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登和張承站在益陽城樓上,看著城外正在做最後準備的蜀漢軍,神情黯然.


    城樓塌了一角,煙塵尚未散盡,四處亂飛的微塵被夕陽照得染上了一層血色,在孫登麵前跳著死亡之舞。這是剛剛蜀漢軍試射的結果,一發石彈從五百步外飛至,擦著城樓的簷角飛過城牆,砸在城下的一輛柴車上,轟隆一聲巨響,如平地驚雷。雖然沒有傷著人,卻讓目擊的吳軍心驚膽戰。


    即使是事後趕來的孫登、張承看到這一幕也不由得大吃一驚。


    五百步外試射,就能達到這樣的準頭,一旦正式開戰,城外擺開的那千餘架霹靂車會爆發出怎麽樣的能量?這就是傳說中的集射攻城戰術?


    兩人誰也不說話,心裏沉甸甸的。魏霸包圍益陽之後,一直沒有發動攻擊,他甚至沒有全麵包圍益陽,隻是在益陽城外紮營,在湘水以西和資水以南安排了騎兵警戒,就把益陽城封鎖了。除了來往的信使之外,吳軍根本無法穿過這道封鎖線,一旦有人越過湘水或者資水,就會被遊弋的騎兵發現,殺死。


    魏霸現在有三千親衛騎,可以輕鬆的壓製吳軍。


    益陽已經與世隔絕了半個月,中間隻得到過一次消息,是張溫送來的,說孫權正在與魏霸談判,請太子稍安勿躁,守好城池,不要輕舉妄動。


    其實張溫不說,孫登也不敢輕舉妄動。他沒有打過仗,全憑張承拿主意,而張承在城外一戰敗北,七千大軍全軍覆沒,見識過了魏霸的手段,哪裏還敢出城野戰。他們能倚仗的隻有城牆,希望借著城牆的保護,擋住魏霸的進攻。


    可是,當魏霸在城外樹起了越來越多的霹靂車時,就連城牆似乎也無法保護他們的安全了。看著那密密麻麻的霹靂車,看著那一道道嚴整的防線,看著那些緊張有序的蜀漢軍戰士,他們的信心越來越弱。


    他們親眼看到了魏霸的陣地漸漸成形,並將有可能親身體驗一下千餘架霹靂車攻城的威力,可是他們卻感受不到一點榮幸,隻有麵對死亡的悲哀。


    他們非常清楚,一旦攻城開始,益陽城撐不過半天。


    “將軍,如果城破,請殺死我。”孫登啞著嗓子說道。他沒有迴頭,手扶著城牆,眼睛看著城外,仿佛是對空氣說,又像是對對麵大營中的魏霸說。“我不能成為一個被俘的太子,使父王蒙羞。”


    張承幹笑了一聲:“太子,這件重任,我完成不了。如果城破,我會死在太子之前。”他頓了頓,又道:“太子,自裁不若戰死,太子雖然文弱,可是掌中有劍。”


    孫登微微頜首:“將軍教育得是,我雖然文弱,可是掌中有劍,縱使殺不了幾個敵人,挽救不了大吳,多少也能鼓舞一下士氣。我大吳立國十餘年,不能就這麽亡了。”


    “若人人如太子,我大吳當然不會亡。”張承拍拍城垛:“孫家父子三代,苦心經營四十年,想來老天不會一點也不眷顧。”


    孫登無聲的笑了笑,笑容非常慘淡。老天眷顧?似乎老天在幾年前就拋棄吳國了。自從蜀漢第一次北伐成功,吳國就陷入了滅亡的陰影。連年戰爭,損失折將,連陸遜都敗在了魏霸的手裏,國土曰蹙,民生維艱,朝堂上的爭鬥更是一曰也沒有停止過,君臣之間,父子之間,什麽時候真正和睦過?爾虞我詐,勾心鬥角,什麽時候消停過?


    孫登越想越難受,鼻子酸酸的,他低下頭,兩滴淚滑落,滴在城垛上,片刻間滲入夯土,隻剩下兩朵黑色的花,如梅。


    就在孫登、張承準備以身殉國的時候,費禕和胡綜衝進了魏霸的大營。


    聽完費禕的敘說,魏霸並沒有露出什麽喜悅的臉色,相反有些不高興。他沉默了片刻,起身拉著費禕出了大帳,一路來到前線,登上高高的指揮台,指著準備就緒的陣地,沒好氣的說道:“你們覺得我還要他貢獻嗎?你們晚來一天,明天上午,我就能一鼓作氣的拿下益陽,生擒孫登。”


    胡綜看了一眼陣地,原本因為兩天兩夜的奔馳有些蒼白的臉色更是一點血色也沒有。他曾經親眼見證過魏霸攻取宛城的情景,當時千餘架霹靂車齊射,一舉攻克宛城,為攻城戰開啟了一個新時代,那壯觀的場麵已經深深的銘刻在他的胸海裏。不過那時候他們和魏霸還是盟友,不是敵人,所以感到的更多是震撼,恐懼的成份有限,現在魏霸要攻打的卻是益陽城,城裏的是吳國太子孫登,處境不一樣,感覺也完全不同。


    他現在感到的是深深的恐懼。


    他絲毫不懷疑魏霸說的話,半天時間,足夠他拿下益陽城,生擒孫登。


    同時他又感到幾分慶幸。虧得諸葛瑾壯著膽子進諫,讓孫權及時簽署了協議,如果再拖一天,就算孫權肯低頭,魏霸也不會同意。現在嘛,情況還沒到那麽糟,魏霸雖然不高興,有耍蠻的可能,但是他既然把他們帶到這裏來看,而不是一口拒絕,大方向就不會變。


    胡綜下意識的向費禕靠了靠。


    費禕疲憊的笑了笑:“將軍,當初是李豐和張溫商量好的,你也同意的,隻要在十五之前達成協議,就罷兵修好,現在我們費盡心機,總算勸服了吳王,又千辛萬苦的趕到這裏,你看看我們,我們兩天兩夜沒能好好睡一覺,眼皮上像是掛了一個最重的石彈,你能不能不要再節外生枝了?”


    魏霸大怒,拂袖而去,把費禕和胡綜兩個人扔在指揮台上不管了……


    胡綜忐忑不安,連忙向費禕問計:“文偉,如何是好?”


    “不妨。”費禕有氣無力的揮了揮手:“他又不是使者,我們去找李豐。這裏李豐說了算。”


    胡綜狐疑的眨眨眼睛,不太相信費禕說的話。這裏魏霸說了不算,李豐說了算?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事情就好辦多了。他實在不願意和魏霸這種實力強橫,還有點不講理的人打交道。李豐自以為聰明,實際上蠢得可憐,和他打交道容易多了。


    胡綜不敢怠慢,跟著費禕來見李豐。聽說孫權同意了協議,接受了所有的條件,李豐立刻興奮起來,撫掌笑道:“這麽說,大功告成了?費君,你們辛苦了,哈哈哈……”


    費禕苦笑一聲:“少將軍,協議是簽了,條件吳王也答應了,可是還有些小麻煩。”


    “什麽小麻煩?”李豐眉飛色舞:“你說,看看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


    “這件事,還隻有少將軍能夠處理。”費禕把剛才和魏霸接觸的經過說了一遍。聽說魏霸不滿意這個結果,李豐頓時後悔剛才的話說得太滿了。別的事他都可以解決,唯獨和魏霸打交道,他沒有必勝的把握,畢竟大軍是掌握在魏霸手裏,魏霸如果不同意撤兵,他還真沒辦法。


    “少將軍是大將軍的使者,可代大將軍發言,想來鎮南將軍不會違抗大將軍的軍令吧?”胡綜連忙挑撥道。最後一道關隘就是魏霸,攻克這道關隘的唯一希望就是李豐,如果李豐不敢出麵,那這件事就不能算結束。


    費禕也跟著後麵奉承了幾句,把李豐捧得高高的,簡直除他之外,沒有人能擺平魏霸,隻要李豐一出,魏霸就是有再多的意見也隻能罷休。兩國休兵,其他人都是配角,李豐才是真正的主角,他一言可戰,一言可和,既可以造成無數的殺孽,又可以恩澤兩國百姓。


    李豐被他們捧得有些飄飄然,大義凜然的拍拍**,主動請纓,要去說服魏霸。


    費禕、胡綜趁熱打鐵,擁著李豐來到魏霸的大帳。


    魏霸的大帳裏人聲鼎沸,數十名將領正圍著沙盤討論戰術,爭搶首發的機會。魏霸被圍在中間,看到李豐進來,魏霸擺了擺手,將領們立刻閉上嘴巴,讓開一條道路,好奇的看著李豐和費禕等人。他們的臉上洋溢著臨戰前的興奮,有的咧著嘴直樂,不知道是不是在盤算能立什麽戰功,有的轉著眼珠,不知道在想什麽主意,有的互相之間橫眉怒目,似乎剛剛因為爭功而發生了衝突。


    李豐有些不安,臉色也有些僵,魏霸聚將議事,準備攻城,根本沒有休兵的打算。他這是故意做給我看吧,我如果現在讓他罷手,他會不會讓這些蠻子把我給砍了?


    李豐硬著頭皮走到魏霸麵前,強笑道:“將軍,大喜啊,吳王同意稱臣了。”


    “哦,是麽?”魏霸皮笑肉不笑的看著李豐,又不滿的瞟了一眼他身後的費禕和胡綜,雙手一攤:“其實他不同意也沒事。少將軍你看,我軍士氣正高,人人爭先。諸事俱備,隻等明曰少將軍一聲令下,我們就可以攻破益陽,生擒孫登。”


    胡綜緊張的看著李豐,連大氣都不敢出。


    李豐假咳了一聲,笑得比哭還難看:“諸位勇氣可嘉,實乃國家幹城。不過,為天下百姓計,既然吳王稱臣,大將軍的目的已經達到,又何必再動幹戈,讓無辜的將士拋頭顱,灑熱血呢?就此休兵,各自迴家安居樂業,共享天倫之樂,豈不更好?”


    魏霸聲音大了起來,掩飾不住的怒意。“難道我們這麽多天的準備就此放棄?少將軍,你要三思啊。氣可鼓不可泄,大軍集結在此,不戰而撤,豈不是勞師動眾,枉費民財?少將軍,以末將之見,不如一戰。”……(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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