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韻清就跟毛線杠上了,秦媽看得歡喜,由著她和孫太太去鬧。徐柏言這一去,居然直到十二月才迴來,外邊已經天寒地凍,那天夜裏有人敲門,她還嚇了一跳。秦媽大叫著,少爺迴來了時,她套上外袍就跑下了樓。她也不知自己為什麽這麽心急,隻見昏暗燈光中的徐柏言又黑又瘦,一身風塵。


    她瞧著他,不知該說什麽,秦媽正給他身上拍灰,他也瞧著她,嘴角一裂,像是笑了,又馬上收迴了。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這樣麵無表情的,反正她是笑了,笑中又帶些兒淚的意思。


    她小心翼翼地問:“迴來了?”


    他隻是輕答一聲:“嗯!”


    就這麽簡單,再沒有第三句話。


    房裏,韻清放好了洗澡水,“你去洗洗吧,我給你把床單換了吧。”


    “不用麻煩了,這樣挺好。”徐柏言依舊話不多。


    “可這是我睡過的。”韻清看著她,想著他會不會嫌棄。


    “不要緊。”他說著就去洗澡了。


    兩月不見,生疏不少。


    韻清很識相地睡到了沙發上,柏言也沒有說話,徑自睡下,也許是太累了,他很快睡去。徐柏言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知道他醒來的時候外麵格外安靜,但天已經大亮了。他起身下樓,秦媽瞧見了跑過來說:“大少爺,少奶奶正在廚房呢,她讓許媽給你殺了雞,正在燉著呢。”


    “嗯!”徐柏言嘴上不說,心中卻是一喜。他朝廚房走去,想看看她是否真的在那。


    韻清正看著爐火,這整隻的燜雞,要用文火慢慢燉煮,她不時拿快子試一下這雞有幾分熟。身後徐柏言看著她,心中一動,還是第一次,他有種溫暖的感覺。


    已經響午,他還沒吃早飯:“有什麽吃的,我有些餓了。”


    韻清迴轉身來:“啊,你醒了?我讓許媽蒸了包子,還有些粥,你先去坐著,我這就盛出來。”


    桌上很快端來白粥包子還有幾個小菜。柏言慢條條地吃著,隻覺美味無比。


    韻清坐在邊上歡喜地看他吃:“你多吃點,不夠還有。”


    柏言抬頭盯著她,她被看得心裏發毛:“怎麽了?”


    他卻突然伸出手來往她臉上摸去,韻清嚇了一跳:“你做什麽?”


    “幾個月不見,你居然長胡子了。”


    韻清大窘,跑迴房裏去瞧,果然看到臉上很黑一條炭痕,真是丟了臉了。徐柏言也真是,出去兩月,居然動起手來,果然到了外麵學壞了。


    徐柏言剛迴來自然休個大假,他閑下來就呆在書房裏,韻清從一大早就燜的雞終於弄好了,她在秦媽的幫助下將整個沙鍋端到書房。


    柏言奇怪地看這隻雞。


    韻清強調:“這是專門為你做的,對恢複氣力好,聽老人們說,要整隻吃下去,才有用。”


    “你讓我整隻吃下去?”柏言簡直無語,這確定不是要整他。


    “對呀,少爺,是有這種說法。”秦媽附和。


    四隻眼睛盯著他,他無奈地看著沙鍋,勉強地說:“那先盛一碗來。”


    韻清把雞分了,一碗接一碗在盛給他。第一碗,吃下去,還可以,第二碗,也行,第三碗,差不多可以了,第四碗,吃不下了,第五碗,撐死了。還好雞沒有了。


    “等等,還有碗湯。”


    韻清想著,他在外麵店是苦壞了,不然這整隻雞居然這麽輕鬆就吃下去了。


    暴飲暴食的下場就是徐柏言連晚飯也吃不下了,然後一直在書房裏走來走去消化食物。他怕自己打飽嗝的樣子會被她笑,又氣自己為什麽這麽聽話吃了一整隻雞。自己真真是個笑話,什麽時候怕過人了,還是個小女人,哎,他徐柏言這一世英明呀。


    徐柏言一向不肯受人恩惠,今天韻清給他做了煨雞,他自然馬上要還她,於是,晚上在房裏,他支支吾吾地說:“呃……從今天起我睡沙發,你睡床。”


    韻清不解:“為什麽?”


    “可能是我這幾個月在外習慣了,一下子睡這床有點不舒服。”徐柏言的理由實在牽強。


    “哦,那隨你。”說著韻清就要換被子和床單。


    柏言過來阻止:“你這是做什麽?”


    韻清解釋:“我給你換換。”


    柏言不依;“換什麽,我身上有味道嗎?”說著開始在自己身上找毛病。


    韻清不解:“沒有呀。”


    柏言把被子搶下來:“那換什麽,就這樣不好嗎?”


    韻清極不習慣:“那你我的被子總要換換的吧?”


    “不用不用,我看你習慣也很好,你我不用分那麽清。”說完,他覺得自己好傻,早知道讓她換就好了,“那我睡了哦。”


    韻清忽然想起了什麽:“等等,我有件事要同你說。”


    “說吧!”他已經半就了被子。


    “你這次大假休幾天?你父母那裏也一直牽掛你,是不是抓緊迴去一趟?”


    “那你按排吧。”


    “那明天就迴去吧,早去早迴,你這裏萬一有什麽事也是說不準的。”


    “好吧。”


    徐家兩老見到兒子開心不已,久別寒暄,感人至深。


    韻清抽了個空去見了彩平,他們雖然一直通信,見麵卻是難得,此次,主要為那沒良心的小六子。


    “彩平,你是真沒聯係上小六子?”


    “別說了,這人都失蹤了,她母親哭得傷心,她父親為這事動了不少關係,這小六,這迴真是不著調了。”


    韻清無奈道:“按理我也該去看看她母親。”


    彩平立馬阻止:“你可千萬別去,你一去,她準哭,能哭得像你把小六子給拐了似的。”


    “我也覺得,我嘴笨,不會安慰人,最怕這個。”


    “等找著小六,我非得打她一頓不可,真是,把你我忘了個幹淨,真是沒良心。”彩平罵了林六一場,又轉過來對韻清說:“清,你跟那徐家大少爺相處得怎麽樣,不會迷上了這豪門少奶奶的生活吧。”


    韻清呲她:“怎麽會,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的。”


    “那就好,我跟你說,”彩平湊到她耳根,“我父親有個學生,要去蘇北辦學,父親讓我跟他去學些經驗,將來總是教書育人的工作適合我。”


    韻清心下替她高興:“那是好事,隻是那兒遠嗎,條件可堅苦?”


    袁彩平卻很自信:“自然不比上海,不過我能克服,我可不是小六那樣富貴出生,我還是有理想的,我想叫全國的每個孩子都能讀上書,尤其是女孩子。”


    韻清眼裏藏不住羨意,說來說去,她們三個,真正自由的,還是彩平:“你是個理想主義者,我真羨慕你。”


    彩平勸她:“你就不動心?那兒正缺教員,我跟我那師兄提了你,他非常歡喜。”


    “可我……”


    “莫不是真當了徐家少奶奶忘了自己的初心?”彩平最見不得猶豫不決,“你不是說跟那徐家大少爺不是一路人,早晚得分開嗎?晚分不如早分,現在多好的機會,我們以後又都能在一起。”


    韻清到底做不到那樣灑脫自由:“這事總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我先迴去跟他說說,你等我迴信可好?”


    彩平曉得她性子,逼急了也是沒用:“不急,左右要等到過了年再動身。”


    韻清覺得彩平說的這個機會難得,自己若離了這裏,也有了去處,教學工作雖不能發財,卻也餓不死自己。這後半生,不管自己是否再嫁,總也有個一技傍身了。


    這事迴到徐家大宅她就打定主意要跟徐柏言說說看,偏偏徐父拉了柏言在書房一天,她一副心事藏到晚上。


    柏言見她不同以往,便問:“看你今天像有什麽事,是要跟我說嗎?”


    她結結巴巴,不知從何說起:“是啊,你看……你我結婚這麽久了,你也……我是說你還記得我們之前的約定嗎?”


    “什麽約定?”


    她鼓起勇氣:“就是,你我分手的約定。”


    柏言看她好笑,不禁調侃:“怎麽,現在後悔了?不想分了嗎?”


    她一窘:“沒有,我是想你我現在能分嗎?”


    徐柏言很是震驚,隻死死看她,並不答話。


    她跟她解釋:“彩平要去蘇北教書,幫我謀了教書的職位,這機會難得。”


    徐柏言猜到她的打算,卻問她:“你想去教書?”


    “嗯!”


    “那我在南京找人幫你找一個。”


    那不還是在你手裏嗎,韻清不肯:“我不是那意思,你我早晚要分,我總得為自己以後考慮。”


    他卻惱了:“現在還不是時候!”


    “可我卻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他咆哮:“難道我徐柏言養不起你?”


    韻清見他避重就輕,不肯饒讓:“誰要你養,既要分,自要分得清清楚楚;日後我決不糾纏你。”


    柏言怒道:“這才半年不到,怎麽和家裏交待。總之現在不是時候!”


    他不再理她,自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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