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繇話音落下,徐衍從不遠處走來,道:“陛下,吏曹那邊催促王尚書盡快迴曹。”


    劉辯唔的一聲,與王朗道:“卿家去吧。”


    王朗坐在那,愣了又愣,這是什麽情況?吏曹找他,找到皇宮來了?


    不等他想明白,看著劉辯溫和笑意,連忙抬手道:“是,臣告退。”


    劉辯重新倒了杯茶,自顧的喝著。


    劉璋,袁紹之流,無非是因為朝廷逐漸強大,感覺到了畏懼,是以用各種手段‘綏靖’,拖延時間,觀察局勢。


    但劉辯的主要精力,並不在於他們,喝了口茶,看向荀彧,微笑著道:“丞相,朕聽說,有很多人,為那些叛逆辯護,三法司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荀彧躬身,道:“迴陛下,確有此事。”


    荀攸略有遲疑,注意著劉辯的神色,道:“陛下,近來朝野對刑曹,禦史台,廷尉府的彈劾日趨增多,其中,還是有不少實證的。”


    劉辯盤腿而坐,喝著茶,目光從荀彧,鍾繇,荀攸,曹操臉上慢慢掃過,繼而放下茶杯,道:“將茶杯放迴來,這一泡煮的不好。”


    四人不明白劉辯這話裏是什麽意思,應著將茶杯逐一放迴。


    劉辯再次拎起茶壺,換水,換茶葉,一套複雜的流程得心應手,行如流水。


    荀彧,鍾繇,荀攸等人悄悄對視一眼,暗自凝色。


    等劉辯放下茶壺了,荀彧道:“陛下,清剿叛逆,朝廷一直是鼎力支持,但其他弊案也不能縱容,尤其是刑曹尚書許攸,舉告的文書信件多達二十多道,列舉了他侵奪民田,殺害官民,受賄,欺壓下屬,甚至於,收受劉璋,袁紹等重禮……”


    劉辯看著已經咕咚咕咚冒熱氣的茶壺,打斷了荀彧的話,道:“丞相,凡事要一步一步來,莫要急,更不要想一口氣吃成胖子。許攸毛病是不少,但在這次的風波在,他沒有涉入,堅守住了底線,還是可圈可點的。另外,朕要說的是,每當行兵打仗,總有人在後方指指點點,攻擊領兵將領,自古以來,有著無數的血淚教訓,朕以為,戰前,戰中,朝廷不宜對前方戰事過多的議論,兵事非同而已,知者少,還須知者來做決斷,其他人,莫要多摻和。戰後,這個也要說,敗了自然要檢討,那也是知兵者們的事。尤其是勝了,一些人,吹毛求疵,唱著歌跳著舞,喝著酒就指點江山,對得勝歸來的將帥大加抨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他們打了勝仗。這種反攻倒算,對有功之臣的攻訐,必須要有足夠的限製……”


    荀彧,荀攸,鍾繇,曹操齊齊躬身,作聆聽聖訓狀。


    劉辯掃了幾人一眼,拎起茶壺,慢慢澆著茶杯,淡淡道:“不止是三法司,對於近來平亂的將領,所有舉告、攻訐,構陷的奏本,朕全數留中,隻當沒有看見。今後,凡是涉及戰事、軍事將領的,交由大司馬府以及兵曹處置,不在朝廷議論範圍。對於諫言的奏本,尚書台甄別去看,那些肆意攻訐,胡說八道,指點江山的,尚書台先行警告,要是他們繼續妄為,求直邀名的,一律驅逐出朝廷,禁止上書,再屢教不改,直接永不錄用!”


    荀彧等人聽到劉辯的話,情知某些圖算是落空了,齊齊抬手道:“臣等領旨。”


    劉辯澆著茶,第一杯遞給丞相荀彧,道:“丞相還有何疑難?”


    荀彧接過茶杯,麵色沉思,道:“陛下,當前要務是安民,此項最大難點便是錢糧。”


    荀攸,鍾繇低著頭,不動聲色的抬起眼皮,豎起耳朵。


    在這場轟轟烈烈的剿匪中,牽累了無數世家,以此繳獲‘頗豐’,但是從他們的渠道便了解到,張遼在彭城運迴了二十船,這裏麵不含錢糧,全是金銀珠寶等貴重之物。


    而錢糧,堆滿了軍營,士兵們清點了三天三夜!


    笮融這些年斂的巨額財富,全數被收繳了。


    這還隻是笮融的,其他各處的繳獲,累積起來,未必比這個少!


    劉辯喝著茶,眉頭挑了挑,不由得笑著道:“卿家,朕之前可是已經許諾了你數百萬了?”


    荀彧麵不改色,道:“陛下,此番之亂,對各州影響非常大,想要盡速平複,疏通政務,安定官民躁動不安之心,錢糧……必不可少。”


    鍾繇,荀攸躬身,明顯是一樣的意思。


    曹操則仿佛沒有聽到,低著頭,滿臉絡腮胡,看不出什麽表情。


    劉辯將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而後看著眼前清透的茶水,俄爾就是一笑,道:“二公子那邊,進行了一個粗略的估算,應該在一千萬緡以上,一千萬緡,尚書台能做多少事情?”


    荀彧猛的雙眼一睜,罕見的失態,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急聲道:“若有一千萬,建安五年以內,令各州民眾安穩,掃除弊政,臣一定完成‘新政’初步目標!”


    劉辯輕輕喝了口茶,看向曹操,道:“大司馬,你說說。”


    荀彧,荀攸,鍾繇三人一怔,開了頭了,怎麽就轉向曹操了?


    曹操躬身,道:“陛下,大司馬府已經製定了精兵的計劃,其中,禁軍大營分做三大營,駐紮洛陽城東西北,各州禁軍、城防兵同步精簡,總共可減少至少十萬人,兵甲、器械,戰馬等將進一步細化。城防兵劃歸尚書台,錢糧不再是兵餉,預計,大司馬府每年至少可節省百萬……”


    “這筆錢,還是給尚書台,”


    劉辯打斷了曹操的話,看著荀彧三人,目光平靜又平淡,道:“精兵簡政,節省下來的所有錢糧,都給尚書台。”


    荀彧雙手高高抬起,深深拜下,道:“臣,謝恩!”


    劉辯擺了擺手,繼續煮茶,隨口的道:“有很多事情,以前是不好做,不能做的,現在這個時機正好,趁機都給辦了。朕知道,有些世家不好動,不能殺,但又涉入了叛亂之中,幽州,並州等很多地方是地廣人稀的,將他們遷過去吧。不是流放,也不是戍邊,盡可能的好好說一說,讓他們自行過去。田豐……且不管他吧。”


    剛剛起身的荀彧,頓時一臉凝色,沉吟著道:“臣領旨。”


    劉辯又澆了一遍茶,聞著茶香,笑著抬頭望向南方,道:“讓士家與袁紹繼續打吧,不要停。益州那邊,朕早有布置,不用擔心,難度不會太大。唯一的麻煩,是三羌了。”


    鍾繇立即道:“陛下,三羌已被分化,隻要時機成熟,派一上將,足以平定!”


    劉辯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要是這麽容易,當年就不會由著他們打到三輔,還打了那麽多年了。”


    鍾繇明顯是擔心劉辯急著對涼州用兵,再次道:“陛下,今日不同往日,涼州本就貧瘠,三羌內亂,自顧不暇。而羌、胡以及西域四分五裂,無力再襄助三羌……臣以為,最遲五年,便是朝廷發兵,誅滅三羌,克複涼州的良機!”


    劉辯哪裏看不出他的心思,目光斜著向曹操,道:“卿家怎麽看?”


    曹操神情動了動,道:“陛下,涼州之地,地理險峻,遠離中原,胡漢交雜,民情兇悍,朝廷大軍一旦深入,便是孤軍,即便強攻克複,想要徹底收化,亦非一時之功。臣以為,當誘三羌出祁山,聚而殲之,而後可對涼州徐徐圖之。”


    劉辯微微點頭,道:“卿家這是老成謀國之言。上兵伐謀,暫且用謀吧。”


    “臣領旨!”曹操抬手道。


    劉辯再次認真品茶,還是搖頭,道:“今天的茶,總是有一股怪味。算了,不喝了,今天就這樣吧。”


    荀彧,鍾繇,荀攸,曹操齊齊起身,抬手道:“臣等告退。”


    劉辯放下茶杯,目送著他們的背影,餘光瞥向王朗的奏本,輕語道:“還差一件事。”


    與此同時,王朗已經迴到吏曹,神色很難看。


    “到底是什麽事情,居然敢進宮找我,你們是昏了頭了嗎!?”一進門,王朗就怒聲喝道,神情頗有些氣急敗壞。


    他身旁的員外郎,緊跟著他的腳步,低聲道:“尚書,事情不大,也不小。在來自右司馬劉備的,他在荊州舉薦了上百人,其中有一部分,是明顯要補朝廷的缺的。但是按照規矩,有些人是參與科舉,錄取之後方可補缺。但劉備這道奏本上,蓋了很多人的印……”


    不等他說完,王朗就一把扯過,冷聲道:“再大的事情,也不能在陛下麵前令我難看!”


    說著,他急匆匆打開,隻是掃過一眼,腳步猛的頓住。


    王朗擰眉,看完這些名單,目光落在後麵的署名上。


    劉備名下,荊州一些歸附的官員,包括蔡瑁,蒯越這等荊州大士族的排麵人物赫然在列。


    更重要的是,後麵還有,劉表,陳琳,戲誌才等人的名字。


    劉表不算什麽,可陳琳,戲誌才為什麽跟著署名?


    ‘潁川黨’的手伸到荊州了,他們與劉備是什麽關係?企圖拉攏劉備,對抗曹操嗎?


    員外郎等候在一旁,見王朗久久不言,道:“尚書,這些人,倒不完全需要科舉,直接放,恐有人事後翻出,大小也是個把柄。”


    王朗眉頭緊擰,站在原地思索,忽的轉頭看向這員外郎,道:“就這事嗎?”


    員外郎連忙左右四顧,見沒有什麽人,走近一些,更加低聲道:“不知道哪裏放出的消息,說是,潁川太守,要在楊修與陳群之間選拔。”


    “什麽!?”王朗臉色驟變,低喝道:“哪裏來的消息?”


    說著,王朗醒悟過來,拉他到一旁,臉色凝重無比,道:“宮裏傳出來的嗎?”


    員外郎神色不動,輕輕點頭,道:“下官走動了一些關係,說是從尚書台傳出來的。”


    王朗臉角如鐵,雙眸不停變幻。


    楊修,是他的門生,是楊彪的獨子,是自然而然未來‘楊黨’的領袖,‘潁川黨’怎麽可能放任楊修去任潁川太守。


    而陳群,是毫無疑問的‘潁川黨’。


    “他們這是要幹什麽?”王朗心裏疑惑重重,不禁自語。


    潁川太守,向來掌握在‘潁川黨’手裏,沒有人會去動這個地方,否則就是麵臨‘潁川黨’的雷霆暴擊。


    可是,為什麽‘潁川黨’反而放出消息來,還點名楊修?


    是什麽陰謀?


    王朗左思右想,不得要領,道:“楊修呢?”


    “在宮裏。”員外郎道。


    王朗眉頭皺了又皺,深吸一口氣,道:“知道了,他出來了,讓他來見我。”


    “是。”員外郎道。


    王朗進了值房,但心裏卻是忐忑不安,猜不透‘潁川黨’要幹什麽。


    這次風波還沒有完全過去,但無疑得利最大的是‘潁川黨’,各地‘潁川黨’趁機坐大,舉薦上來的幾乎都是‘潁川黨’,而朝廷的不缺,縱然王朗是吏曹尚書,可真正的權力,還是在尚書台。


    現在,尚書台點名楊修任潁川郡太守,是何用意?


    王朗甚至有那麽一刹那感覺,‘潁川黨’要對他出手了!


    這會兒,楊修確實在宮裏,在尚書台會議室邊上的一個相對獨立的堂屋內——尚書中書盧毓的值房。


    盧毓坐在主位,而對麵坐著兩個人,陳群以及楊修。


    陳群這些年,多數時間是跟著鍾繇,東奔西跑,同時在深入研究‘九品中正法’的施行以及得失,力求完善。


    是以,官職並不高,縱然家世、背景顯赫,除了才學出名外,並無建樹。


    而楊修則不同,楊修是一個‘年輕人’,熱衷於名聲,時常與人爭論,引經據典,學識備受肯定,諸多大儒誇讚。


    或許是因為家世過於顯赫,仕途並不順遂,曆練頗多,但始終沒有穩定,不曾長久任職某官。


    不論如何,這兩人在年輕人當中,是屬於出類拔萃,如無意外,日後定然顯赫,名垂青史也說定。


    而相對的,同樣出自顯赫世家,父親位列三公、封侯的盧毓,則低調的多。


    自從盧植去世後,一直被劉辯帶在身邊,任掌宮令多年,名聲不顯,除了朝廷的大人物,外人知道的並不多。


    陳群,楊修顯然不是外人。


    他們都知道這個年齡相當的同齡人,是一個潛龍在淵,不可小視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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