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熟練的左手操犁,右手鞭子一揚,喝了一聲,壯碩的耕牛就邁動步子,拉著犁向前走去。鋒利的新式鐵犁破開黑色的泥土,像是破開一道黑色的浪潮,不斷的向前延伸。時間不長,一人一牛便走了一趟,魏霸雙手用力,嘴裏吆喝著,催促著耕牛掉頭,又犁了迴來。


    “哇,想不到將軍還有這一手?”朱武驚得目瞪口呆。


    “他怎麽像是幹過這種活的?”夏侯玄詫異的問夏侯徽道:“他在成都的時候,也做這個嗎?”


    夏侯徽茫然的看著操作自如的魏霸,心道他倒是經常耕田,不過隻在閨房裏耕田,什麽時候看到這種場景。從來沒見到他下地啊。


    蔣琬撫著胡須,連連點頭:“拿得刀,扶得犁,將軍果然是個奇才。”


    張表和楊戲互相看看,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楊戲讚賞的說道:“伯達,我想做章了。將軍親自下田扶犁,而且能做得這麽好,足見他以民這的重農思想並非隻是嘴上說說。若是為政者都能像他這樣親力親為,天下豈能不治?”


    張表笑道:“那我就等著看你的錦繡章了,這可是實實在在的事情,不用浮飾,一定是一篇好章,將來說不定要傳誦天下呢。”


    楊戲笑眯眯的連連點頭。


    說話間,魏霸已經犁完了一趟,他將手中的犁和鞭子交給在旁邊等候,麵色黝黑卻笑逐顏開的老蠻子,躬身施禮道:“老丈,這些地和牛,以及這架犁,都是你的了。”他招了招手。讓敦武拿過一把刀,也交到老蠻子的手中:“這把刀也給你,誰敢搶你的田和牛,就用這把刀砍他,好不好?”


    老蠻子嚇了一跳,翻身就要跪倒,魏霸連忙托住他,堅決不肯讓他跪下。他扶著老蠻子的手臂,大聲說道:“我說過。隻要不是懶漢,隻要願意出力氣,能吃苦,就應該能吃飽飯。如果辛苦一年,你還不能吃飽。那就是我的錯,到時候,你拿著這把刀到將軍府來,我請你吃飯,你指著我的鼻子罵,誰敢攔你,你就砍誰。好不好?”


    “好好好。”老蠻子激動得熱淚,語無倫次:“將軍,秋收之後,老漢一定請將軍吃新米。一定,一定。”


    “那好,我就等著老丈的新米下鍋了。”魏霸哈哈大笑,又拜了拜。轉身離開。他來到蔣琬等人麵前,臉上的笑容已經不見了。“你們聽到我剛才說的話了吧?”


    蔣琬連忙點頭:“聽到了。”


    “那好。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我要被辛苦了一年還吃不飽飯的百姓指著鼻子罵,我保證你們一定會陪著我。”魏霸的目光掃過每一個的臉:“如果對自己沒信心,現在迴成都還來得及。”


    蔣琬沉默不語,張表等人麵麵相覷,魏霸這個要求可不低啊,這算不算是趕他們走?農夫辛苦一年,能吃飽飯,聽起來好像很簡單,可是要做到這一點是談何容易。別說是戰爭頻發,就是天下太平的時候,誰也不能保證啊。你可以保證不貪汙,你能保證老天爺就一定風調雨順嗎,萬一來個天災,把莊稼全毀了,餓死人豈不正常?


    可是此時此刻,又有哪個敢說自己沒信心,我還是迴成都算了?就算迴了成都,也沒臉見人了。


    “既然你們都有信心,那我就更有信心了。”魏霸等了片刻,見沒人站出來說要走,這才緩和了臉色,微微一笑,和蔣琬並肩向前走去。


    鈴鐺提著他的戰靴,剛要過來讓他洗腳換上,被夏侯徽一把拽住了。夏侯徽瞪了鈴鐺一眼,低聲嗔道:“你真沒見識,髒反正已經髒了,凍反正也已經凍了,還差這一時嗎?”


    鈴鐺翻翻眼睛,不解其意,有些委屈的抱著靴子跟在後麵。丁奉走了過來,陪著她一起走,輕聲解釋道:“將軍這是要做給那些官員看,要給所有的百姓看,穿上靴子,還給誰看?”


    鈴鐺恍然大悟:“原來他是裝給別人看啊。”


    “不是裝,是秀。”丁奉用了一個新學來的詞。“也不光是秀給這些人看,還要秀給孫權看。不是說不打仗就相安無事,爭人心比戰場上爭勝負更重要。”


    “喲,你現在長學問啊。”鈴鐺詫異的看著丁奉,“沒看出來,你還有這樣的見識。”


    丁奉臉一紅:“我在成都也和李先生讀了幾書的。”


    “不錯不錯,孺子可教。”鈴鐺老氣橫秋的點了點頭,“難怪將軍這麽喜歡你,看來你也要升官了。”


    丁奉咂了咂嘴,欲言又止。


    魏霸和蔣琬並肩而行,不時的和旁邊的百姓打個招唿。那些百姓看到鎮南將軍大人赤著腳,腳上還全是泥,顯然剛剛下過地,那眼神頓時熱烈起來。到這裏來屯田的人都知道鎮南將軍雖然年輕,對百姓卻是極好,又推崇以民為,把老百姓放在心上,卻沒想到鎮南將軍大人會親自下地。他們還不知道魏霸親自耕了兩壟地,在他們看來,魏霸能讓自己的腳板底沾到泥土,便是屈尊降貴了。


    蔣琬暗自苦笑,以前隻知道魏霸在戰場上善用心理戰,沒想到對老百姓玩起這一套更是駕輕就熟。這一路走下去,他治下的太守、縣令還有誰敢不把百姓當迴事?這些蠻子可大多都有刀的,說砍你可不是鬧著玩的。


    “將軍,這樣會不會助長刁民的氣焰,將來治理不便啊。”


    “有刁民才會少幾個貪官。”魏霸不以為然的說道:“如果有不講理的刁民,自然有國法來收拾他,你以為那些正卒是吃素的?”


    一聽到正卒二字,蔣琬更覺得嘴裏發苦。正卒的說法來自西漢的役兵製,東漢特別是到了三國時期,役兵製已經形同虛設,大部分采用募兵,哪裏還有什麽正卒之說。魏霸以募兵耗錢,而且沒有忠誠度為由,不肯實行蜀漢現在實行的兵製,把土地和兵源結合在一起,說是部分恢複了西漢的役兵製,其實實行的是魏國的士家製,通過這種手段,魏霸把這些由蠻子轉化而來的農民變成了他的兵。


    蔣琬現在才明白魏霸為什麽放棄那些土地,他放棄了兩成的土地。卻得到了七成土地上蠻子的心,而且這幾天的所作所為,給繼任者設置了一個門檻:你要是做得不如他,怎麽可能爭取到蠻子們的心?


    跟他比?拜托,能做到他這個地位的。有幾個不是富貴子弟,有幾個不是讀書人,有幾個能吃得了這苦?


    可以想象,如果沒什麽意外,在短期內不會有人能代替魏霸治理這些蠻子。四萬多戶啊,就這樣成了魏霸的部曲,這可比萬戶侯強多了。


    “那秋後如果再開戰。你的糧賦怎麽辦?”


    “如果征收的賦稅不夠,那就花錢買他們的餘糧。”魏霸不假思索的說道:“用市價買,合平交易。”


    “如果他們不肯賣,或者有人哄抬物價呢?”


    “如果花不起這錢。那就不要打。”


    “北伐中原,興複漢室的大業,你能說因為打不起就不打?”


    “那就想辦法多掙錢,開源節流。”魏霸笑了起來。笑得很無邪:“公琰先生,這個重任就交給你了。說老實話。我來不想麻煩你的。可是丞相和馬幼常都對你很有信心,我也願意讓你試一試。丞相說你是社稷之器,我想區區武陵三郡,應該不在話下吧。”


    蔣琬的眉心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兩下,嘴裏苦得像含了黃連。他知道自己被逼上了絕路,再難也不能退,如果做不好,不僅丞相的臉上無光,還會讓魏霸有機會把廖立推出來。要知道廖立現在可負責著交州七郡,任務比他還重呢。


    丞相啊,你可把我害苦啦。


    ……


    蔣琬叫苦的時候,孫登也在叫苦。


    魏霸在零陵屯田的消息傳到武昌,孫權豈能示弱。江南四郡丟了三郡,剩下的一個長沙郡也是蠢蠢欲動,早在武陵之戰的時候,長沙的大族就有過賣糧給廖立,支援魏霸作戰的前科,如今魏霸越來越強,如果不籠絡好了,不用魏霸出兵,長沙可能就丟了。


    因此,孫權必須和魏霸爭,魏霸能做的,他要做,魏霸不能做的,他也要盡量的做。隻能做得比魏霸好,不能比魏霸差。可是他很快發現,跟魏霸爭並不輕鬆,這豎子裝模作樣的事不比他打仗的事差啊。別的不說,這扶犁重農的事,他就做得太絕了。


    扶犁以示重農,這並不稀奇,孫權也玩過,不過那是擺擺樣子,扶一下犁,揮兩下鞭,就算是做過了,哪有魏霸這樣真的下地犁田的?雖說正月已過,大地迴春,地裏可涼著呢。


    孫權做不到,隻好把這件事交給了太子孫登。孫登同樣很吃力,據零陵傳來的消息說,魏霸耕了一畝地,他不能比魏霸少啊,也要耕一畝地。這一畝地耕下來,牛沒事,孫登倒了。能不倒嘛,累得一身臭汗,被風一吹,來就容易受涼,腳底下又是冰涼刺骨,一冷一熱,孫登沒迴到武昌宮就發起了燒。


    孫權來還有些擔心,正準備去探視孫登,結果孫大虎說了一句,這點事兒都做不好,還跟魏霸爭?我這是剛生了孩子,要不是生了孩子,我都能下地犁田,而且犁得比他好,絕不會讓父王輸給魏霸,被魏霸鄙視。


    聽完這話,孫權大失所望,再也沒心情去看孫登了。孫登的母親死得早,把他養大的徐夫人又在吳郡,現在老爹也不管他,他覺得自己徹底成了孤兒,來隻有三分病,一下子變成了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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