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績走進了大帳,見陸遜正在吃粥,就在門口停住了。 />


    “什麽事?”陸遜放下筷子,一邊拿過布擦嘴,一邊問道。


    “將軍,今天的傷亡數字出來了。”


    “拿來我看。”陸遜伸手接過,瞟了一眼,放在案邊,有些沉默。這些數字不用看,兩次攻擊,除了幾十個提前撤迴來的輜重兵,幾乎無一生還。陸遜想了想:“營裏的情況如何?”


    “還好,雖然有些壓抑,卻還算穩定。”


    陸遜頓了頓,又問道:“對麵如何?”


    “鬧得很,好像在慶功。”朱績哼了一聲,又說道:“讓他們再多活一天吧,明天再戰之後,恐怕他們就沒這心情了。”


    “公緒,你真以為他們僅僅是在慶功?”潘濬從外麵走了進來,正好聽到朱績的話,笑了一聲,走到陸遜的對麵,向站在一旁的親衛招了招手:“粥,還有麽?”


    陸遜的親衛連忙給他盛了一碗粥送過去,潘濬接過來,唿嚕唿嚕兩口便喝得精光。他一抹嘴,瞟了一眼愣在那裏的朱績,一臉的詫異,不由得笑罵了一聲:“豎子,你老子沒教過你?這是魏霸在安撫人心呢。大戰之後,必然要讓將士們痛飲,以舒緩緊張情緒,散去暴戾,否則的話很容易引起嘯營。”


    朱績恍然大悟,連忙拜謝:“多謝將軍教導。”他的父親是朱然,當年是孫策的親信,又和孫權是同學,後台硬得沒人敢惹。也正因為如此,他才不把諸葛恪放在眼裏。可是麵對潘濬,他卻不敢太過分。潘濬性格剛直。就連朱然都要讓他三分。潘濬說他兩句,他也隻能接著,更何況潘濬這是在指點他帶兵之道。


    陸遜把傷亡報告遞了過去,潘濬看了一下,沉吟道:“傷亡不小啊。“


    “嗯,魏霸的機械之術高明,他造了大量的霹靂車,給我們造成了很大的麻煩。十輛攻城大車毀了三輛,其他七輛受損嚴重。要大修,填壕車損失也超過一半,消耗速度超過我的預期。”陸遜活動著手腕:“如果不是這些霹靂車,我今天就拿下他的第一道陣地了。”


    “霹靂車雖然威猛,可是石彈消耗如果過大。他堅持不了太久。”潘濬安慰道:“我們的霹靂車也快改裝好了吧?”


    陸遜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輜重營的將士已經遠遠的看過了,卻沒看到什麽有用的東西。魏霸藏得很好,每架霹靂車前麵都有竹柵遮擋,不僅能擋箭,更像是用來防止我們偷師的。加上離得太遠,看不清楚。工匠們還不知道怎麽做,才能像他那樣發射得那麽快又準。”陸遜眉頭微鎖,有些後悔,在襄陽城下。他如果不是那麽快和魏霸翻臉,也許有機會近距離看到魏霸打造的霹靂車,現在也不需要臨時偷師了。


    潘濬目光閃動,轉眼看到朱績還站在一旁。不由得笑道:“還有事?”


    “哦,沒了。”朱績正聽得入神。被潘濬這一提醒,這才醒悟過來。他有些舍不得離開,能親耳聽到兩位將軍討論戰事,對他來說是非常難得的機會。可是潘濬這麽說了,他也不好意思賴著不走。


    “伯言,一天損失就過千,這個代價可不小。”潘濬摩挲著手指,“你是不是該調整一下節奏?”


    陸遜笑笑:“不急,攻幾日再說。魏霸雖然頑強,卻還沒有超出我的預料,我要看看他究竟能撐到幾時。”


    潘濬沒有再說什麽。


    ……


    武昌。


    費禕倚著樓台,向水中扔了一塊餅屑,幾條小魚遊了過來,水麵上泛起一陣波紋。小魚們爭先恐後,很快就將餅屑吃得幹幹淨淨,然後搖著尾巴遊開了。隻有一條小魚不死心的又轉了兩圈,什麽也沒吃著,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遊開,追逐同伴去了。


    “惠恕,你看,來得遲了,連點殘羹都吃不著。”費禕對張溫笑道。


    “我現在可是在吃大餐。”張溫挾起一塊羊肉送進嘴裏,故意大口大口的嚼著。“文偉,你別看魚了,待會兒可連殘羹冷炙也沒得吃了。”


    費禕轉過頭,看著張溫笑。“吃這麽急,也不怕噎著?”


    “不怕,我相信陸伯言的胃口。”張溫笑道:“當年他能一口吞下劉昭烈的四萬大軍,今天同樣能一口吞下魏霸的三萬大軍。”他挑了挑眉毛,又笑道:“你不會覺得魏霸比你們劉昭烈還會用兵吧?”


    費禕哼了一聲,站起身來,走到案邊,端起酒杯,沉吟片刻,這才笑道:“惠恕,焉知後者不如前者?魏霸的戰績,可不比昭烈皇帝差呢。”


    張溫哈哈大笑:“好你個費文偉,為了替魏霸解圍,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當罰。”


    費禕卻不笑,他盯著張溫,過了很久,才一字一句的說道:“張惠恕,你別怪我提醒你。魏霸敗了,不過是他一個人的事,充其量再加上魏關趙數家的幾百部曲,於我大漢不過是九牛一毛,甚至可以說是有利無弊。可如果陸伯言敗了,你們……嘿嘿,可就前景不妙了。”


    張溫目光一閃,隨即又說道:“你說得對,可是我看不出陸伯言怎麽可能會敗。我更覺得,這是一個大好機會的。說起來,這還要感謝你們啊,送了這麽一件大功給他,來,我替陸伯言謝你。”


    “大功?”費禕眼中閃過一抹失望,臉上笑得也有些不自然。他端起酒杯,和張溫碰了一下。酒很香,可是喝到嘴裏卻有些苦。張溫見了,也收起了笑容,放低了聲音:“文偉,該放手了。打了兩年,我們吃了不小苦頭,丞相的計劃也已經圓滿完成,何必一定要交州?大王都已經答應和你們共享交州商道,你們怎麽就不能讓一步?勸魏霸退出交州吧,安安穩穩在武陵呆著。交州那塊肉太大,他吞不下去的。”


    費禕咂了咂嘴,笑容有些苦澀。


    張溫愣了一下,意識到了什麽:“是丞相的意思?”


    費禕愣了一下,連連搖頭:“不,我還沒有收到丞相的迴複。”


    張溫歪了歪嘴:“可是,你自己已經知道丞相是希望什麽結果,而你現在卻不希望看到這個結果,所以矛盾,是吧?”


    “胡說。”費禕矢口否認。


    張溫抬起手,打斷了費禕:“我們知己知彼,就不用互相隱瞞了。文偉,我勸你一句,如果你真的替魏霸感到惋惜,立刻讓他退兵。從這裏到臨賀,快馬三天就到,你應該還有機會趕得上。如果再拖延下去,怕是就來不及了。不僅交州你們拿不到,連武陵都要吐出來。”


    費禕一驚,抬起頭看著張溫,張溫卻什麽也不說了,低下頭,全神貫注的對付那盤羊肉。費禕轉了轉眼珠,離席而起,湊到張溫身邊,壓低了聲音,強笑道:“你們想奪迴武陵?”


    張溫瞥了他一眼:“既然雙方又開戰了,以前的盟約當然作廢,我們就是進攻益州也是名正言順的,何況奪迴武陵。費文偉,你以為就你們有魏霸這樣的機械奇才?我們江東也有的。”


    費禕眼神微凜,他明白了張溫的提醒,直起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慢慢的吐了出來,目光閃爍,神情忽明忽暗。


    “別再猶豫了。”張溫輕聲說道:“你也別再我和見麵了,我這次出來見你,已經犯了忌。要是被那些校事看到了,弄不好又要進大獄了。費文偉,你可不能害我。”


    “這點你放心。”費禕鄭重的點點頭:“你把我當朋友,我當然不會害你。”


    張溫放下了筷子,苦笑一聲:“我怎麽聽了你這句話,反而有點毛骨悚然呢?”


    “那是你被關怕了。”費禕瞪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可是剛笑了兩聲,他又覺得有些無趣,尷尬的收起了笑容。他走到欄杆邊,看著西北方向,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心裏暗自叫道:“丞相啊,你倒是給個準信啊,再不然就來不及啦。魏霸一敗,吳人就要大反攻啦。”


    ……


    趙統輕喝一聲,長矛如閃電般刺出,卻偏了幾分,沒能刺中懸著的空環。空環搖晃起來,似乎在譏笑趙統的無能。


    趙統有些沮喪的收迴長矛,眯起了眼睛。


    “怎麽了?”潘子瑜走了過來,用手絹擦著趙統額頭的汗,打趣道:“還在想著公主?”


    “我哪有。”趙統底氣不足的反駁道:“我是在擔心臨賀的戰事。”


    “真的嗎?”潘子瑜垂下了眼皮,看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可是公主有了身孕,也許是你的第一個孩子呢。”


    “就算是第一個孩子,也是庶子。”趙統將長矛交給親衛,摟著潘子瑜的肩膀,向堂上走去。“子瑜,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管是誰,都不會改變這一切。父親對你讚不絕口,你還怕什麽?”


    “我才不怕呢。”潘子瑜抬起頭,看向牆角的一株蠟梅,鼻音有些重。她想了想,又說道:“我也擔心臨賀的戰事,阿爹也在那裏呢。”


    趙統歎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麽。這時,廖安走了進來,潘子瑜連忙掙脫趙統,向廖安行了一禮,退入內堂。廖安也沒心情解釋,走到趙統麵前,低聲說道:“將軍,步騭所部可能有異動。”


    趙統眉梢一跳,轉身拉著廖安進了書房。


    潘子瑜坐在屋內,聽到書房門關閉的聲音,黛眉微微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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