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軍前後幾次大勝,抓了不少俘虜,僅是擊敗司馬懿的那一次就抓了八千多。魏霸對陸遜說俘虜太多,糧食消耗太快,雖然有訛詐的成份,卻也不完全是虛言。受了輕傷或者根本沒受什麽傷,不影響勞作的人,都被魏霸送去了房陵看管,那些受了重傷,成了殘廢的,基本還在房陵,把他們辛辛苦苦的弄完房陵也沒什麽用,魏霸就是想把他們還給曹睿。


    這些人還給曹睿,曹睿的兵力不會有增加,還會多出幾千多張吃飯的嘴,更重要的是,這些人多多少少都被那天的戰局震撼得不輕,他們迴到曹營之後,會在曹軍士氣中造成一定的影響。再不濟,也能讓那些尚未參戰的將士感受一下戰鬥的慘烈。


    魏霸不怕曹睿不接收這些人,聰明如曹睿,哪怕明知這是一貼毒藥,也得老老實實的吃下去。


    經過一夜的準備,第二天天一亮,魏軍剛剛吃完早飯,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樊城的北門忽然大開,一群魏軍俘虜從城裏走了出來。他們有的斷了一條腿,有的斷了手,幾乎人人身上都纏著繃帶,有的撐著拐,有的互相攙扶著,更嚴重的幹脆是被人用擔架抬著。沒有一個披甲,也沒有一個帶武器,幾乎每個人都很消瘦,但是精神狀態還好。


    這些人緩緩的走出城門,走過浮橋,慢慢的來到魏軍的大營前。他們都是傷殘人士,走得並不快,因此魏軍有足夠的時間把消息傳到前軍主將司馬懿的耳中。


    司馬懿正在吃早飯。他心事重重,吃得很慢。昨天晚上,曹睿否決了他的計策,堅持先攻樊城,他有些沮喪。讓他沮喪的不是曹睿不采用他的計策,而是曹睿對他的放心。


    放心並不是因為信任,而是因為無害。他接連幾次大敗,已經坐實了不知兵的評價,又沒有戰功,自然無法進一步的掌握兵權,對皇權的危害已經減弱,所以皇帝對他很放心。


    如果是以前,司馬懿會對此非常欣慰,甘之如飴,因為這樣更利於他保全自己。可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皇帝認為他不會打仗,就不會再把兵權交給他,而會選擇其他人。讓他接著攻樊城,隻是因為他隻能幹點這樣的事,更艱巨的任務要交給別人了。


    這可不是一個好消息。以退為進是策略,如果真的退出,而且是被動的退出軍界,那對他的仕途可非常不利。因此不僅司馬懿有些不安,就連司馬師都愁眉不展。沒有了兵權,又怎麽能保證河內司馬還能走得順暢?


    就在他們父子相對無語的時候,外麵來報,樊城裏放出一批俘虜。


    司馬師一聽,就忍不住氣得笑出聲來:“這豎子真夠陰險啊,把這些俘虜放迴來,除了浪費糧食,挫傷士氣,還能有什麽用?”


    司馬懿白了他一眼:“你還指望魏霸給你什麽好處?”


    司馬師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了抽,緊緊的閉上了嘴巴。


    司馬懿放下竹箸,撫著胡須想了想:“這樣也好,魏霸表現得越聰明,對我們越有利。子元,立刻報與陛下,請陛下定奪。”


    “喏。”司馬師心領神會,立刻趕往中軍大軍。司馬懿派人把俘虜們攔在營外,等待皇帝陛下的旨意。俘虜們安安靜靜的在大營前停了下來,擔當使者的魏光悠然自得的站在最前麵,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司馬懿的大營,不時的和身邊士卒們交談兩句,指指點點,說得分外開心。


    曹睿聽了司馬師的匯報,眉頭一挑,隨即不屑的笑了起來,他沉吟片刻:“把被俘的將士送到輜重營,獨立一營,好生治療,不要讓他們與外人接觸。皇叔,勞煩你走一趟,讓蜀軍的使者來見我。”


    一旁的單父王曹宇愣了一下。他不知道曹睿這麽做是什麽用意,他是大魏國的王,去接蜀國的一個使者,未免有些太過了吧?要是他對曹睿的心計非常有信心,立刻應了。司馬師也有些奇怪,不過他什麽也沒說,轉身引著曹宇出了大帳。


    曹宇趕到前營,傳達了曹睿的旨意,安排人引著俘虜們去輜重營,然後快步走到魏興的麵前,咳嗽了一聲。司馬師立刻上前介紹,這是我們大魏的單父王,引你們去見皇帝陛下的。


    魏興跟著魏霸時間久了,有些渾不吝,可是一聽到眼前這位年輕人是單父王,還是本能的放低了姿態,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見過殿下。”


    曹宇打量著魏興,不免有些好奇。魏興麵相很嫩,看起來還不到二十歲,魏霸卻安排他來擔任這麽重要的交涉任務,不知道是他的確有能力還是魏霸任人唯親。


    “你是什麽人?”


    “在下是大漢丞相參軍魏霸的隨身親衛。”魏興雖然緊張,卻還是從容不迫的笑了笑:“特奉孟將軍及我家少主之命,送還貴軍被俘的將士,讓他們好迴鄉與家人團聚,以全仁孝之意。”


    曹宇的臉頰抽了一下,全仁孝之意?說得還真是冠冕堂皇啊。看來這小子的確有點口才,能把這麽一件齷齪的事說得滴水不漏,讓人找出不毛病來。曹宇也沒心情和魏興閑扯太多,轉身把魏興領迴了曹睿的中軍大帳。


    看到王爺已經有些緊張,看到魏國的皇帝陛下,魏興更是緊張得兩腿幾乎抽筋了。他長到這麽大,連蜀國的皇帝陛下都沒見過,沒曾想跟著魏霸打仗,居然先見到了魏國的皇帝陛下。興奮與緊張交織,他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從容,很自然的就收斂起來,老老實實的上前行禮。


    見魏興如此窘迫,曹睿並沒有太多的意外,相反顯得很和藹。


    “起來說話。”


    “謝陛下。”魏興起身,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


    曹睿把玩著手裏的玉如意,緩緩說道:“送還俘虜,是你家少主的主意?”


    魏興點點頭:“是。”


    “為何?他不僅僅是想全仁孝這麽簡單吧。”


    在曹睿麵前,魏興不敢再耍嘴皮子,很實在的說道:“我家少主此舉,有兩個意思。其一,這些人都已經傷殘,做得不事,與其留在城裏浪費糧食,不如送還給陛下。”


    曹睿點了點頭:“你倒也實在。”


    “不是我實在,是我家少主實在。”一提到魏霸,魏興忽然輕鬆了一些,甚至笑了一聲。“我家少主原話就是這麽說的。”


    曹睿有些詫異的哦了一聲:“那還有一個意思呢?”


    “我家少主要向陛下示好。”


    “示好?”曹睿眼神一緊,隨即又笑了起來:“你我雙方是敵對關係,他為何要向我示好?”


    “因為攻樊城並非我軍本意,不過是為吳人取襄陽爭取時間罷了。”魏興舔了舔嘴唇,一本正經的說道:“以我軍的實力,根本守不住樊城,我軍這麽做,不過是迫於形勢,不得不接受吳人的條件。兩害相權取其輕,既然不可避免的要與魏國為敵,那攻擊樊城,拉攏吳國,也就是不得已的辦法了。陛下聖明,想必能體諒我軍的難處。”


    曹睿冷哼一聲,厲聲喝道:“你們先詐取關中,再出擊襄陽,現在卻和我說是不是得已?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們這是緩兵之計?”


    魏興沉默了片刻,躬身再拜:“如果陛下這樣看,那我們也無可奈何,隻好與陛下血戰到底了。”


    曹睿一愣。魏霸派人來見,自然不會是送俘虜這麽簡單,肯定還有其他的意思,他之所以如此聲色俱厲,不過是想給這個年輕人一個下馬威,然後才好討價還價。沒想到剛剛開了個頭,這個年輕人居然就放棄談判,很幹脆的說要血戰到底。


    這是談判應該有的態度嗎?曹睿哭笑不得,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往下接了。


    眼前的場麵看起來有些怪異,似乎是魏興被曹睿的震怒所驚駭,實際上曹睿卻是被魏興的坦白打斷了氣勢,一時無法轉口,隻能尷尬的瞪著魏興。


    好在旁邊還有曹宇。見曹睿張口結舌,曹宇連忙說道:“既然知道與我大魏為敵是以卵擊石,何不棄暗投明,化幹戈為玉帛?”


    魏興笑了起來:“如果陛下願意撤兵,那當然再好不過。”


    “撤兵?”曹睿的心情剛剛好了一些,聽了這話,禁不住又啼笑皆非。“你不覺得這太荒唐了嗎?”


    就連曹宇都忍不住的喝斥道:“胡說,我軍千裏而來,豈能因你一句話就撤退,將襄陽樊城拱手相讓?”


    魏興搖搖頭:“陛下誤會了。我家少主不是要你放棄襄陽、樊城。襄樊乃是中原門戶,換了誰也不會放棄。我家少主的意思隻是希望你們不要把注意力放在樊城上而已。”


    曹睿和曹宇互相看了一眼,立刻聞出了其中的意味。他們沉吟片刻,曹宇率先開口道:“為什麽這麽說?”


    魏興莞爾一笑:“因為樊城雖小,卻也不易攻克,我軍守上十天不成問題。而吳王孫權率領三萬大軍,正在趕往襄陽的路上,以日程計算,大概還有五到六天,就能趕到襄陽。一旦他趕到襄陽,八萬吳軍會合一處,你們就隻能隔水對峙,沒什麽機會了。襄陽必然落入吳軍之手。襄陽若失守,你們拿下樊城,又有什麽意義?”


    “那依你家少主的意思呢?”


    魏興沉默了片刻,慢慢的抬起頭,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吳軍以水師為長,魏國卻是以鐵騎當先。陛下不覺得把鐵騎用來攻城,是一種不可理喻的浪費嗎?”(未完待續。請搜索,小說更好更新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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