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真是倒黴啊……”


    一號有時候也會想,自己為什麽要做這些危險又沒有迴報的事?


    她並不是那種可以被定義為“美人”的女性——雖說臉長得其實還算耐看,但非要認真評價的話,她的相貌隻能算是比“普通”要稍好一點而已。


    眼睛似乎有點小、鼻子好像有點塌,嘴的形狀也不是特別完美,再加上怎麽也去不掉的雀斑和疤痕……這樣的臉隻有在被人恭維時才會被稱為“美麗”。


    若是再看身材的話,她就更沒有什麽競爭力了……上下兩個本該有脂肪支撐的部位都顯得有些幹癟,隻有久經鍛煉的上臂和大腿還稍微有點看頭,但也就是稍微而已。


    然而正是因為她有這樣一副站在大街上都不會有人刻意去看第二眼的外表,才讓她在情報工作上獲得了巨大的優勢。


    “我也想……過普通的日子啊。”


    一號在二十歲從軍校畢業後,就直接進入了直屬皇室的情報部門。


    她的部門主要負責的任務是調查並監視貴族的動向——但在這個崗位上工作了將近十年後,本該調入一般部門她因為公主的遇襲事件而受到了處分,最終被下放到了公主的私人衛隊中。


    雖然一下子就遠離了帝國的權力核心,但那時已經將近三十歲的她還是得到了重用,成為了公主的情報總管。


    而之後的這些年裏,她確實為公主做了許多不為人知的貢獻——光是挫敗針對公主的暗殺行動就有將近三十次,阻止的其他各類陰謀更是數不勝數。


    所以當公主決定來找亞倫斯時,她也以最快的速度將這位年輕的侯爵之子的所有信息都呈報了上去。


    而這也讓兩人順利的建立了穩固的聯係。


    ……


    “……嘁,煙已經抽完了嗎。”


    亞倫斯·莫蒂確實是個不錯的年輕人,雖然早年間看上去似乎有些愚鈍無能,但在莫蒂侯爵一家死後,他便立刻向眾人展示出了自己的能力。


    由於帝國的貴族製度深入人心,所以在追隨亞倫斯的那些人中,有不少女性其實都抱著“如果可能的話希望能夠成為侍妾”的想法……而公主其實也專門和一號談起過這件事。


    如果她對此也有想法的話,公主便會將她加入到貼身侍女的行列中。這樣她之後便可以名正言順地爬上亞倫斯的床,得到一個改變身份的機會。


    但一號當時十分堅決地拒絕了這個提議。


    『殿下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先不說我這長相是否符合侯爵的喜好,我今年可已經快四十歲了啊……我估計自己是不太可能像絳月伯爵那樣永葆青春的。』


    『而且侯爵身邊雖然有那麽多女人,但他其實很在意這件事……您知道按帝國法律,他其實是有權利要求追隨者或您帶來的侍女為他侍寢的,可他從來都沒有這麽做過。』


    『另外就是,雖然大家都很敬仰侯爵,但他其實,嗯……其實不太符合我的喜好。您問我喜歡什麽樣的男人?抱歉,這個恕我暫時保密。』


    在那之後,就沒有人再提過這件事了。


    ……


    意識已經開始有些模糊的一號,稍稍迴想了一下自己的過去。


    被隨時可能會死的工作占據了大半人生,沒能得到普通人應有的邂逅和生活,到了已經不能再被說成是青春的年齡,竟然還在為了不知所謂的事賭命。


    ——說到底,三皇子的事和她到底有什麽關係啊?自己就是個沒啥本事的普通人而已,為什麽要為了這種麻煩事拚命啊?


    “哈……止血劑,帶的不夠多啊。”


    亞倫斯和克麗雅——那兩個人明明已經有了蹂躪並支配這個國家的力量,卻依然想將這個千瘡百孔的帝國恢複到最理想的狀況。


    ——那種事對有實力的人來說確實不算什麽,但你們也適當考慮一下我們這些普通人的感受啊!我們可是要拿自己的命陪你們玩這種過家家遊戲的啊!


    “哎呀,竟然有點困了……麻煩了啊。”


    捂著自己仍在不斷淌血的側腹,一號拖著已經傷痕累累的身體,小心翼翼地在陰影中挪動著。


    但是她這時候想到的,卻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實際上她的實力就隻有四級而已,作為鬥氣戰士來說,這個不上不下的等級並不是很受人尊重。


    而一號擅長的戰鬥方式還是暗殺……隻有那些實力並不穩固的人才會選擇這樣的戰鬥方式。


    所以簡單說結論就是,她是個弱小的人。


    ——弱者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麽存在價值嗎?完全沒有吧。


    ……


    喘息的力氣已經變得虛弱了不少,貼身的衣服似乎也被血液滲透了,但一號還是堅持著迴想與思考。


    自己有什麽想要實現的願望嗎?


    其實自己很向往平凡人的生活——為了渺小的目標努力,然後獲得微不足道的成功,如此循環往複,最終走到生命的盡頭。


    ——這有什麽不對的嗎?又不是每個人都希望過什麽波瀾壯闊的生活啊……小孩子不懂自己多少實力姑且可以理解,活過了三十多年的人怎麽可能還不懂這種事啊?


    ……再說了,自己隻是個女人啊。


    “唉……得把這些情報,帶迴去才行啊……”


    自己既然是個女人,當然會在夢中描繪自己理想中的男人——但無論怎樣生搬硬套地妄想,都沒有辦法把亞倫斯代入進去。


    除了自己並不是很喜歡那種性格以外,亞倫斯給她的感覺,更像是個需要守護的晚輩。


    ——我喜歡的,大概是那種會更加有勇氣和膽識的男人吧……那種背負了許多東西卻依然能保持笑容,雖然嘴上會不斷說工作很麻煩,但最後卻一定會做到最好的人。


    ……可惜亞倫斯並不是這種類型的男人。


    冰冷的寒風已經讓四肢麻木了起來,眼前的景象也開始變得有些模糊了。


    ——似乎是失血過多了吧?啊,真是倒黴。


    =====


    一號其實才剛剛勉強逃出了鬼門關而已。


    為了尋找三皇子的確切下落,她離開了暗翼小隊開始獨自行動——而在之前的調查中,她已經確認了歐菲公爵正藏身在某個地方進行著什麽秘密計劃。


    為了不引發歐菲公爵的過度反應導致三皇子遇到生命危險,一號在潛入敵方大本營時甚至切斷了與暗翼的聯絡。


    但當她小心翼翼地摸進了這個隱藏在雪山之中的秘密基地時,她原本為此做好的一切準備都變成了徒勞。


    ——因為她看到了真相。


    “有人混進來了!抓住他!不要讓他逃出這裏!”


    在大型生產線上不斷被製造出來的靈力武器與仿佛在燃燒的藥丸,還有在隔離室內被注射了神秘物質,一邊慘叫一邊身體膨脹變成魔獸的人類……


    【這裏,才是禍亂的起始點。】


    當一號意識到這些東西究竟代表著什麽意義的時候,她已經觸發了魔法警報,開始被高度警惕的精銳衛兵追殺了。


    “竟然有這麽多人……失算了啊。”


    就算再擅長隱秘行動,一號也不可能在敵人的地盤上完全躲開高度警戒的追兵。


    不斷有靈力火槍的彈丸劃過身體,撕開她唯一能夠保護自己的鬥氣,在身上鑽出冒血的空洞或是切開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


    但她還是拚上性命衝出了基地,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上巧妙地甩掉了追兵……當然,或許追兵隻是認為她拖著重傷的身軀根本走不了多遠。


    而她現在,也確實快要到極限了。


    =====


    “通訊器竟然……壞了啊。”


    被流彈擊中身體時,一號攜帶的通訊器不幸變成了碎片——所以她現在沒有辦法和暗翼取得聯係,也沒有辦法唿叫白鳥的支援。


    由於嚴重的失血,她的腳步已經開始踉蹌了起來……但憑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強大意誌,她依然在雪原上艱難地前行著。


    ——但是繼續往前走又有什麽用?


    由於歐菲公爵的基地建立在荒無人煙的地點,所以這片雪原上根本沒有任何村落存在。


    “……真是接了個好工作啊,我這白癡。”


    在一陣頭暈目眩之後,一號自嘲般地笑了笑。


    她其實早就知道自己已經走不出這片雪原了……但身體中求生的意誌和一股莫名其妙地執念,讓她始終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


    而當那些走馬燈一樣的記憶在腦海裏轉了一圈之後,一號的意識也終於有些支撐不住了。


    她看到漫天的大雪向她席卷而來,冰冷的寒風讓她身體迅速失去了知覺,就連傷口中不斷流出的血液,似乎也要因此而凍結了。


    ——自己估計是快不行了。


    “嘁……嗬……要是還有來生的話……我可不想再幹這種工作了啊……”


    “喔,這裏竟然有一位可憐的小姐啊,真是稀罕……”


    恍惚之間,一號突然聽到了一個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


    那聲音完全分辨不出是男是女,但語氣卻輕佻得仿佛像是在諷刺著什麽一樣,讓本來都已經開始昏昏沉沉的一號瞬間恢複了一絲精明。


    而這時她才終於發現,自己的麵前不知何時多了一個戴著奇特麵具,身著詭異長衣的怪人。


    ——對方是從什麽地方跑出來的?


    “真是可惜,真是可惜啊!弱小的人類根本無法支配自己的命運,隻能在命運的大浪之中隨波逐流……真是可笑啊。”


    “你是……什麽人?”


    “啊,這個你不必在意,畢竟我隻是個路過的看客而已。我在這個國家見識了許多很有趣的人,也看到了很多很有意思的事……而你,應該是我在這裏要見的最後一個人。”


    ——這家夥是不是腦子有點問題?


    一號已經開始混濁的大腦冒出了一絲嘲弄之意,但隨後她的思考被強行中斷了。


    因為那個神秘人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她的麵前,伸出左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將她的身體硬生生拉離了地麵。


    “可憐,可笑的普通人,無論如何掙紮也無法改變命運。所以我決定發發善心,提前送你的靈魂迴歸星海。”


    “呃……啊……”


    無論怎樣嚐試激發鬥氣,一號都無法擺脫那隻扼喉的手……她的生命已經接近終點,身體中根本就沒有任何力量可以供她驅使了。


    “哦,我其實也不是真的很善良就是了。是莫洛·歐菲那家夥專門要求我,讓我在離開帝國前幫他解決掉窺探秘密的小老鼠,所以我才會來這裏的。”


    說完自己的理由後,神秘的怪人便將右手慢慢伸展開來,貼到了一號的小腹上。


    “我為什麽會同意做這件事呢?嗯,可能因為我是有求必應的勇者吧。”


    隨後,一道金色的光輝便從神秘人的雙手手掌中射出,最終凝結成了像是光輝之劍一樣的形狀。


    ……而那兩把光劍,同時也刺穿了一號的脖頸與小腹。


    “……可憐的普通人啊,你們為何要在這世界上掙紮呢?”


    隨著這有些嘲弄的話語從自稱勇者的神秘人的口中傳出,他也終於放開了自己的雙手。


    =====


    當光劍悄然消失的時候,一號的身體也像是一團破布條一樣被丟到了雪地上。


    破碎的內髒伴著血水湧上,然後從喉嚨的傷口中不斷冒出——頸椎與脊椎的斷裂,讓體內的一切神經都失去了反應。


    就算鬥氣戰士比常人強上不少的生命力沒有讓她立刻死去,這樣的致命傷也絕對不會再有修複的可能了。


    ——她,馬上就要死了。


    那個神秘的怪人在丟下她之後就消失了……不,消不消失其實都已經無所謂了。


    喉嚨被切開、內髒被撕裂的痛楚,已經無法隨著斷裂的脊椎傳達到大腦了……不過這也給一號留下了最後一點思考的時間。


    ……但與其說是思考,倒不如說這隻是人死之前最後的一些沒來由的散亂情緒罷了。


    『說到底,我做這些事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普通人一輩子也不會知道自己的人生有什麽意義。


    自己做過的事對這個世界不會有任何影響,自己的願望並不會被完美的實現,自己所愛的人也不一定會和自己產生緣分。


    而已經連名字都快被人忘卻的自己,其實連這樣的想法都快淡漠了。


    『啊對了,我小時候好像很喜歡勇者的傳說。』


    千年前的勇者獨自一人打敗了來自異界的魔族侵略者,拯救了這個世界的人類。


    或許自己就隻是想要成為那樣的人,才會一直努力到現在吧。


    但自己隻不過就是個普通人而已……怎麽可能做的到那種事呢?


    『不過沒有這些情報,公主殿下和侯爵應該也能戰勝所有的敵人,實現他們的心願吧。』


    那些人是有能力改變命運的人,所以隻要他們還在戰鬥,故事的結局肯定是美好的。


    ……可惜,自己是看不到最後一幕了。


    『困了啊,該好好睡一覺了……』


    這一覺……應該是,不會再醒來了吧?


    仔細想想,自己確實是個可惜又可笑的人啊……這幾十年的人生,到底有多少意義呢?


    ……算了,現在就安心的睡吧。


    要是真有來世的話,自己絕對不要再做這些亂七八糟的工作了。


    『哈,我其實還真想見那位勇者一麵……問問他為什麽……這時候沒有來拯救我啊。』


    ——而這,這就是一個沒有任何過人之處,也沒有任何留戀與不舍的,平凡女人生命的最後一刻。


    【暗翼一號“姓名不詳”,在執行任務中死亡。】


    ■■■■■


    “……嘖嘖,看來咱沒趕上啊,那家夥跑得可真快。”


    “不過這倒是留下了很有趣的東西啊,嗯……沒有留戀的完成了人生的人類,真是一曲美妙的讚歌啊。”


    “畢竟渺小的人類,就是這樣將各種各樣的可能性一步步傳遞到未來的啊。”


    ——從混濁之中傳來的言語,就仿佛深淵的迴響一般,令灰暗的世界也因此而顫動了起來。


    “所以咱,也要將可能性傳遞下去才行啊。”


    “那麽,請問你有沒有時間,了解一下咱的師傅——那調停世界的晨曦的英雄、天父與救主?”


    “啊哈哈哈,既然沒有迴答的話,那咱就把這無言的沉默當成是認可吧!”


    ——那並不是誘人墮落的惡魔低語,也不是讓人獲得幸福的祈願。


    “那麽就聆聽吧,以賜福於咱的『■■■』之名,向你親賜的禱文——”


    “當正確的事象被重新編纂,當消失的概念被再次構築,破碎的靈魂與命運,也將在那無垠的黑淵之中再次延續——”


    “『所以,成為與晨曦相配的永夜吧』。”


    ——於是,永遠無法擺脫的甜美噩夢,便就此重新開始了。


    “——生日快樂,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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