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徽帶著兩個侍女,款款的下了車。彭小玉躬身在門口迎接,剛要下跪,夏侯徽托住了她,輕聲笑道:“好了,你我雖身份懸殊,卻沒有主仆之義。我也知道,魏將軍沒有把你當普通的婢女看,你就不用行那麽大的禮了。”


    彭小玉行了一個躬身禮,一邊將夏侯徽往屋裏領,一邊說道:“不知姑娘今天前來,有何指教?我家主人隨將軍去了郿塢,家裏可有些不上規矩,還請姑娘不要見笑。”


    夏侯徽一邊打量著四周,一邊跟著彭小玉向前走去。“我來,倒也沒什麽大事,隻是公主賞了你家將軍幾個美妾,那幾個美妾原本是我伯父的侍妾,終究不是旁人,我今天來看看,她們在魏將軍這裏過得可好。”


    彭小玉眉梢一顫,隨即苦笑著搖搖頭,沒有說話。夏侯徽來到堂上坐下,彭小玉作為半個女主人,在下位陪著,又吩咐留在府中的那三個小美女上來侍候。她們哪怕是夏侯懋的心肝寶貝,在夏侯徽麵前,她們依然是奴婢。


    夏侯徽隻是掃了一眼,便笑了起來:“看來魏將軍眼裏隻有我伯父。”


    彭小玉躬身道:“夏侯姑娘,我家主人也不知道如何處理才好,還請姑娘指點。”


    夏侯徽瞥了彭小玉一眼,抿了抿嘴唇:“彭姑娘,你是在考我嗎?”


    “不敢,實在是不知道如何處理,隻好向姑娘請教。”


    夏侯徽沉默了片刻,歎息一聲:“我跟你說實話吧,我也不知道如何處理。我不喜歡這些以色娛人的女人,可是身為女人,我也知道,她們其實也是為人所迫,並非自己願意。”


    彭小玉笑了笑,沒有說話。她從魏霸那裏聽說過,夏侯徽的父親夏侯尚之所以早死,就是起因於一個侍妾。夏侯尚非常喜歡那個侍妾,可是他的正妻——也就是夏侯徽的母親卻是大將軍曹真的妻子,因此文皇帝曹丕下詔賜死了那個侍妾。侍妾是死了,可是夏侯徽的母親也沒能奪迴丈夫的心,夏侯尚居然因情而傷,不久就病死了。


    這絕對是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結果,由此可見,夏侯尚和那個侍妾是真有感情的。這樣的故事如果發生在別人的身上,足以讓人唏噓不已,比如彭小玉當時就哭得稀裏嘩啦的,可是落在當事人的身上,比如夏侯徽,她的感受就不是那麽簡單了。畢竟這件事中,她的父母都是受害者。


    也正是因為知道這個秘梓,彭小玉才會如此應對,她相信經曆過這樣的事,夏侯徽不可能像清河公主那樣心狠,恨不得即刻處死這幾個可憐的女人。


    “怎麽隻有三個,還有兩個呢?”


    “將軍讓她們迴去探親了。”彭小玉不動聲色的說道:“估計還得個把月才能迴來。”


    夏侯徽淡淡的應了一聲,立刻轉換了話題:“聽說魏將軍發明了一個遊戲,我很是好奇,可能教我?”


    彭小玉立刻答應,讓那三個小美人拿來了麻將,教夏侯徽怎麽玩。夏侯徽是智商不亞於彭小玉的聰明人,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玩了幾把,便一手推開,歎息道:“你家將軍果然是算學天才,連發明的遊戲都有算學有關。這個遊戲變化多端,想來以後一定能大受歡迎。”


    彭小玉笑道:“我家主人如果能親耳聽到姑娘的誇讚,一定會非常得意。”


    “魏將軍是個很容易得意的人嗎?”夏侯徽眨了眨眼睛:“我看他可不像是個為了我一句誇讚就會得意的人啊。”


    “別人的誇讚也許無所謂,可是姑娘的誇讚,他一定會很得意。”彭小玉不著痕跡的掩飾道。她聽得出來,夏侯徽今天來,不僅僅是看看那幾個女人的事。


    “彭姑娘,你過獎了。”夏侯徽起身道:“你雖然名義上是婢女,可是我知道,魏將軍從來沒有把你當婢女。為了你,他還和你兄長發生了衝突,可見在他心裏,你的地位是很不一般的。”


    “我家主人待下人仁厚,並非對我一人如此。”


    “是嗎?”夏侯徽拉起彭小玉的手,輕聲笑道:“怪不得他身邊的那個叫敦武的親衛對他忠心耿耿,甚至連他逃亡也不離不棄。”


    “敦武是他的親衛,自然會為他做任何事。”


    夏侯徽嘴角挑了起來,眼神中多了幾分冷冽。她看看四周,又接著說道:“魏將軍待人仁厚,可惜,對彭姑娘你卻不怎麽仁厚。”


    彭小玉警惕的挑了挑眉,隨即又恢複了平靜:“姑娘這是從何說起?”


    “很簡單。”夏侯徽站起身,環顧四周,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了。“他故意購置家業,做出一副想在長安久居的樣子,實際上卻不過是遮人耳目,為自己逃離長安做準備。和這些重金購來的家具一樣,你這個與眾不同的婢女,也不過是他取信於人的一個信物。”


    彭小玉雖然極力想保持鎮靜,可是在夏侯徽的逼視下,她還是露出了慌亂和不安。她是個聰明的女子,也有足夠的心計,可是在她麵前的卻是一個不論是心計還是地位都高於她的對手。魏霸一到長安,夏侯徽就對他有所懷疑,隻是魏霸謹慎,一直沒有露出破綻。彭小玉來得遲一些,她根本不知道魏霸曾經說過些什麽,做過些什麽。在這一點上,彭小玉遠遠沒有夏侯徽對魏霸那麽了解。


    更重要的是,她心裏也有同樣的猜測。魏霸有事瞞著她,她想來想去,想到了一種可能:魏霸是詐降,所以不想讓有一個魏人細作首領兄長的她知道內情,他把她留在身邊,並不是因為他原諒了她的背叛,而是想把她當作一個魚餌。正如夏侯徽所說,一個遮人眼目,好讓他有機會逃走的信物。


    本來隻是她自己內心的一個猜測,並沒有確切的證據,可是現在夏侯徽當著她的麵說出這種結果,她一下子崩潰了。她自己都不願意相信的那個猜想成了事實。


    她希望自己很堅強,可以坦然的麵對這個結果,隻可惜,她遠遠沒有自己想的那麽堅強,隻是一刹那的失神,就被夏侯徽緊緊的抓住了。


    夏侯徽暗自鬆了一口氣。實際上,她遠遠沒有彭小玉想的那麽有把握,進門之前,她甚至沒有一點點確鑿的證據,否則她早就直接麵對魏霸,也不用趁魏霸不在的時候來詐彭小玉。可是現在,她肯定自己的猜想是正確的,從彭小玉露出的破綻上,她可以確信魏霸是詐降,他的目的就是接近夏侯懋。


    這個結果,可以解釋所有的事情。


    得到這個結論,夏侯徽並沒有任何的得意,相反,她變得非常緊張。魏霸此刻就在夏侯懋身邊,如果他想對夏侯懋不利,那夏侯懋隨時都會有危險。夏侯懋一旦死了,或者丟了關中,那夏侯氏在整個軍中的勢力將會遭受再一次重創,包括她在內,都可能有性命危險。


    夏侯徽冷笑一聲,轉身出了門。


    彭小玉慢慢的坐了下來,麵色煞白。


    時間不長,一隊甲士包圍了宅院,包括彭小玉在內的所有人都被抓了起來,投入都督府地牢。第二天清晨,夏侯徽在二十個騎士的護衛下,衝出了長安城,直奔郿塢。


    ……


    征召百姓幫助守城的消息一發出,頓時激起了極大的反應。那些參加修繕城池的百姓原本指望著可以迴家秋收,現在卻要來守城,辛苦了一年的糧食無法收割,生計沒了著落,接下來的日子怎麽過?他們紛紛以各種名義抗命,到夏侯懋麵前來請願的人一撥接著一撥,讓夏侯懋煩不勝煩。


    這其中就有一個魏霸的熟人:趙素。


    趙素在夏侯懋麵前義憤填膺的大喊大叫了一通之後,退了出來,給站在廊下的魏霸使了個眼色。魏霸點點頭,借口出恭,拐到了側院。他剛進茅房,就看到了趙素蹲在坑位上,看到他,趙素扭了扭頭,示意他蹲在旁邊的坑位上。魏霸有些尷尬,也隻好解下腰帶,蹲了下來。趙素也不客氣,開門見山的埋怨道:“我說魏子玉,你究竟在搞什麽鬼?丞相出兵這麽久了,你也不跟我聯係?”


    魏霸笑了一聲:“公樸,你不要急,聽我慢慢說。雖然出了點意外,不過,擺在我們麵前的,卻是一個好得不能再好的機會,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膽量了。”


    趙素翻了個白眼,晃了晃掛在脖子上的褲腰帶:“我說魏大人,我現在都把腦袋拴在褲腰帶上了,還有什麽不敢賭的。”


    ……


    和魏霸在茅房裏長談了一次,解了心頭疑惑的趙素兩條腿都有些麻了,他一瘸一拐的出了郿塢,心神卻是輕鬆無比。他剛剛坐上牛車,一隊騎士從遠處飛奔而來,卷起一陣狂飆,衝向城門。急促的馬蹄踢起滾滾的煙塵,如一條巨龍,咆哮而來。趙素眼疾手快,立刻用袖子掩住了口鼻。張溫反應慢一些,被嗆得咳嗽不已。


    “哪來的莽夫,奔喪麽?”張溫一邊咳嗽,一邊壓低了聲音罵道。


    趙素嘿嘿一笑:“的確,他們是離死不遠了。”


    張溫看了他一眼,頓時來了精神,臉上泛出異樣的紅光:“如何?”


    “如何?”趙素拍拍張溫的肩膀,給張溫遞了個得意的眼神:“你我這兩條鹹魚,化龍的機會到了,就看我們能不能跳過那道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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