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淩、田豫沒有強悍的水師,無法入海與魏霸作戰,卻不代表他們是瞎子.魏霸在海島上建立基地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他們的耳中。


    將魏霸的基地在地圖上標識出來後,田豫不由自主的看了田複一眼。正如田複說的那樣,從已知的這幾個海島的位置來看,魏霸的目標絕不僅僅是東萊的那幾個縣那麽簡單,他很可能想順勢將青州收入囊中。青州像一把尖刀,插入大海之中,就算北海以西的刀柄和大陸連在了一起,不易攻取,北海以東的刀身也有可能成為魏霸攻取的目標。


    王淩有大軍近兩萬人,再加上田豫的三千騎兵,按說即使魏霸有三萬步卒,他們也無須緊張,可是他們深知自己麵對的不是一個普通的將領。這個人從出道以來就是一個傳奇,哪怕他手上隻有一萬人,也不能小覷,否則自己就有可能成為他功勞簿上的下一個名字。


    更何況王淩除了防守青州以外,還要防守徐州、兗州,掩護洛陽的左翼,一旦被魏霸突破,冀州就危險了。


    王淩不敢怠慢,他接受了王基的建議,一麵向朝廷報警,一麵召集青州世家鄉紳,威逼利誘,要他們出人出錢,幫助朝廷打贏這一仗。這在百姓中引起了不小的搔亂,人的名,樹的影,原本和他們沒什麽關係的魏霸一下子成了他們談論的中心,甚至可以當成治小兒夜啼的良藥。


    ……


    泰山郡南城縣,羊家。


    十四歲的羊祜拿著一部書,快步走進了姊姊羊徽瑜住的小院。正在窗前寫字的羊徽瑜看了他一眼,抿唇一笑:“又得了什麽好東西,來獻寶了?”


    “你猜猜。”羊祜得意的笑道。


    “一部書?”羊徽瑜放下筆,打量著羊祜手中的書,長長的眼睫毛閃了閃:“從模樣來看,不是老書,而從裝幀來看,又不是我齊魯的樣式,外地來的?”


    “嗯,很遠。”


    “能入我弟弟的眼,想來不是等閑之作。”羊徽瑜仔細的想了想,笑道:“莫非是吳地大儒的新作?”


    “這可不是什麽大儒的新作,而是一本閑書。”羊祜哈哈大笑,將書遞到羊徽瑜麵前。羊徽瑜接過來看了一眼,不由得有些詫異:“是地理書?”


    “算是吧,不過不是我中原的地理,而是西域的地理。”羊祜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戲謔的看著羊徽瑜:“姊姊,你還是先把書給我吧,我怕你把書給撕了。”


    “為什麽?”羊徽瑜將書抱在懷裏,不解的問道。


    “因為這本書的作者就是多次打敗你未來夫婿的那個人。”


    羊徽瑜吃了一驚,再次看了一眼封麵:“魏霸?”


    “嗯,這就是樓船之會的記載。”羊祜伸手拿過書,笑道:“我早就聽說有這麽一本書,多方尋找,一直沒找到,沒想到今天有人送上門來了。我趁大兄不留意,把書先偷了來。”


    “沒想到我弟弟今天做了偷兒。”羊徽瑜掩唇笑了起來,走到羊祜麵前,一伸手,把書抽了過去,轉身避開,道:“我先看看。”


    “你不生氣?”


    “我生什麽氣。”羊徽瑜麵無表情的說道:“你們男人之間的勝負,與我們女子有什麽關係。再說了,我還沒有進司馬家的門,和他沒有半點關係。”


    羊祜抹了抹嘴,沒有再說什麽。他知道姊姊不喜歡司馬師,這門親事並不是她中意的,隻是她沒有辦法推辭罷了。司馬師的確有才,又是河內大族,如今的大將軍長子,將來位高權重,自不待言。可是司馬師的薄情寡恩也是有目共睹的。為了得到文帝朝的重臣吳質的幫助,他娶了吳質的女兒,吳質一死,他又對吳氏惡語相向,終於在不久前休了吳氏,又通過辛家向羊家提親。


    “姊姊,你知道今天來的客人是誰麽?”


    “誰?”


    “多年前東海郡的一個巨商。”羊祜嘿嘿一笑:“雖然他多方掩飾,可是我隻聽了幾句,就聽出他的來曆了。”


    羊徽瑜眉頭輕挑,沉吟片刻:“麋家的人?麋芳?”


    羊祜用力的點了點頭,有些沮喪:“姊姊,你怎麽知道是麋芳?”


    “多年前成名的巨商,又是東海郡人,我想不出除了麋家兄弟還能有誰。麋竺已經死了,剩下的自然隻有麋芳。”


    羊祜恍然大悟:“原來我已經謎底全透給你啦。”


    “自作聰明。”羊徽瑜笑了笑,轉到一旁看書去了。


    前院,羊發送走了麋芳,皺著眉,想了一會,轉身進了後院,求見繼母蔡氏。


    蔡氏是大學者蔡邕的女兒,蔡琰的妹妹。羊發的生母是孔融的女兒,病死之後,他的父親羊衜才娶了蔡氏為妻。蔡氏除了生了羊徽瑜和羊祜之外,還有一個孩子叫羊承。有一次,羊發和羊承一起生病,蔡氏照顧不過來,就一心一意的照顧羊發,把羊承交給仆人照顧,結果羊發好了,羊承死了。雖說這和誰照顧沒多大關係,但是羊發卻感受到了蔡氏的關愛,從此把蔡氏當成生母一樣對待,有什麽事,他都會向蔡氏匯報。


    上了堂,羊發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母親。”


    “客人走了?”蔡氏抬起頭,露出慈祥的笑容:“看你的臉色,這個客人大有來頭?”


    “嗯,他是東海朐縣的麋芳,現在是逆蜀車騎將軍魏霸的部下。”


    蔡氏眉頭輕挑,她還沒到六十歲,但是年輕的時候受過大苦,身體不太好,眉毛已經脫落得很稀疏了。她又不喜歡畫眉,所以眉毛看起來很淡,皺眉的時候,眼角的皺紋都比眉毛清晰。


    過了一會兒,蔡氏淡淡的說道:“麋芳這樣的人登門,你又何必接待他,豈不是自找麻煩。”


    “孩子當時不知。”羊發低聲道:“不過,此人說了幾句話,倒是頗有見地。”


    “不祥之人,能有什麽見地可言。”蔡氏冷笑了一聲。


    羊發舔了舔嘴唇,又道:“阿母聽說了月前臨淄大市的消息麽?”


    蔡氏一愣,放下了手中的針線,兩眼炯炯有神:“那是他的手筆?”


    “不是,是他的侄兒麋威的手筆。”羊發道:“麋威一直在為魏霸奔走,魏霸派水師奇襲吳郡時,就是麋威從中調度的糧草輜重。”


    “這麽說來,麋子仲倒是後繼有人。”蔡氏不由自主的吸了一口氣:“兵馬未動,經濟先行,魏霸軟硬兼施,手段的確高明,難怪他如此年輕就身居高位。”


    “母親,魏霸知人善用,才是最可怕的。”


    蔡氏微微頜首。幾天前,蔡家在臨淄經商的支族迴來,報告了一個消息,臨淄大市經曆了一場外界知之甚少的商戰,有一個神秘巨商,輕而易舉的從臨淄大市購走了大量的糧食、豬牛羊等物資,搶在刺史府下令之前脫身而去,手段高明得讓人咋舌,至今不知是何方神聖。


    這個消息在世家大戶中產生了不小的影響,原因很簡單,每一個家族都會有生意,這是他們財富的主要來源之一,有這樣的巨商出現,他們如果不小心一點,隨時都有可能成為對方的獵物。


    丈夫羊衜不在家,長子羊發就是家裏撐門麵的人物,而蔡氏就是真正主掌門戶的人,她不能不對這樣的消息予以重視。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批評羊發剛才不應該接待麋芳。現在聽到這個消息,她意識到羊發有不得已的苦衷。麋家也許不可怕,可是他們的背後有魏霸,魏霸就在東海,正準備攻打青徐,一旦開戰,羊家必然要受到波及。


    在勝負未卜的情況下,與雙方都保持聯係,是一個非常明智的選擇。羊發的決定並沒有錯。


    “你做得很好。”蔡氏鄭重的說道:“但是,一定要做得隱秘,千萬不能讓人抓住證據。”


    “喏,我明白了。”羊發躬身施了一禮,伸手在袖子裏撈了撈,卻什麽也沒掏出來。他想了想,忍不住笑了一聲:“叔子現在是越來越淘氣了。”


    ……


    魏霸坐在沙盤前,看著法邈帶著一幫軍謀在做沙盤的最後修整工作,眼神沉靜。


    早在他還沒有去成都之前,他就讓麋威帶著人偵察青州、遼東的地形,經過大半年的準備,成果馬上就要顯現在他的麵前,他卻沒什麽激動的,相反有些失落。


    他知道麋威等人很努力,工作做得很細致,但是他們的足跡還沒有跨出先人的足跡。這樣的地圖,洛陽其實已經有了,或者說,曾經有過。漢人的地圖繪製技術曾經達到過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可惜,這些技藝和地圖一起毀在戰亂中了。


    戰爭,是技術的催化劑,同時也是文明的摧毀劑。他費了那麽多心思,想把國人的目光引向更廣闊的天地,可惜那些都太遙遠,他現在還要向曾經的同族舉起戰刀。揚帆四海,仍然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至少在可以預見的將來都沒什麽可能。中原沒有統一之前,他的腳步不可能走遠,就連近在咫尺的那個島國都沒有能力去征服,更何況萬裏之外的歐洲、美洲。


    放眼世界,立足當下,這是他目前唯一能用來安慰自己的話。盡可能的縮短中原戰亂的時間,為華夏文明保存一點元氣,這是他目前能做到的。至於將華夏文明推廣至更遠處,隻能有待來者了。


    “將軍,沙盤準備好了。”一個軍謀走了過來,雖然極力掩飾,眼神中還是透出些許驕傲。


    魏霸暗自歎息,連朝鮮半島都沒有,更別提曰本列島,又有什麽好得意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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