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朗低著頭,不動聲色的退出了曹操的值房,但哪怕背對著,還是豎著耳朵,想要聽到更多內幕。


    在皇宮裏做事的人都知道,這個不大的皇宮藏著無數的秘密,隻有在這種時候,才能暴露一二。


    司馬家是當世大士族,在大變之際,自然是掌握更多的朝廷秘密,方能進退自如,圖謀更大的利益。


    樂進等他走遠,上前兩步,在曹操臉前低聲道:“大司馬,三羌那邊也有所異動,夏侯駐紮在漢中,這個位置十分關鍵。”


    曹操麵無表情,道:“你想說什麽?”


    樂進看不出曹操的心思,猶豫了下,又道:“曹仁在幽州,隨時可發兵南下,冀州的‘軍改’未完成,應劭手裏滿打滿算不過三萬人……”


    曹操淡淡的看了眼樂進,道:“是你想的,還是什麽人借你的口?”


    樂進頓時語塞,嘴角動了動,愣在原地。


    曹操帳下的謀士、將領,對曹操的不公待遇早有不滿,這種不滿,在亂世之中,很自然演變成了對朝廷的‘恨意’。


    是以,明裏暗裏勸曹操自立的人,從來沒有斷絕過。


    而今曹操歸為大司馬,身份尊貴至極,要威望有威望,要能力有能力,更重要的是,他羽翼已豐,手裏有的是兵馬!


    不客氣的說,曹操的態度,已決定著大漢朝的走向,興亡隻在他一念之間!


    樂進心裏不解,曹操,真的沒有心思嗎?


    都到了這個時候,總該給他們這些心腹手下一點點暗示了吧?


    曹操見樂進不說話,目光陡然銳利,道:“你們皆是朝臣,沒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亂動,否則便是謀逆!”


    樂進嚇了一跳,連忙後退,道:“末將謹記!”


    在那麽一瞬間,他在曹操的眼裏看到了一抹殺意!


    曹操仿佛沒有聽到,翻開公文,繼續處理。


    樂進心神顫抖,緩緩退出了值房。


    司馬朗低著頭,餘光卻一直注視著樂進,等他走了,心裏疑慮不斷。


    別人能看出曹操地位的特殊性,司馬朗同樣可以。


    那,曹操到底是什麽態度?在這場大變中,他會作何選擇?


    沒有人知道。


    曹操的心腹部將不知道,宮裏不知道,宮外也沒人知道。


    大漢朝的這場從洛陽城開始的紛亂,正在加速不斷的演變,每天都有叛亂被平定,又有新的叛亂發生。


    原本大漢朝廷希望天下平穩,給他們足夠的時間,專心推進‘建安五年施政綱要’。


    現在,一切被突如其來的‘整頓吏治’給打破了,所有人都忙的不可開交,大漢朝仿佛再次來到了黃巾之亂爆發前,洛陽城裏彌漫著深刻的危機感。


    一直到了五月底,原本以為,逐漸強盛的大漢朝廷,會迅速平定各處叛亂,不曾想,非但沒有撲滅,漸成燎原之勢,烽煙遍布大漢北方七州,並且八關中的三關已經遭到了威脅,仿佛叛軍隨時都會衝破三關,殺入洛陽城內。


    都邑之地的勳貴世家,無不驚恐,紛紛帶著家眷出逃。


    惶恐不安的氣氛,前所未有的籠罩著洛陽城。


    崇德殿後殿,充斥著嚴肅、緊繃、冷漠的氣氛。


    劉辯坐在椅子上,麵無表情,目光來迴的在荀彧,曹操臉上掃動。


    兩人皆是低著頭,默默無聲。


    事情的發展,超乎了他們的預料,使得他們也感覺到了危機,忐忑不安的緊張起來。


    劉辯神情怪異,似有著濃鬱的不解,道:“朕,朕的不能理解。不就是一個笮融,怎麽就演變成現在的局勢?張遼手裏有三萬精兵,全力招募之下,不說十萬,五六萬至少是有的,怎麽就一敗塗地,不得不退入青州!?”


    荀彧沒有說話,老成的臉上都是凝色。


    向來鎮定自若的丞相,這會兒也慌亂了起來。


    曹操想說話,但劉辯又開口了,道:“劉備率軍兩萬進攻彭城,怎麽就被擋迴來了?彭城並無堅固大城,笮融的主力又在琅琊郡與張遼對峙,他是怎麽抵擋劉備的?二位卿家,朕,真的十分困惑!近半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就到了這種地步!?”


    曹操等了一會兒,見劉辯不再質問,這才出聲道:“陛下,笮融的兵馬,是他多年蓄養,其中,或許有來自袁紹、劉表以及袁氏、董卓等餘孽的相助。”


    劉辯雙眼眯起,語氣冷冽,道:“不過一群殘兵敗將?就能勢如破竹的攻破徐州?朕、朝廷這麽多年苦心孤詣的謀劃,就是一張紙,別人一口氣就能吹倒?”


    曹操低著頭,沒有說話。


    事情發生的不算突然,但確實又出乎意料,大漢朝廷,感受到了與黃巾軍當年相似的威脅,或者更為嚴重。


    這一次的叛亂,沒有黃巾軍那般聲勢浩大,攻州掠縣,可也在大漢四處掀起風波,蟄伏了七八年的叛逆們,紛紛從黑暗巢穴湧出,在四麵八方出擊,使得大漢朝烽煙處處,危機四伏。


    在這方麵,曹操作為大司馬,是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的。


    劉辯看著兩人,神情平淡,道:“說吧,有什麽應對之策?”


    荀彧故作思忖片刻,抬起手,道:“陛下,平亂之所以不成,主要是無人統帥,主次不明,臣請加右司馬劉備為武威將軍,統帥各州平亂兵馬,一舉剿滅叛亂!”


    “效仿皇甫公事嗎?”


    劉辯神色沉吟,道:“隻是,他能否擔當重任?”


    劉備給朝野最大的印象是‘仁德’,而不是什麽軍功,縱觀他的軍旅,到現在為止,勝少敗多,並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戰績。


    荀彧也有所遲疑,但總不能再放曹操出去,道:“陛下,各州總歸是心向朝廷,痛恨叛亂的,隻要有人為帥,統籌得當,剿滅叛亂,隻是時間問題。”


    劉辯沉吟著,點點頭,道:“那便如此吧,大司馬,你來安排。”


    曹操神情不動,道:“臣領旨。”


    劉辯臉上這才放鬆一點,目光依舊沉凝,心事重重。


    曹操觀察著劉辯的表情,道:“陛下,南方有消息了。袁紹攻破了交趾,正在迴師揚州。”


    劉辯雙眼眯起,盯著曹操,道:“這麽說,袁紹很快也會摻和進來?”


    “是。”曹操平靜的道。


    荀彧卻有些沉不住氣了,道:“陛下,孫策已死,孫權年輕,怕是壓不住吳郡的那些三代老人,他製衡不了袁紹。加上笮融,若是袁笮合流,不止是吳郡,臣擔心,豫州也將危險。”


    劉辯眉頭狠狠一挑,道:“局勢壞到這種地步了?”


    豫州與司隸、兗州相鄰,一旦豫州被所占,對大漢朝廷來說,將是致命的威脅!


    荀彧沉聲道:“臣並非是危言聳聽,厄需盡早部署以應對所有可能!”


    劉辯神情如鐵,似怒似憤,好半晌,冷笑連連,道:“朕辛苦謀劃了這麽多年,不曾想,到頭來還是這樣子!朕這些年的作為,莫不是真如笮融等人檄文所說,雍聵無能,無道昏君!?”


    荀彧,曹操凝色低頭,不敢接話。


    之所以變成現在烽煙處處,除了田豐出手太狠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朝廷扣著曹操,使得平亂受阻。


    就在剛剛,大漢朝廷才定下平亂統帥,之前都是各自為戰,無法凝聚兵力,同時地方上又心懷各異,致使事情逐漸發酵,到了今天這一步。


    劉辯見他們不說話,心裏湧動著怒氣,卻隻能強忍不發,道:“八關的事怎麽說?”


    洛陽城四周的八關,是拱衛洛陽的最後一道防線,一旦八關任何一個被破,叛軍都能長驅直入,殺到洛陽城下。


    讓叛軍殺到洛陽,那朝廷的顏麵將徹底掃地,‘漢室將終’,或再次成為士人共識。


    曹操道:“陛下,臣已抽調司隸以及附近州郡城防兵支援,還在計劃,從羽林軍抽調五千人,分駐各關。”


    “羽林軍?”


    劉辯眉頭皺起,神色沉吟,道:“要動到羽林軍了嗎?”


    羽林軍總兵力兩萬,是洛陽城裏最大的軍隊,是護衛洛陽城最大的武裝力量,是洛陽城或者大漢朝野最重要的底氣所在。


    荀彧看著劉辯的表情,道:“陛下,八關之重,遠超羽林軍,分出五千,加上宮內禁軍,洛陽城仍舊有兩萬大軍,尋常匪患,不足為慮。”


    劉辯依舊在沉吟心裏計較著,片刻道:“不動。禁軍大營還不能調動嗎?”


    曹操狹長雙眼觀察著劉辯的臉色,注意著一絲一毫。


    “陛下,”


    曹操不動聲色收迴目光,道:“皇甫尚書來信說,禁軍大營還是不夠穩,正在奮力彈壓,甄別,暫時不可重用。”


    劉辯還是皺著眉頭,還是搖頭道:“羽林軍不能動,就這樣吧。過幾天,朕巡視洛陽城,鼓舞人心,再過幾天,朕親自巡視八關。再傳旨給劉備,命他集合大軍,先行剿滅笮融!朕就不信了,區區一個笮融,怎麽就掀起這麽大的風浪來!”


    荀彧,曹操見劉辯這麽說,隻能默默片刻,抬手道:“臣領旨!”


    劉辯點點頭,有些煩躁的擺手。


    但荀彧卻沒有抬手告退,而是道:“陛下,出京巡撫地方的朝廷大員已經多月未歸了,是否,召他們迴京?”


    劉辯越發不耐煩,道:“地方那麽亂,迴來做什麽?要他們配合地方,盡力撫定吧。就這樣。”


    劉辯說著起身,道:“去大喬那。”


    “起駕!”潘隱連忙尖聲喊道。


    荀彧,曹操對視一眼,抬手道:“恭送陛下。”


    等劉辯走了,荀彧,曹操並肩出了後殿,兩人走的很慢,斟字酌句的交談。


    荀彧輕歎,道:“陛下,終究是有些亂了。”


    曹操默默無聲,心裏沉思不斷。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他心裏疑慮匆匆,總覺得不對勁,可又察覺不出是哪裏。


    一切發生的太快又太自然,使得曹操茫然無頭緒。


    他伸手拿起腰間的酒壺,輕輕喝了一口,道:“我聽說,陛下近來有些沉迷酒色。”


    荀彧神色微動,道:“也不算沉迷。”


    曹操看了他一眼,道:“丞相,已危急至此,是否有些話該與我說一說。”


    荀彧停住腳步,直視著曹操,道:“曹公,而今國勢危矣,你我當同舟共濟,為國除賊,安定社稷。”


    曹操狹長雙眼眯起,道:“丞相說的是。”


    荀彧道:“過往,潁川人對曹公確實有些苛刻,曹公切勿放在心上。”


    曹操隻是看著他,等著荀彧‘吐露心聲’。


    荀彧知道曹操不是易與之輩,沉吟著道:“田豐行事過於激烈,尚書台措手不及。這不是尚書台的意思,更不是陛下的意思,還請曹公明白。”


    “自然。”曹操道。


    田豐在豫州幹出那麽大的事情,雖然事後遮掩了,可也就瞞瞞其他人,對於曹操這個身份地位,那是看的清清楚楚。


    田豐,真的是絕世狠人!


    荀彧道:“曹公帳下猛將如雲,戰功無數,我想調他們參與平亂。”


    曹操心裏有些意外,神情不動,道:“丞相想要調誰?”


    荀彧雙眼陡然微亮,直視著曹操雙眸,道:“夏侯惇與曹仁。”


    曹操頓時會意了,荀彧不肯放他出京,同時也在擔心他的不將有所圖謀,是以想要調走。


    夏侯惇,曹仁無疑是曹操帳下最能征善戰,也是手握兵權的大將。


    縱然心裏憤怒,曹操還是麵不改色的點頭道:“好。丞相可以擬令,我蓋印就是。”


    荀彧在曹操眼神中看不出什麽,抬起手,誠懇的道:“曹公心懷坦蕩,忠心為國,荀彧佩服!”


    曹操平靜的迴禮,道:“本分而已。”


    尚書台丞相,與大司馬府大司馬,相對見禮,而後客氣交談幾句,彼此分離。


    平靜之下,是誰也看不見的勾心鬥角,這勾心鬥角之下,是隱約可見的刀光劍影。


    是夜,月上梢頭,清涼入水。


    由春入夏,絲絲燥熱氣息已滲透洛陽縣每一個角落。


    一個全身照在黑夜裏的人,在牆角下的陰影裏,緩慢潛行,若非在近前,根本發現不了。


    他轉了幾個彎,在領路人的帶領下,來到後院的一間密室之內。


    密室裏,一個五大三粗,卻又頗為肥胖,明顯養尊處優的中年人,正在自斟自飲。


    黑衣人走進來,跪坐在他對麵,緩緩摘下頭罩,微笑著道:“大司馬府要抽調羽林軍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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