏,在她耳畔輕聲喃著。「李鐸……」


    她雙眼無神,思緒飄忽,好一會才道:「李鐸……」


    「對,待會不管我問什麽,你就說李鐸。」


    「……李鐸。」她像是鸚鵡學舌,不斷重複著。


    「真乖,說一次就記得了。」他呢喃著,俯近吻上她的唇,輕柔啄著吮著,直到門外傳來腳步聲,才教他不舍地停住了吻。


    「皇上。」外頭響起的聲響是成歆的嗓音。


    「進來。」


    成歆進門先看了眼辛少敏,猜想藥效已經發作了。「夏侯決來了,正在問平安在春福門前挖那個坑有何用。」走到他身旁,將龍袍麵具交給了他。


    夏侯歡起身換裝。


    成歆上前把脈,確定迷魂藥的劑量是否得當,隨口問道:「她剛剛真的相信你是我?」


    「嗯。」在她張眼的瞬間,他看見她那雙會說話的眼從驚詫到平靜,拒絕相信他是夏侯歡。


    成歆歎了口氣。「你確定你那個法子真的可行?」


    「那是我唯一想得到的法子,待會我抱著少敏出去,玉雋宮外頭的禁衛會跟著一起撤,你就趁那當頭到暗道裏,要記住位置,非要站對不可,還有暗號,兩長一短,懂不?」迴頭,他又一次地講解著計劃。「然後太鬥會在宮外等著,你動作一定要快,不能有任何的遲疑。」


    「然後呢?我不用再迴宮了?」


    夏侯歡笑了笑,伸手撫著他的頭。「成歆,你自由了。」


    「什麽意思?」成歆沉著臉問。


    「你不是一直很想離開宮中?少敏亦是,既然如此,就這麽決定了。」夏侯歡看似心情極好地笑著,溫柔地將辛少敏打橫抱起,走向門口。


    成歆上前扳住他的肩頭。「你呢?」


    夏侯歡不禁失笑。「朕是一國之君,除了這裏,朕還能去哪?」


    「可是——」他有股說不出的違和感,總覺得夏侯歡正在策劃什麽。


    「朕隻是要你暫時照顧她,可不是要把她交給你,你少自作多情。」


    夏侯歡哼了聲,徑自朝外走去,遠遠的就瞧見夏侯決和李鐸迎麵走來,夏侯歡神色不變地迎上前。


    「皇上這是……」夏侯決看著他懷裏的人。


    「皇叔,走吧,朕先前聽古敦皇子提起,古敦有一種特別的刑求方式,就讓你們開開眼界。」


    走吧,他正在豪賭一場,就讓他盡情地賭吧,賭輸了,大不了下輩子再鬥一場。


    【第十四章】


    入冬的天色暗得快,時近掌燈時分,春福門前的大坑周圍,聚集了不少各司各所的宮人正竊竊私語著,一見皇上駕到,全都跪伏在地,瞬間鴉雀無聲。


    大坑不大,但要容納兩三個站立的人倒是綽綽有餘,隻見夏侯歡走到坑前,在眾人摸不著頭緒的眼神中,把辛少敏拋進了坑裏,壓根不管她可能會摔傷。


    見狀,在場宮人不禁暗抽口氣,隻敢以眼神交流,不敢出聲議論。


    夏侯決站在坑的另一頭,輕挲著下巴,像是在思忖夏侯歡此舉的用意。


    「皇上,這是——」李鐸走向前詢問著。


    夏侯歡微擺手,示意他噤聲後,沉聲問:「壽央,是誰指使你在華若殿上使毒?」


    辛少敏坐在坑裏,神色恍惚地瞪著眼前的土。她聽見聲音了,但聽不清楚,她能夠視物,卻看不清楚,像是魂魄快被抽走,身體像是飄在空中,一切顯得虛浮無立足之處。


    「不說?」夏侯歡哼笑了聲。「來人,把她給埋了。」


    身後的禁衛全都看向李鐸,一見李鐸點頭,幾個禁衛上前,將擱置坑邊的土鏟進坑內。


    她沒有知覺,任由土掩,直到夏侯歡提高音量,沉聲問:「朕再問你一次,到底是誰指使你在華若殿上使毒?!」


    她呆楞了下,循聲望去,她還是看不清楚,聽不明白他在說什麽,但是她卻張了口,「……李鐸。」


    盡管聲音虛弱了些,但因為現場安靜無聲,靠近坑口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夏侯決皺起眉正要開口之際,被夏侯歡搶了白。「胡說,豈可能是李尚書!朕再問你一次,到底是誰?」


    他說時,踢了腳下塵土一腳,塵土噴進她的眸底,教她不禁皺緊了眉,未及思考便脫口道:「李鐸!」


    「皇上,微臣根本不識得他!分明是有人栽贓微臣!」李鐸急聲替自己辯白。


    「李尚書,朕自然是相信你的,這個太監是朕前些日子從禦膳房帶到玉雋宮伺候的,那時便聽人說起她和玉寧宮的宮女何碧有所往來,朕原本不以為意,但是在皇貴妃死後,何碧認罪,朕便對她起疑,豈料她卻趁機在華若殿上下毒,朕為了問出幕後主使,便要禦醫全力救治她,誰知她竟如此膽大,還想栽贓朕最信任的李尚書,簡直是愚蠢至極。」


    夏侯歡一席話說得不疾不徐,注視著辛少敏的狠厲目光,教一旁的李鐸心頭一顫。這殺氣是真的,難道說皇上所言才是真?雖然夏侯決言之鏊鏊,直指皇上寵信這小太監,甚至害死皇貴妃,再由另一個安插在玉寧宮的眼線擔罪,可誰會為了個小太監害死自己的子嗣……如今想來,皇上所言似乎比較可信。


    「李尚書,看這狀況恐是問不出所以然了。」夏侯歡麵無表情地沉聲道:「來人,把她給埋了。」


    禁衛聞言,加快了掩埋的速度,土落得極快,不過是眨眼功夫已經來到辛少敏胸口,夏侯歡眉眼不眨,眼神仿似在看具無溫屍體。


    但唯有他自己清楚,他心如刀割,他不願如此,卻是別無他法。


    玉泉宮底下暗道密布,機關眾多,如果他沒記錯,在這坑的下方有塊斜壁,隻要土的重量夠,蓋上青石板後,機關會立刻啟動,讓埋在其中的她掉入暗道。


    那是父皇一時興起架設的機關,以往隻試過一次,他亦在現場目睹,可是已經超過十年了,他無法確定機關是否正常。


    然而隻有這個方法可以將她送出宮,否則再讓她待在宮裏,隻有死路一條。


    土得要埋得快些,再快些!隻要稍有差池,他這一計就等同親自葬送她的生命……他不在乎自己落得什麽下場,他隻要她活下去。


    見她淚眼婆娑,夏侯歡心像是被人狠狠掐著,因為怕加重她的病情,所以迷藥下得極淺,這會她……清醒了嗎?她恨他嗎?怨他嗎?


    她即將被掩在黃土之下,恍若被他親手埋葬,即使明知是假的,是個賭注,他仍恐懼即將成真,卻又不能被任何人看穿他的恐懼。


    眼見土已經掩到她的頸項,他不自覺地往前動了一步,幾乎在同時,他察覺李鐸和夏侯決的目光緊鎖住自己,於是,他更往前走,抬手遏阻了禁衛的舉動,就在他們詫異的目光之中,逼迫自己無情地道:「記得再將青石板蓋上,絕不留半點空隙。」


    那一瞬間,他看見了她心死的神情,聽見了心破碎的聲音。


    他雙眼眨也不眨,目睹黃土將她掩埋,禁衛立刻將一旁的青石板蓋上,塵土飛揚中,他抽緊了下顎,啟唇道:「李尚書。」


    「臣在。」


    「傳朕旨意,要都察院和刑部追查此事,找出幕後黑手,朕寧可殺錯也不錯放!」


    李鐸見識到他冷酷無情的一麵,縱然先前有諸多疑慮,此刻也已煙消雲散。


    「臣遵旨。」


    「迴宮。」他頭也沒迴地道,不讓任何人看穿他的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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