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從內廷迴來的時候,鍾繇,荀攸已經在等著了。


    荀彧一進門,荀攸就迫不及待的問道:“陛下召你說了什麽?”


    宮裏那位陛下,自從巡視迴來,一言不發,對巡視的結果隻字不提,這令尚書台,甚至是朝野頗為‘憂心忡忡’。


    大漢朝都知道,當今陛下看似溫和如玉,實則霸道非常,一路走來,是屍山血海,人頭滾滾。


    尤其是對於‘新政’的堅持,壓的朝野喘不過氣來。


    大漢朝的實際情形,朝野無比的清楚,但宮裏陛下到底見到了什麽,發現了什麽,有什麽想法,令所有人心裏都沒有底。


    會不會,有新的‘大政’出台,或者,將進一步逼迫朝廷,強推‘新政’?


    荀彧一臉輕鬆微笑,走進來道:“好事情。”


    說著,坐到他的位置上,倒了杯茶,自顧的喝起來。


    鍾繇,荀攸對視一眼,疑惑又期待的看著荀彧。


    荀彧解了渴,抬頭道:“將門關上,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邊上門房的小吏聽著,連忙走過來,悄悄關上門。


    鍾繇與荀攸越發好奇了,目光都在荀彧臉上。


    荀彧是一個不苟言笑,十分內斂的人,在尚書台是鮮少見到他的笑容,尤其還是從宮裏出來。


    荀彧等了片刻,笑容更多的看著兩人,道:“元常,公達,剛才在芳林苑,陛下下定決心要立太子了。”


    荀攸臉色立變,脫口而出的道:“當真?”


    對於太子一位虛懸,朝野一直憂慮不安,從劉紹出生開始,曆經波折,但宮裏一直堅持不立太子,令朝野徒唿奈何。


    鍾繇同樣麵帶激動與期待,等著荀彧說出確認的話。


    荀彧給了他們一個肯定的微笑,道:“陛下金口玉言,我親耳所聽,不會有假。不過,不是現在,須等曹操平定烏桓,順勢而為。”


    鍾繇,荀攸都是激動的捶了下腿,臉上喜色難掩。


    ‘儲君’是他們一直以來的心病,現在這塊心病終於是要去除了!


    隻要儲君了落定,那天下大安,任何宵小都再無機會!


    “是大殿下嗎?”鍾繇突然警醒,追問了一句。


    荀攸也反應過來,目露不安,但看著荀彧的輕鬆之色,又瞬間放了迴去。


    荀彧自是點頭,道:“是大殿下。此事,隻有我們三人知道,不可外傳,待等曹操平定烏桓,諸事可定。”


    鍾繇,荀攸聞聽,笑著連連點頭。


    隻要是劉紹為東宮太子,確實無可爭議。東宮太子落定,朝野萬民安心!


    至始至終,都沒有人懷疑,曹操能否平定烏桓。


    自大漢立國以來,還沒有平定不了的禍亂,不論是國內還是國外!


    大漢的強盛,自漢武帝以來,一步一步得到強化,無人懷疑,哪怕到了今天這種境地!


    鍾繇平複了一陣,忽的又恢複了嚴肅表情,道:“那,陛下提了其他要求嗎?”


    以他過往的經驗,宮裏一旦做出讓步或者給了好處,那麽他們必須要有迴報的!


    荀攸同樣反應過來,神情變得警惕。


    荀彧稍稍沉吟,卻搖頭道:“陛下沒有提其他要求。”


    荀攸一怔,不信的道:“陛下沒有其他要求?‘新政’也沒有提嗎?”


    荀彧道:“沒有提,並且,幽州牧定了。”


    荀攸神色古怪,迎著荀彧意味深長的目光,道:“沒有提,還定下了幽州牧,是誰的人?”


    王朗調任吏曹尚書,朝野都在議論,‘楊黨’將要‘飛升’,以平衡日益壯大的‘潁川黨’。


    荀攸的‘誰的人’,指向十分明顯了。


    在鍾繇,荀攸的注視中,荀彧道:“朱建平。”


    荀攸神情多了一絲愕然,而後緊皺眉頭,道:“朱建平?陛下真的沒有提其他要求?”


    又是立下太子,又將幽州牧給了‘潁川黨’,宮裏真的不提其他要求?


    這一刻,荀攸都懷疑荀彧與宮裏串通了。


    荀彧點頭,看著荀攸道:“陛下確實沒有提。不過,公達,吏治一事,你不可再阻撓了。”


    荀攸盯著荀彧,見著實看不出什麽,心中仔細籌算一陣,遲疑著道:“好。”


    宮裏給了他一個幽州牧,要是他仍舊堅持不讓,暗中阻撓,那就太不識抬舉了。


    鍾繇見荀攸鬆開,心裏暗自點頭,不過仍舊疑慮不安,道:“你們說,陛下到底看到了些什麽?以至於心性大變?”


    在以往,宮裏從不做虧本的‘買賣’,但自從那位陛下迴京,便一言不發,仿佛沒了出京之前的銳氣。


    還是,在醞釀著什麽?


    荀彧與鍾繇對視,都看出了彼此心裏的猜測,不動聲色的道:“無需多慮了。我們眼下的急務太多,容不得思考太多。曹操那邊,公達,伱要全力支持,這是國社大計,容不得半點私心!”


    荀攸立即道:“我明白,我會囑咐朱建平,對於幽州的大小官員,我親自給他們寫信,命他們全力配合曹操,盡早驅逐烏桓。”


    荀彧滿意微笑,道:“好。公達,過幾日你便出京吧,我要去一趟冀州。京裏就交給元常了,特別要注意的是大考,盯緊一點,我聽說王景興近來見了很多準備大考的士子。”


    鍾繇麵色嚴肅,淡淡道:“我也聽說了,我來辦。”


    荀彧稍稍沉吟,道:“我現在擔心的還是水患,大雨不停,各處告急,想辦法再擠出一些錢糧來。今年,萬不可決堤!”


    鍾繇,荀攸皆是點頭,雖然朝廷困窘,但擠一擠,總是還有的。


    “就到這裏吧,”


    荀彧神態輕鬆,笑著道:“公達,準備的充足一些,我們離京之後,萬不可出亂子。”


    出亂子,他們又不在洛陽,萬一宮裏震怒,他們將鞭長莫及。


    荀攸明白,起身道:“好。我現在去見朱建平。對了,那個田豐要出京巡視河道,怎麽說?”


    “不可,”


    荀彧直接拒絕,道:“陳留王已經出去了,禦史台不能無主事之人。”


    “我知道了。”荀攸說著,有些急匆匆的離開。


    朱建平升任幽州牧,這可是大消息,對於提振‘潁川黨’來說,有著重要作用!


    看著荀攸急匆匆的背影,鍾繇轉過頭與荀彧道:“你是有意支開公達?”


    荀彧道:“陛下,還將抄沒曹氏的錢糧撥付給戶曹二十萬萬。”


    鍾繇怔了下,道:“這有何不可與公達直言的?”


    旋即,鍾繇雙眼微睜,道:“其中有什麽問題?”


    荀彧搖頭,道:“沒有問題,陛下沒有提及其他。但就是沒有提及,我才覺得有問題,未與公達明說。”


    鍾繇會意,目光低垂,陷入沉思。


    宮裏給的好處真的不是一星半點兒,這麽多好處之下,宮裏一點要求都沒有,這不是宮裏的作風,太過反常!


    鍾繇心裏將朝局想了個遍,種種可能推敲之下,有太多可能,卻又沒有一個十分確定的。


    “陛下,到底要做什麽?”鍾繇忍不住的輕聲自語。到了現在,他們都可以確定,宮裏在醞釀著什麽,這些好處,不過是在鋪墊。


    這好處越大,將來他們要付出的就越多,肯定也是越為難的!


    荀彧見重要沉思不語,道:“暫且不要想那麽多,但要留個心眼。”


    鍾繇醒轉過來,輕輕點頭。


    宮裏的要求,對他們來說往往是‘激進的’、‘不妥的’、甚至是‘冒險的’,但對家國社稷來說,並無過分。


    ……


    洛陽城裏,在曹氏一族被抄家流放之後,迅速歸於平靜,但暗中的波瀾始終沒有消失過。


    洛陽城裏的各個勢力十分活躍,不止有大漢朝的各種勢力,還有羌人,匈奴,鮮卑,烏桓等等交錯其中。


    或明或暗,各有企圖。


    在這些波瀾微漾中,曹操一路北上,來到了唿沱河旁,暫做休整。


    曹操站在一處高地,與隨行的曹洪,賈詡,審配等人指著不遠處的大河,朗笑道:“若是我為徐州牧,一定開鑿,將這四河聯通,這四河一通,北方再無憂亦!”


    審配遠遠望去,道:“將軍是要以漕運送糧草?”


    曹操點頭,手握刀柄,心情開闊,神情爽朗,大聲道:“不錯,一旦鑿通,糧倉順河而至,無從阻礙,區區烏桓,何須多慮?”


    賈詡,審配,曹洪等人皆是點頭,這一點沒有什麽好爭議的。


    不過,想要鑿通四河,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別說幽州了,便是朝廷都沒有餘力做這些事情。


    這時,曹昂,呂布,孫策從不遠處起馬飛奔而來,栓好馬,直接上來。


    曹昂麵帶急色,道:“父親,前麵的探子說,大雨淹沒來到官道,還有眾多被堵塞,難以前進。”


    曹操神色不動,眺望北方,道:“再過去要兩日,兩日雨勢應該停了。”


    曹昂當即抬手,就要說話,曹洪卻突然咳嗽一聲,打斷了曹昂,與曹操道:“將軍說的是,區區雨水,阻止不了大軍行進。”


    曹昂看著曹洪,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收住了話頭。


    呂布大步上前,抬著手沉聲道:“將軍,呂布願為先鋒!”


    曹操不喜歡他,但不可否認,此人驍勇的可怕,暫且可一用,毫不猶豫的點頭道:“好!命你點兵三千,即刻出發!”


    “末將領命!”呂布大喜過望,大步離去,騎著馬飛奔,準備去點兵了。


    審配望著呂布的背影,搖頭道:“將軍,沒有認此人為義子吧?”


    曹操聽出了他的嘲諷,摸著胡須一笑,道:“他呂布還不夠資格!正南,你覺得,這一戰該如何打?”


    正南,審配的字。


    審配瞥了眼曹操,淡淡道:“自然是極速進兵,打烏桓一個出其不意。這不就是將軍不願停歇,要冒雨行進的目的嗎?”


    曹操被審配點破也不惱怒,這就是他的進剿策略,看著審配滿意的點頭,用馬鞭指著曹昂道:“正南,犬子,可為教否?”


    審配瞬間就聽出了曹操的用意,淡淡道:“某不才,不配為人師。”


    “哈哈哈,”


    曹操大笑,轉身往下走,道:“加審配為別軍司馬。”


    “遵命。”曹洪立即應道。


    審配皺了皺眉,眉宇間有厭煩之色。


    曹操此人鷹顧狼視,從不與人吐真言,一看就是心思叵測之徒!


    被這樣的人招攬,無疑是一場禍事!


    當夜,曹操繼續進兵,到了無終,便再也不能行進了。


    大帳之內,曹操眺望著北方,神情凝色如鐵。


    他身後站著賈詡,審配,曹洪,曹昂,樂進,夏侯惇,孫策等一眾謀士武將,都在望著大雨,多說是愁眉不展。


    雨勢太大了,道路泥濘的可怕,想要繞過去,偏偏烏桓已經在不遠處的要道駐兵,是繞無可繞。


    不知道過了多久,曹操出聲道:“文和,可有什麽辦法?”


    賈詡默默一陣,道:“等等呂布的消息吧。”


    呂布是前鋒,已經穿過了前麵的泥濘路。


    賈詡的意思其實已經很明白——他沒有辦法。


    大雨如蓋,道路積水太多,小股不對可以過去,他們大軍怎麽走?押運的糧草怎麽過去?


    要是對麵的烏桓趁機發兵攻擊又當如何?


    “正南?”曹操並不意外,再次問道,語氣平和如初。


    審配望著下了不知道多少天的大雨,道:“現在唯有兩途,要麽撤軍,要麽等大雨停歇。”


    曹昂,曹洪,樂進等人看向他,都是麵露不悅。


    這審配說的是什麽話?當行軍打仗是過家家,說不打就不打,說撤兵就撤兵了?


    曹操左手握著佩劍,神情如鐵,慢慢抬頭,看著厚厚的雲層,狹長雙眼眯起,微微閃動,不知道心裏在想什麽。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龐雜的雨聲中,一匹快馬飛奔而來,濺起無數泥水。


    他來到曹操大帳前跳下,單膝跪地,大聲喊道:“啟稟將軍,呂校尉傳信,說是前路為山石所阻,無法進軍,請求撤迴。”


    “準。”曹操幾乎沒有猶豫,平靜的道。


    曹洪,樂進,夏侯惇,曹仁等人麵麵相覷,不敢置信。


    這就讓先鋒退迴來了?


    難不成他們真的要撤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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