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蔣琬不緊不慢的下了車,雙手攏在胸前,走進了鎮南將軍府的大門,在門口站住了。他現在的身份雖然是鎮南將軍長史,可是他身上還有一個看不見的職務,那就是丞相府參軍,因此沒幾個人會真把他當成純粹的鎮南將軍長史,看門的門卒都不能讓他隨便進去。而蔣琬對此情況心知肚明,他也不願意讓人為難,每次來,都要在門外等候通報。


    鎮南將軍長史要在鎮南將軍府門外等著通報,這大概也隻有蔣琬能忍受得了。


    蔣琬剛剛站定,一陣清脆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不一會兒,趙統帶著兩個親衛趕到了門前,翻身下馬,一眼看到蔣琬,不由得一愣。


    “公琰先生,你這是……”


    不等趙統把話問完,蔣琬接上去說道:“我來見將軍,你也是?”


    趙統會意,有些尷尬的點了點頭:“是啊,我也來見將軍,有些……小事。”


    蔣琬立刻明白了。他不動聲色的說道:“將軍身在前線,與吳國接壤,責任重大。如今關中勝負未分,可不能與吳國再起爭端。”


    趙統心領神會,默默的點了點頭。他拉著蔣琬一起進了門,直接向後院走去。趙統是魏霸的師兄,魏霸身邊的人都知道,也沒有人敢攔他。他把蔣琬一直帶到內堂前,這才停住了腳步,躬身道:“公琰先生請。”


    蔣琬有些不好意思:“還是將軍先請,我離得近。不著急。”


    趙統笑笑:“先生是公事,我是私事,當然應該先公後私。還是先生請。”


    蔣琬沒有在說,對趙統點了點頭,便走了進去。丁奉扶著戰刀,站在內室門口,看到蔣琬進來,便向裏麵招唿了一聲。話音剛落,魏霸從裏麵迎了出來,老遠的就笑道:“公琰先生來了。怎麽也不讓人通知一聲。我好去迎你。”


    蔣琬心裏苦笑,臉上卻無動於衷。他拱了拱手:“將軍軍務繁忙,豈敢有勞。”


    魏霸微笑著把蔣琬迎了進去,分賓主落座。上了酒。開門見山的問道:“先生還有未盡之言?”


    蔣琬放下酒杯。正襟危坐,態度謙恭。“將軍日間的決議,我是讚同的。隻是僅此而已,卻遠遠不夠。丞相、鎮北大將軍在關中,雖然暫時沒有戰事,情況卻未必周全。以琬揣度,魏軍暫時停止攻擊,無非是兵糧不足。秋收在即,魏軍征集糧食和征發兵役之後,必然會再次發起攻擊。僅憑關中的實力,怕是不能保關中萬全,將軍還是要提前做好準備才行。”


    魏霸反問道:“以先生之見,我應該做怎樣的準備。”


    蔣琬說道:“一是糧,二是兵。今年屯田初有成效,將軍練兵也成果斐然。若能全力支持,關中戰事自然不在話下。不僅守住關中綽綽有餘,就算是收複隴右也是有機會的。這可是大功一件,將軍嫻於軍事,難道沒有想過嗎?”。


    魏霸收起了笑容,沉吟不語。他明白了蔣琬的來意。蔣琬對他的態度並不滿意,隻是在眾人麵前無法說得明白,這才特地來找他,希望他私下裏能給諸葛丞相更多的支持。與表麵上的公議相比,私下裏的接觸也許更能表達他所代表的丞相府的意思。


    魏霸眼皮一抬,淡淡的說道:“先生是要我竭澤而漁嗎?”。


    蔣琬一愣,怔怔地看著魏霸。他完全沒有想到魏霸會這麽直接的拒絕他,絲毫沒有緩和的餘地。這讓他非常意外,各種跡象表明,魏霸一直希望維持和諸葛丞相的關係,但是他今天的表現卻大相徑庭。莫非魏霸有了其他的想法?如果真是這樣,對諸葛亮來說可是一件大事。


    魏霸將蔣琬的神情盡收眼底。他笑了笑:“先生,我的意思其實已經很明白了。我想丞相也會明白我的用意。魏強漢弱,我們更需要時間來積聚實力,豈可倉促行事。就以目前的實力而言,能夠守住關中,就是莫大的勝利。誰都能看得出,我們暫時不具備向外拓展的實力,勉強為之,隻會影響大局。丞相英明,一定明白其中的道理,也會體諒我的苦心。公琰先生就不必為我擔心了。”


    蔣琬歎了口氣,非常沮喪,他知道自己很難改變魏霸的決定,無法完成丞相交付的任務。


    “當今最大的危機,不在於兵與糧。”魏霸咳嗽了一聲,正色說道:“正如公琰先生所說,屯田練兵,已經初見成效,再給我一段時間,肯定能給丞相更大的支持。可是丞相的身體卻無人能幫,他若是真的鞠躬盡瘁了,誰來主持大局,公琰先生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蔣琬不解的看著魏霸。魏霸這句話,究竟是關心諸葛亮的身體健康,還是想取得更大的好處,要取代馬謖和他,成為諸葛亮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


    “沒有人!”魏霸斬釘截鐵的說道:“就目前而目,若丞相有所不諱,沒有人能夠接替他。所以,我希望公琰先生寄語丞相,讓他為國家保重自己的身體。如果他能活到七十歲,我想他一定有機會看到漢室重興,否則,天下事難料。”


    蔣琬心裏七上八下,他不知道魏霸這句話的真實意義是什麽,但是他很清楚,魏霸這句話至少表明,他和諸葛亮之間的書信來往,他是一清二楚的。


    蔣琬嚅嚅而退,趙統站在門外,見蔣琬眼神遊移不定,不免有些詫異,卻又不好多問。蔣琬出門去了,趙統進了內室,跪坐在魏霸麵前,還沒說話,臉上就浮出一抹羞慚之色。


    魏霸瞥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孫大虎?”


    趙統尷尬的點點頭。


    “那女人有什麽好?”魏霸不解的問道:“克夫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我就不說了。就她那脾氣,你把她弄迴來,豈不是自找麻煩,以後家室還能安定嗎?”。


    “我知道,可是我得接迴我兒子。”趙統無奈的苦笑著:“這是我趙家的第一個孩子,我不能……就讓他在吳國長大。正如你所說,魯班不是個能教好孩子的人,若是由她養大,那豈不是……”


    “這麽說,你還是想把她弄迴來?潘家嫂嫂那麽好,你這麽欺負她,是不是沒良心……”


    “就是她讓我來求你的。”趙統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雙手送到魏霸麵前:“這是她親筆寫的,寫的什麽,我也不知道。”


    魏霸有些詫異,遲疑了半晌,才接過來,打開看了一遍。和趙統說的差不多,潘子瑜希望魏霸能通過和吳國的談判,把孫大虎和孩子接過來,那個孩子是趙家的子嗣,孫大虎也是趙統的女人,不能一直留在吳國。她和孫大虎也是姊妹情深,以後還要做一輩子的姊妹雲雲。


    魏霸倒有些不好說了,收下信。“我想想辦法,不一定能做到,孫權現在雖然老實了,可是他還沒服氣,不一定就能聽我的。”


    趙統如釋重負,笑道:“子瑜說了,如果有人能辦行這件事,隻有你了。等下次你有空去辰陽,她要親自下廚,給你準備一席潘家的私家菜。”


    “我怕是宴無好宴啊。”魏霸冷笑道,立刻轉入正題:“行了,說說辰陽的情況。吳軍有什麽動向?”


    趙統把他了解到的情況說了一遍。目前吳蜀雙方雖然沒有戰事,可是大家都清楚,這場戰事還遠遠沒有分出勝負。孫權當然在整兵備戰,不過並不順利。


    魏霸在江南屯田,主要人力來源於山裏的蠻人部落,孫權同樣有人口不足的問題,以前解決方法是掠奪山越,強者補兵,弱者補民,現在情況有所變化,如果他給的條件不好,那些山越就會向魏霸控製的區域跑。這樣一來,孫權屯田的成本大大增加,收獲卻小得多。


    無奈之下,孫權也隻能學魏霸,大量利用各種機械。要想獲得這些技術,一方麵他派細作進入武陵地區偷學,另一方麵也召集了一些人進行研製,像張昭的侄子張奮現在就是大匠,現在忙得不可開交。


    不過,孫權沒能像魏霸一樣開辦學堂,特別是工學堂,據說他原本也是打算效仿的,不過遭到了世家的強烈反對,最後不了了之。


    “世家連這個都反對?”魏霸非常詫異。


    “當然了,官職就那麽多,多一個人爭,就少一個機會。”趙統談到這些,顯得從容多了。“開辦培養工匠的工學堂,那倒沒什麽,可是要辦工學堂,就要辦經學堂,經學生出來之後怎麽安排,卻是個大問題。大漢當初在洛陽辦太學,三萬太學生不能正常入仕,結果在洛陽唿朋喚友,成了清流倚靠的力量。殷鑒不遠,孫權豈能不小心從事。”


    魏霸苦笑不已,他這才明白自己在荊南、交州還占了這麽大的便宜,原來世家不僅僅意味著實力,也意味著改革的阻力啊。


    送走了趙統之後,魏霸迴到內室,夏侯徽正坐在案前看著潘子瑜那封信,聽到魏霸的腳步聲,她抬起頭看了魏霸一眼:“夫君,你怎麽接下了這麽麻煩的一件事?”


    “麻煩嗎?”。魏霸不以為然:“她自己主動讓步了,還有什麽不好辦的,我相信孫權會非常願意,說不定還要送一份厚厚的嫁妝。”


    “孫大虎願意做妾?”


    “做什麽妾?潘子瑜不是同意讓出大婦……”魏霸迎著夏侯徽似笑非笑的神情,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我的天,這潘子瑜也夠壞的啊,她說得好聽,可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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