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將典韋,參見大司馬。”


    典韋來到曹操馬頭前不遠處,單膝跪地的甕聲道。


    他將五千禁衛停留在兩裏外,隻身一人過來。


    這個舉動,等於是放棄了最後一絲抵抗,不止是將他的命交給了曹操,也是將五千禁軍送給了曹操,甚至於說,是將整個洛陽城,大漢江山社稷交給了曹操!


    陣前,所有人都盯著典韋,屏氣凝神,神情凝重、警惕到了極點。


    太不尋常了!


    典韋這個舉動,是正常情況下絕對不會發生的!


    現在,發生了!


    必有詭譎!


    曹操身後的眾將,將目光緩緩落到曹操身上。


    不管有沒有陰謀,曹操都要做出決斷了。


    拿下典韋,吞並禁軍,而後大軍進入洛陽,有皇太後、皇後、太子在手,加上曹操大司馬的身份,別說拿下至尊權柄,便是那至尊之位,大可坐的!


    曹操看著典韋,神色平靜,從容,摸著胡須,微笑著“丞相有何話要典統領轉達給老夫?”


    典韋站起來,頗為恭敬的甕聲道:“迴稟大司馬,丞相說了,叛軍情勢如火,請大司馬盡快入城,商議大事。”


    隻身一人進城。


    曹操抬頭看向洛陽城方向,狹長雙眼眯起。


    在他沒有下令發兵洛陽之前,他還是大漢忠臣。


    一旦帶著兵馬進入洛陽,無論日後再怎麽粉飾,在史書上,他都與那些溢美之詞永不相關,即便是春秋筆法,也繞不過‘奸佞’二字。


    孤身一人進城,他是大漢忠臣,生死操縱於他人。


    帶兵入城,生死自控,王途霸業近在咫尺!


    該做出選擇了。


    曹操深吸一口氣,目光變得堅定,右手握著佩劍,再次緩緩拔出。


    “典韋!”


    突然間,劉紹大叫一聲,而後跳下馬,在騎兵中穿梭,直奔向典韋。


    曹洪本要讓人阻止,被曹操眼神止住了。


    大軍毫無動靜,所有人都看著劉紹從騎兵中穿出,來到典韋身前。


    典韋看到劉紹,當即行禮道:“臣參見太子殿下!”


    劉紹跑到他跟前,唿吸急促,雙眼大睜,滿臉希冀,小身板都在顫抖。


    典韋仿佛看出了他所想,咧嘴一笑。


    劉紹大喜過望,一把撲到典韋懷裏,急切無比的道:“迴宮!迴宮!”


    典韋一把將劉紹抱起來,抗在肩頭,與曹操隆聲道:“大司馬,末將帶太子殿下先走一步。”


    曹操猛的死死握住佩劍,雙眸圓睜,殺機畢露。


    曹洪,曹昂,樂進,夏侯淵等人齊齊握住兵器,隻待曹操一聲令下,他們就會拿下典韋、劉紹,發兵殺向洛陽城!


    管他什麽陰謀詭計,在五萬大軍麵前,全都會被碾成齏粉!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典韋肩膀上的劉紹身上,所有人也都在等曹操的決定!


    劉紹騎在高大的典韋脖子上,不斷的催促著典韋,即便隻是背影,眾人也能看出他十分急迫以及,開心。


    “太子殿下為什麽這麽高興?”一片安靜中,不知道是誰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隻差劍尖就拔出來的曹操,猛的手一頓,繼而渾身僵硬,目露駭色的注視著劉紹的背影。


    劉紹的背影,清晰可見的表達著開心,低著頭,似乎與典韋在低聲說著什麽,以至於激動的差點摔下來。


    一個死了父親,一路上悲傷欲絕的兒子,臨近洛陽,為什麽不悲傷,反而高興了起來?


    曹操悚然驚變,握著劍柄的手微微顫抖。


    他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信。


    能讓太子殿下如此高興的,唯有一件事——他的父皇死而複生了!


    再將近來一係列無比詭異的事情竄連到一起,曹操腦中靈光閃現,徹底明悟,心中出現了無比的悵然之情。


    “好手段!”良久之後,曹操忍不住的輕聲歎道。


    何止是好手段,差點就將他套了進去。


    一旦他真的發兵,進入洛陽城,等待他,隻有一條路——死路!


    “大司馬!”


    夏侯淵,樂進,曹洪等人都看著他,語帶著急切。


    典韋帶著太子殿下越走越遠,太子真的要是走了,那他們就前功盡棄了。


    當!


    曹操的劍猛的插了迴去,餘光瞥了眼樂進,淡淡道:“任何人,不準動。”


    樂進臉色微變,立即點頭道:“是。”


    其他人不知道曹操的用意,隻能應聲。


    曹操的軍紀向來嚴明,尤其是身邊人,更是對他的話言聽計從。


    曹操深吸一起,打馬向前走去。


    這一幕,看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曹操一個人走了。


    他這一去,便是要單獨護送太子入洛陽城,那一切又都迴去了!


    眼下這可是天賜良機,錯過再無!


    夏侯淵忍不住了,剛要打馬,被曹洪一把拉住。


    夏侯淵迴頭看向他,曹洪低聲道:“不要妄動,遵大司馬的任命。”


    夏侯淵還是不甘心,卻見已經追上典韋的曹操,跳下馬,在給劉紹恭恭敬敬的見禮。


    這種周到的禮數,在劉紹進入孟津關以來,在曹操身上從未見過!


    劉紹騎在典韋脖子上,迴頭望了眼依舊林立、肅殺的大軍,與邊上牽著馬,陪著走的曹操,輕聲道:“大司馬,這些兵馬不進城嗎?”


    曹操微笑著道:“丞相說,洛陽城小,容不得這麽多兵馬,暫且留在城外。”


    劉紹似懂非懂,沒有再說話。


    典韋埋頭走路,並不言語。


    曹操倒是少見的話多了起來,與典韋道:“典統領,子龍去冀州了?”


    典韋小心的握著劉紹的雙腿,眨了眨眼,一臉憨厚的道:“這個我不知道,不過皇甫尚書應該在不遠處,大司馬可以將你的兵馬,交給他統領。”


    曹操沒有任何猶豫,道:“殿下請稍等我片刻。”


    劉紹轉頭看向他,隻見曹操翻身上馬,奔向停留在原地的大軍。


    典韋跟著轉身,與劉紹低聲道:“殿下,禁軍就在不遠處,待會兒要是有變故,帶著禁軍往南走。”


    劉紹連忙低頭,與典韋四目相對,激動的道:“父皇在城南嗎?”


    典韋道:“是。”


    說著,他緊盯著曹操以及他身前的數萬大軍。


    這些大軍,一旦出現一絲變故,足以將他與劉紹碾碎當場。


    似乎起了爭執,曹操陣前的諸多將領一陣混亂,在爭執著什麽。


    不多久後,還是平息了。


    曹操再次騎馬,追趕上劉紹與典韋,下馬後,與劉紹、典韋道:“殿下,典統領,準備好了,可以請皇甫尚書來接管了。”


    典韋還沒有說話,劉紹就道:“典韋,現在可以去南方嗎?”


    典韋眨了眨眼,道:“我得問問。”


    劉紹有些失望的哦了一聲,目光看向南方,明顯很失望。


    但他很懂事,沒有急,更沒有鬧。


    曹操看了眼南方,似乎想到了什麽,道:“典統領,我聽說,三羌以及鮮卑都有異動?”


    典韋帶著劉紹,繼續往前走,道:“三羌,我聽說鍾仆射已經勸阻,他們退兵了。鮮卑,不用理會,遼東太守公孫度前不久敗了鮮卑,而且打的高句麗後退三百裏。”


    曹操沒有意外,道:“袁紹已經發兵九江,是否要做應對?”


    典韋抬頭望天,似乎努力迴憶什麽,好一陣子才道:“丞相好像說是,豫州將軍與烏程侯聯軍已經在九江郡與袁紹對峙了,勝負還未有消息。”


    孫權與劉備?


    這個消息曹操倒是不知道,繼而道:“張遼、司馬防不是笮融的對手,是否另擇將領?”


    “這個我知道,”


    典韋咧嘴一笑,憨厚的大臉上似乎有些得意,道:“張遼不在徐州。”


    到了這裏,曹操算是徹底明悟了。


    這一切,都是局。


    這並不是針對他的‘考驗’,而是那位陛下,給天下所有人的一個‘考驗’。


    很顯然,這場‘考驗’,有很多人沒有通過,沒有通過的下場,唯有一個——死!


    ‘我會是什麽?’


    曹操望著近在咫尺的洛陽城,神情平靜,心裏難免忐忑緊張。


    他沒有踏出最後一步,理論上,他依舊是大漢忠臣,對朝廷,對大漢,對那位陛下忠心耿耿,從未逾矩。


    但在這等大事上,論心不論跡,不是他有沒有動作,而是有沒有那個‘心’。


    “二公子,你說,咋辦?”


    城南的小山上,劉辯已經收到消息,背著手,望著曹操大軍方向,笑著說道。


    皇甫堅長同樣沒想到,曹操居然能扛得住這麽大的誘惑,真的隻身護送太子殿下入洛陽。


    這可不隻是麵對誘惑,入了洛陽,還有性命之憂。


    曹操這番動作,可以說是將‘忠臣’之名坐的結結實實,簡直曠古絕今,亙古第一人!


    劉辯沒有等到皇甫堅長的聲音,迴頭看向他,道:“二公子,問你話呢?”


    皇甫堅長猛的驚醒,看著劉辯,欲言又止。


    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接話,該怎麽迴話。


    曹操……是一個極其特殊、十分複雜的人物,朝野不知道多少人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近來的事情,在不久後肯定會被‘有心人’抓著不放,死命彈劾曹操。


    最為重要的是,皇甫堅長不清楚,身前的陛下,對曹操到底是什麽態度。


    是殺,還是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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