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南將軍府前旌旗飄揚,兩百名威武雄壯的武士在門前左右排開,挺直了腰杆,握緊了手中的長戟,睜圓了眼睛,如怒目金剛.他們盔明甲亮,即使是在這火熱的天氣裏,皮甲也是紮得一絲不苟,仿佛隨時都能奔赴戰場。


    有眼力的人就可以看出,這些人可不僅僅是導行(儀仗兵)那麽簡單,他們是鎮南將軍屬下最精銳的戰士——魏家武卒。這些人通常的任務是平時護衛,戰時先登,通常不用來迎客,除非是有特別的貴客登門。


    李豐知道這個內情,所以他非常得意,非常享受。他挺胸腆肚的走進了鎮南將軍府,顧盼自雄,直到看到魏霸從裏麵迎出來,他才放鬆了身體,露出親和的笑容,客氣的說道:“將軍,何必如此禮數呢,我可是常客了啊。”


    魏霸朗聲笑道:“今曰卻是不同,要恭送少將軍奔赴戰場,折尊衝俎,揚我國威,豈能不為少將軍壯行。”


    “不過是區區副使罷了,跟著大鴻臚走走場子就行,哪有那麽重要。”


    “少將軍,你是真的這麽認為嗎?”魏霸臉上還帶著笑,卻露出了些許不安。見他這副表情,李豐也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他連忙拱手陪笑道:“還要請將軍指教。”


    魏霸仔細的打量了李豐片刻,又展顏而笑。“我想是我多慮了。少將軍稟承大將軍的家風,熟讀兵法,怎麽會不明白伐謀伐交的道理呢。少將軍,談判雖然隻是唇吻之戰,卻不亞於戰場上的兇險。你要是稍有疏忽,無數將士用鮮血奪來的土地就可能毀於一旦,你可不能讓我們這些武夫寒心啊。”


    李豐還真沒太當迴事。他知道老子李嚴其實根本不想和吳國談判,談崩了才好呢,正好有理由和吳國開戰。這次讓他參加談判,應該有兩個作用,一是讓他見識一下吳國君臣,二是讓他有機會和鎮東、鎮南兩位重將合作,拉近關係,為將來接手大將軍的兵權做一個鋪墊。因此,他才對魏霸這麽客氣。


    此刻聽魏霸這麽一說,他不能不表示一下自己的重視,連忙說道:“請將軍放心,我一定全力輔助大鴻臚,據理力爭。”


    魏霸滿意的點點頭,一邊把李豐往裏麵讓,一麵說道:“大鴻臚杜君是飽學鴻儒,在學問上,那當然是沒什麽好擔心的。隻是他做學問太久了,卻沒在談判席上的經曆,到時候難免被人用言語拘住。要論口才,費文偉卻是難得的人才,隻是……”


    魏霸咂了咂嘴,沒有再說下去,不過李豐卻聽得明白。費禕是諸葛亮的人,這次談判,他肯定不會出力。費禕到合浦來求見魏霸,魏霸避而不見,這已經說明問題了。


    “所以,最後能決定勝負的重任還要落在少將軍身上。”魏霸請李豐入席,分賓主落座,這才從容說道:“我相信鎮東將軍會和我一樣考慮,隻要少將軍一聲號令,我們就揮師東下,為大將軍前驅。”


    “感激不盡。”李豐拱拱手,臉上笑得像開了一朵花。


    魏霸舉起酒杯,與目相平。“少將軍,先祝你馬到成功。”


    “哈哈哈……”李豐大笑,一飲而盡,放下酒杯,他又故作城府的沉思了片刻:“那……我想問將軍一聲,如果要動刀兵,將軍需要多長時間準備?”


    “現在。”魏霸用一根手指戳了戳案幾,嘴角微微一歪:“少將軍的命令什麽時候到,我就什麽時候親自上陣,討伐東吳。”


    李豐皺了皺眉。他又不是傻瓜。他在交州這麽久了,可沒聽到一點要作戰的風聲,既沒有征兵的跡象,也沒有運輸糧草的車隊,魏霸怎麽可能隨時出動。他莫不是想誆我吧。等我和吳人翻了臉,他卻沒有任何動靜,讓我下不了台,鬧一個大笑話?


    “少將軍有疑惑?”魏霸無聲的笑了起來:“少將軍,你放心好了,你去談判,我會安排人和你一起去。隻要你決定動手,最多二十四個時辰,我的先鋒營就會出現在吳國境內。”


    李豐恍惚有些明白了:“將軍這是內緊外鬆?”


    “當然,有備無患嘛。”


    法邈附和了一句:“少將軍,你可能不太了解,鎮南將軍治下的兵製與成都的略有區別,三萬常備兵可是隨時可以出動的。靳東流部離長沙郡不過三十裏,朝發夕至。也正因為如此,孫權才會將太子登安排在長沙,他被鎮南將軍打怕了,可不敢有任何疏忽。哪怕是一點點風吹草動,他也會睡不著覺的。”


    李豐恍然大悟,喜不自勝的一拍手牚。“這可太好了,有鎮南將軍協助,我有何憂哉。”


    二人相視而笑。


    ……


    孫鬆、張溫手扶車軾,看著兩側急速後退的樹影,互相看了一眼,憂色衝衝。


    他們已經接到了孫權的命令,李嚴派杜瓊來和吳國談判稱臣的問題,一場軍事衝突在所難免,在這時候再和魏霸扯淡已經沒什麽意義了,還是趕迴武昌備戰為上。是以孫鬆和張溫辭別了魏霸,以最快的速度趕迴武昌。


    他們走的是官道,是從秦朝起就開通,以後一直不斷維修的官道。不過五嶺地區山多水多,再好的官道也不能和中原相提並論,很多路段都開鑿在崖壁上,最窄的地方不過五六尺,僅能容一車小心翼翼的前進,和南中的五尺道非常相似。


    可是,他們這次見到的道路似乎又經過了修繕,不僅很多地方加寬了,而且又進行了平整,沿途不少地方都在木興土木,搭建糧食和驛站。這一切,看似平常,可是在明了內情的孫鬆和張溫看起來,這卻是一個信號:魏霸在不動聲色的做著戰前準備。


    就這個問題,他們曾經或明或暗的問過魏霸,不過魏霸滴水不漏,矢口否認,他總是說自己希望能談判成功,畢竟對於吳國來說,這隻是一個名義問題,能向魏國稱臣,為什麽還能向大漢稱臣?反正吳國和魏國已經決裂了,借著這個機會加強和大漢的盟好,有何不可。他相信孫權明事理,不會反對,所以這次談判應該會比較順利,不會到要動刀兵的地方。


    孫鬆等人對此嗤之以鼻,他們認為這是魏霸的敷衍之詞,更說明了他的狼子野心。什麽稱臣,當初說好的盟約是共分天下,孫權是要稱帝的。要稱帝,就不用向誰稱臣,不管是魏國還是蜀漢。之所以現在沒有稱帝,就是因為蜀漢一直在敵友之間,孫權實力不足,擔心一旦稱帝就會遭受漢魏的夾擊,所以才遲遲未行此大禮。可是在他的心裏,他就是與漢魏並立的吳國大帝。當年向魏國稱臣,就是因為劉備要東征,為關羽報仇,他被逼無奈才低頭,現在他怎麽可能改而向蜀漢稱臣,這不是奮鬥了多少年,最後又繞迴來了嘛。


    孫鬆的心裏沉甸甸的。既然大戰不可避免,他就要考慮開戰後的情形。蜀漢最可能的進兵方式是孟達攻江夏,魏霸攻長沙。孟達那一路不可怕,一來孟達的實力有限,二來陸遜就在潁川,足以擋住孟達的進攻,可是長沙這一路就很緊張了,孫登能擋得住魏霸?簡直是開玩笑嘛。


    孫登是太子,打贏了,不會加官進爵,打輸了卻對他非常不利。這是顯而易見的道理。當初孫權派孫登到長沙來,很多大臣——包括陸遜在內——就反對過,千金之子尚且坐不垂堂,更何況是一國儲君,有孫慮戰死沙場的前鑒在前,派孫登這個書生到前線更有悖常理。以至於有人懷疑這是孫權不喜歡孫登,故意讓他送死的意思。


    這當然是謠言,而且隻能在背地上私傳的謠言。可是明知孫權後宮爭鬥,又非常了解孫權父子在為政方麵的分歧的孫鬆此時卻不得不提高警惕,也許這個謠言並不是空穴來風。孫權要讓孫登送死不太可能,但是讓他遭受挫折,然後順理成章的剝奪他的太子之位卻完全有可能。據說他對剛剛九歲的孫和非常喜愛,不在當年的孫慮之下。


    孫鬆心事重重。


    “君侯,前麵五十步的那輛車。”扮作隨從的周魴不動聲色的湊了過來,嘴唇不動,聲音有些含糊,卻能聽得清楚。


    孫鬆向前麵看去。那是一輛輕便的馬車,雙馬駕轅,馬很強壯,趕車的漢子麵無表情,但是身材很健壯,偶爾瞟過來的眼神中也充滿了警惕,整個人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勁弓。


    孫鬆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馬車上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正當他準備問周魴的時候,那輛馬車停了下來,讓在路邊,車帷撩起,露出一張溫和的笑臉。


    一個儒雅的中年人倚著車廂,向孫鬆拱拱手:“這位貴客,請先行。”


    周魴眉梢一挑,催馬上前,沉聲喝道:“你是誰,怎麽認識我們?”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我不知道你們是誰,可是吳郡張惠恕名揚天下,往來漢吳之間,隻要見過點世麵的,有幾個不以認識張惠恕為榮?這位貴客雖然年輕,卻能坐在張惠恕上首,想來必是吳國貴人。貴不讓賤,我雖然隻是一個普通百姓,這點道理還是懂的。”


    周魴盯著那中年人的眼睛:“敢問足下高姓大名。”


    “嗬嗬嗬……”中年人笑了:“賤名不足以汙尊耳。不過,既然張惠恕在此,我不抓住這個機會結識一番,豈不可惜。在下臨沅潘氏支庶,名潛,字伯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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