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霸撤離沅陵的第三天,陸遜的部曲趕到沅陵。部曲一到,一直隱忍的陸遜立刻行動起來。他派出三千人馬,帶著糧食,逆流而上,到秀山一帶去接應步騭。這個任務原本是由衛旌負責的,不過現在衛旌本人都被魏霸擒了,時間已經了耽擱得太久,再拖下去,步騭大概會全軍覆沒。


    安排好接應步騭的人後,陸遜親自率領大軍趕到辰陽。一到辰陽,陸嵐就向他匯報了龍岩灘的情況。龍岩灘就在辰陽西三十多裏,魏霸的行動也沒有瞞著他的意思,陸嵐對龍岩灘發生的一切清清楚楚,當然對魏霸的用意也一清二楚。


    “將軍,如果不出意外,魏霸的目標是潘濬。隻要把攔住龍岩灘半個月,潘濬所部就會崩潰。沒有糧食,再多的人也沒用。”


    陸遜凝視著地圖,半晌才歎了一口氣。


    “雪峰山大營被毀,漵浦的存糧又被魏霸奪走了,如今武陵隻剩下辰陽還有一點糧食。就算潘濬從武陵山西麓轉向酉水,避開魏霸的堵截,最終還是要迴到辰陽來就食。況且這樣一來,又多出半個月的行程,就算魏霸不追擊,讓他安全撤退,他的損失也不小。”


    陸嵐無奈的點了點頭。他正是考慮到了這一點,才覺得無計可施的。魏霸在龍岩灘阻擊,就像是卡住了潘濬的咽喉,讓他上不得上,下不得下,隻能睜睜的被憋死。


    陸遜背著手,在堂上慢慢的踱著步,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教導陸嵐。“呂岱的大軍雖然還不知道結果,可是從雪峰山的情況來看,他的損失至少在六千以上。步騭一路撤退,就算最後能撤出來,損失也在五千以上。加上之前幾戰的損失,僅是這兩路人馬直接損失就超過一萬五千人。目前僅潘濬一路損失還算不大,如果能把他安全救出來,我們雖然吃了虧,卻還不是不能承受。可萬一潘濬被魏霸截住,不能及時迴到辰陽就食,那我們這一戰的損失至少在兩萬人以上。超過出征大軍的半數,甚至可能達到七八成。”


    陸遜側過頭,瞟了一眼陸嵐:“這還沒有算損失的大量軍械、糧草。”


    陸嵐默默的點點頭,眼神中全是苦澀。這次吳蜀之戰,吳國吃的虧太大了。蜀漢從頭到尾派出的人不到五百。卻生生的吃掉了吳國兩萬大軍,還有數不清的糧草軍械。這一戰過後,吳國對荊州的控製力將大大削弱,更別提威脅蜀漢的南部了。


    這一場較量,從朝堂到戰場,吳國都輸得一敗塗地。


    “對蜀漢來說,控有荊州。就可能對江東產生直接威脅,隨時可以出兵攻擊。對我們吳國來說,失去了荊州,就是門戶洞開。從此不能安寢。因此,我們必須保證對荊州的控製,絕不能放棄荊州。”


    陸遜不緊不慢的說道:“要想繼續控製住荊州,就要有足夠的兵力。因此,潘濬的大軍必須盡可能完整的接應出來。否則。荊州很可能不再是我們所有,前後十多年的努力將付之東流。”


    “可是,我們怎麽接應他出來?”陸嵐不解的問道:“強攻嗎?”


    “強攻絕非善策。”陸遜搖搖頭:“我們承受不起這麽大的傷亡。”


    陸嵐有些焦躁起來。在陸遜來之前,他已經考慮過這些問題。讓潘濬另外擇道逃生也好,強攻接應也罷,結果都差不多。魏霸選擇在龍岸灘立陣,顯然也考慮到了方方麵麵的因素,沒有給他們留下多少選擇餘地。


    “那該怎麽辦?”陸嵐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有什麽破解之術,要不然也不會向陸遜請教。


    陸遜打量著他,眼中掠過一絲失望。“仲山,你束手無策,是因為你隻從自己的角度去考慮問題。如果你把眼光放遠一些,看到整個天下,如果你能換一個角度,從魏霸的角度去看,事情也許並不是一點轉機也沒有。”


    “魏霸的角度?”陸嵐還是摸不著一點頭緒:“他現在穩操勝劵,還有什麽轉機留給我們?”


    陸遜遲疑了一下,走到陸嵐的身前,盯著他的眼睛,輕聲問道:“你覺得,這一戰之後,魏霸會離開武陵,迴到成都做一個無所事事的閑官,讓諸葛亮成為唯一的勝利者嗎?”


    陸嵐脫口而出:“當然不會。”


    “那他該怎麽辦?”陸遜嘴角一挑:“他如何才能在荊州站穩腳跟?”


    陸嵐的眼神亮了,一絲笑意從眼角蕩漾開來,他對陸遜拱了拱手,深施一禮:“將軍,你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啊。”他頓了頓,又道:“不過,我擔心魏霸未必會想到那麽遠。”


    “如果他沒想到那麽遠,那我們可就真是的輸得太冤枉了。”陸遜微微一笑:“仲山,你千萬不要低估魏霸的野心。我想,不僅僅是我們吳人不想看到他在荊州立足,諸葛亮更不希望。”


    陸嵐無聲的笑了起來,連連點頭。


    “傳我的命令,進兵龍岩灘!”


    “喏。”


    ……


    步騭拔刀怒吼:“擊鼓,擊鼓,給我衝!”


    “喏!”傳令兵大聲應喏,上下揮動彩旗,發出再次攻擊的命令。鼓手們大汗淋漓,兩條胳膊已經酸得抬不起來,卻不敢停下,咬緊牙關,使出吃奶的力氣,再次敲響了戰鼓。


    “咚咚咚——咚咚咚——”雄渾的戰鼓聲透著無言的疲憊,在山穀間迴蕩。


    “殺——”五百剛剛集結完畢的吳軍再次向山坡上衝去。他們雖然鼓足了勇氣,全力奔跑,可是爬了不過三十多步,腳步就慢了下來。連日征戰,吃不飽,睡不好,他們已經疲憊到了極點,如果不是有督軍的親衛營在後麵看著,他們恨不得躺在地上,再也不起來了。


    “射!”趙統抬手鬆開弓弦,一隻羽箭離弦而去,正中一個腳步遲疑的吳軍。那吳軍的身子晃了晃,張開雙臂,仰麵栽倒,從山坡上滾了下去。後麵的吳軍將士紛紛避讓,可是他們太累了,不僅手腳反應慢,連大腦似乎都來不及反應,被撞倒兩三個,咕轆轆的滾了下去,慘叫聲不絕於耳。


    占據了地利的蠻子們哈哈大笑,射出一蓬箭雨,吳軍更是狼狽,舉著盾牌,四處尋找藏身之處,哪裏還顧得上攻擊。黑沙更加得意,他穿著重甲,手持長刀,威風凜凜的站在一塊大石上,宛如神靈,看得寒如直撇嘴。


    有重甲護體的黑沙因為其強大的戰鬥力,現在已經深得蠻人們的敬重,隱隱有下一任蠻王的味道。這讓寒如等人羨慕不已。私下裏,寒如可沒少埋怨老爹帥增。魏霸入五溪,第一個聯係的就是他們酉溪部落,可惜老爹帥增太膽小,不肯和魏霸合作,這才讓黑沙的辰溪部落占了先。要是這身重甲給他寒如,他也不會比黑沙差啊,說不定下一任蠻王就是他呢。


    占據有利的地形,有足夠的糧食,有趙統的指揮,有黑沙這樣的勇將領頭,蠻子們仗打得很輕鬆。步騭不惜代價的猛攻了兩天,還是沒能打破堵截,倒是損失了上千人。損失如此之大,一方麵是形勢不利,另一方麵卻是吳軍戰士太餓了,一天一升米,根本不夠吃,幾泡尿就沒了。沒有體力,如何戰鬥?


    步騭不是不知道這一點,可是他也沒有辦法。賈桐突圍快半個月了,一點消息也沒有。他馬上就斷糧了,就連一天一升也無法供應。如果再不突破趙統的堵截,衝出秀山,就不僅是千餘人死在這裏的事,剩下的三千多殘軍也將全軍覆沒,甚至連他這個主將都難逃一死。


    步騭隻能拿人命去拚,他已經對援軍不抱希望。他雖然不知道衛旌為什麽還沒有來接應他,但他很清楚,衛旌到現在還沒來,十有八九是出了事,來不了了。


    沒有援軍,他隻有靠自己,在徹底斷糧之前殺出一條血路。


    “攻擊!攻擊!”步騭雙目充血,聲音嘶啞,提著戰刀走到陣前,一刀斬殺了一個剛剛逃下來的士卒。然後舉起血淋淋的戰刀,厲聲嘶吼:“退後者,殺無赦!”


    吳軍將士噤若寒蟬,隻得轉身再次向山上衝去。


    “擊鼓,再戰!”步騭轉身看向鼓手,兩隻紅通通的眼睛瞪得溜圓,仿佛要擇人而食。他的話音剛落,一陣戰鼓聲忽然響起,步騭一愣,忽然抬起手,示意鼓手們等一會兒。


    鼓手們莫名其妙的停住了,步騭卻覺得那陣戰鼓聲還在耳邊迴響,他側耳傾聽了片刻,轉身問身邊的親衛:“你們聽到戰鼓聲了嗎?”


    親衛們一頭霧水,所有的鼓手都在待命,哪來的戰鼓聲?“將軍,你是說……蠻子的戰鼓吧?”


    “不,不是蠻子的戰鼓,是我們的戰鼓?”步騭堅持道。


    親衛們的眼中露出慌亂之色,難道是步騭出現了幻覺?將是一軍之膽,大軍之所以堅持到現在還沒有崩潰,就是因為步騭還能控製得住。如果他瘋了,那就全完了。


    “是我們的戰鼓聲。”步騭慢慢的把頭轉向東麵的山穀,一陣狂喜忽然湧上心頭,淹沒了他。他不顧危險,衝上一旁的山坡,舉目遠眺。過了片刻,他舉起雙臂,厲聲狂嘯:“援軍,援軍來啦——”(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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