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嵩、曹操父子下了馬車,來到嘉德殿、尚書台中間過道的時候,荀彧已經洗漱好在等著他們了。


    “下官見過丞相。”曹嵩,曹操父子見禮道。


    鍾繇,荀攸麵無表情,隻是平靜的注視著這父子二人。


    洛陽城這股軒然大波,就是由這對父子引起的,關於這兩人的流言滿天飛,說什麽的都有。


    最為關鍵的是,這些謠言,絕大部分有可能成真!


    曹操有這個能力以及——實力!


    荀彧微微點頭,道:“陛下宣召進宮,是因為你們的案子嗎?”


    曹操正色抬手,沉聲道:“迴丞相,是烏桓大舉進逼遼東,遼東太守公孫度上書朝廷告急,求援。”


    荀彧,鍾繇,荀攸三人臉色齊變,相互對視一眼,而後荀彧端起威嚴,板著臉道:“什麽時候的事情?”


    曹操從懷裏掏出公孫度的奏本,遞過去道:“這是陛下給我的,時間,最多不超過十天。”


    荀彧接過公孫度的奏本,仔細看完,遞給鍾繇,麵色凝重又疑惑的道:“五萬騎兵?烏桓有這麽多騎兵?盧公,劉公在世時,不是說烏桓最多一兩萬嗎?”


    他們這些日子,是操碎了心,用盡了手段,可最終,抵不過宮裏這一道奏疏。


    荀彧領頭,來到了偏殿,隻見劉辯一身常服,坐在小廳裏,正在認真的煮茶。


    潘隱與典韋站在不遠處,靜靜注視著一切。


    ‘原來,一切都盡在陛下掌握。’鍾繇心裏暗道。


    劉辯看著三人,笑容平靜,略帶感歎,道:“三位卿家,是隨著朕一路走過來的,其中的不容易,也隻有我們清楚。再苦再累,其實也是無奈,祖宗留給我們的就這樣。為君不易,為臣難,咱們都沒有的選擇,大家都勉為其難,繼續向前走。隻希望我們的兒孫莫要罵我們,史書上也不那麽的不堪就行了。”


    荀攸神情似有感動,立即道:“為陛下鞠躬盡瘁,是為臣本分。”


    到了後殿,潘隱微笑著將他們請了進去。


    五個人哪裏在意這茶,心神提到了頂點,等著劉辯訓話。


    荀彧沒有說話,腳步不快不慢,望著不遠處的崇德殿,一步一步走去。


    五個人小心翼翼觀察著劉辯的神色,屏氣凝神,道:“謝陛下。”


    荀彧轉身往崇德殿走去,幾步之後,道:“你們父子待會兒要謹言慎行,與尚書台的說辭一致,莫要引起陛下疑慮。”


    在這種時候,烏桓發兵幽州,是偶然還是另有所圖?


    “進宮吧。”


    高大的典韋如何門生佇立,指揮著禁衛對幾人搜身,而後才放行。


    隻是,仿佛承平已久,或是他身居高位太常時間,亦或者是這幾年沒有經曆過太大的波折,荀攸有些忘記了,宮裏那位陛下到底是何等人!


    曹操走在最後麵,心裏已經明白了他的‘脫身之計’,可現在不是他一個人了,而是要連累上整個曹家!


    茶水四溢,香氣撲鼻。


    荀攸看了眼身旁的荀彧與鍾繇,臉角微不可察的繃直。


    劉辯放下茶杯,拿起一杯,遞給荀彧,道:“丞相這段時間辛苦了,來,喝一杯。”


    他淺嚐輒止,而後托著茶杯,作聆聽聖訓狀。


    宮裏這麽多天毫無動作,其實早就算計好了一切!


    荀攸忍不住的覺得,他像一個上躥下跳,醜態百出的小醜!


    鍾繇跟上來,見劉辯不是如往常的坐在書房的椅子上,心中更加不安與警惕了。


    ‘陛下,還是那個陛下。’荀攸看著已經在眼前的崇德殿,心裏暗自冰冷的默默想道。


    “臣等……”


    依官位,五個人陸續而坐,躬身低頭,目光依舊離不開劉辯。


    隻要曹操在,曹氏就還有希望!


    五個人,各懷心思的來到了崇德殿。


    劉辯放下茶壺,拿起左手邊的第一杯,輕輕嚐了一口,細細品味,而後抬頭看著一眾人,笑著道:“總算有些味道了。”


    鍾繇,荀攸相繼看過,神情各有異樣。


    曹操點頭,道:“所以,陛下懷疑鮮卑也出兵了。”


    劉辯對於鍾繇還是很滿意的,微笑著點頭,拿起第三杯,遞給荀攸,道:“荀卿家這些年的功勞苦勞朕都看在眼裏,不容易,喝一杯。”


    鍾繇滿臉嚴肅,連忙雙手接過,道:“臣不敢。”


    他是第一批被宮裏提拔起來,倚為心腹的人,自然知曉劉辯即位之初朝野的兇惡環境,也跟著一起經曆了太多。


    “免了,都坐吧。”劉辯頭也不抬,拎著茶壺,慢悠悠的澆著一個個茶杯。


    荀彧立即雙手接過,道:“謝陛下。”


    即便他能抽身而走,他背後的曹氏,他的父親,兒女、兄弟子侄該怎麽辦?


    曹嵩拄著拐,右手將拐握的死死的,他已經下定決心,不惜一切代價要保下曹操!


    曹嵩,曹操父子抬手,道:“多謝丞相。”


    除了曹嵩,其他人都是崇德殿的常客,但這是第一次搜身!


    幾個的表情不動,心裏暗自警惕起來。


    他心下已然明悟。


    鍾繇,荀攸同樣是極其敏銳之人,哪裏不清楚,‘烏桓寇邊’的最大受益者,或許就是曹操父子了。


    荀彧,鍾繇能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明白。


    荀彧領頭,五個人齊齊抬手見禮。


    劉辯卻沒有什麽聖訓,拿起第三杯,遞給鍾繇,道:“鍾卿家這些年跑遍了大漢,東西南北的奔波,辛苦了,來喝一杯。”


    ‘烏桓寇邊’,這是一個極好的借口,可以讓曹操從容脫身。


    荀彧,鍾繇,荀攸一聽齊齊變色,伏地道:“臣等有罪!”


    曹嵩,曹操反應慢了一點,旋即跟上道:“臣等有罪!”


    劉辯笑了一聲,道:“一點感慨罷了,平身。”


    五個人心頭更加不安了,緩緩起身,渾身緊繃,不敢抬頭。


    劉辯將他們的表情盡收眼底,微微一笑,拿起茶杯,遞給曹操,道:“來,喝一杯。”


    曹操臉角如鐵,雙手接過。


    劉辯看著他,道:“兗州的事,朕都知道了。雖說手段有些激烈,卻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朕能諒解,朝廷也無問罪之意。不過,輿情洶湧,萬民沸騰,還是要做些事情的,你受委屈了。”


    曹操沒有喝茶,聞言放到一旁,雙眼圓睜的道:“臣受皇恩,願為君死,功名利祿,皆是浮塵!伏願陛下國政得成,大漢永昌!”


    劉辯深吸一口氣,重重點頭,伸手拉了他一把,道:“伱的心意朕是明白的,起來吧。”


    曹操起身,坐直腰板,始終低著頭。


    劉辯心裏計較一陣,道:“免了你的一切官職,加度遼將軍,率兵兩萬,出征烏桓,戴罪立功。”


    曹操再次俯身,沉聲道:“臣領旨!不破烏桓,誓不迴還!”


    劉辯瞥了眼荀彧等人,道:“你們覺得如何?”


    “臣等無異議。”荀彧,鍾繇,荀攸道。他們早就想到了,也確實沒有什麽反對的。


    曹操不能落罪,朝廷的‘新政’不能因為他而受挫,甚至是半路夭折。


    劉辯嗯一聲,又拿起茶杯,遞給曹嵩,道:“曹卿家,喝一杯。”


    曹嵩雙手有些哆嗦的接過,道:“謝陛下賜茶。”


    劉辯笑著道:“這幾日,不容易吧?”


    曹嵩的茶杯剛到嘴唇,心中一驚,立即放下伏地道:“臣有罪,請陛下治罪!”


    荀彧,鍾繇,荀攸,曹操都忍不住的悄悄抬頭,餘光注視著劉辯。


    如果說,曹操一事是有足夠的轉圜餘地,那麽曹嵩的事,是板上釘釘。並且,在朝廷大力整頓‘吏治’的情形之下,簡直是出頭鳥!


    這等關頭的出頭鳥,從來沒有好結果!


    曹操心裏很緊張,漠然的神情逐漸堅定,他已經想好了,一旦劉辯問罪,他就舍身相替,隻求他父親活命!


    劉辯仿佛沒有看到他們的小動作,自顧拿起茶杯喝茶,麵露思忖,喝了一口之後,放下茶杯,臉上還是有遲疑之色。


    荀彧等人自然知道劉辯心裏的為難,曹操是他的心腹愛將,這麽多年保了多少次,可不處置曹嵩,根本無法向朝野、向萬民交代。


    荀攸心裏已經在想著為君分憂的辦法了,可將曹嵩以及曹氏完全摘出來根本不現實,朝廷再次硬保,洛陽城等炸開,更別說整個天下了。


    “有些話,其實不該朕來說,”


    在一片沉默中,劉辯還是開口了,他似無奈的搖了搖頭,道:“但也隻能由朕來說。”


    除了伏地的曹嵩,其他人都有些好奇的看著劉辯,不知道‘不該’又‘隻能’他說的事情,究竟是什麽。


    劉辯又喝了口茶,與眾人對視一眼,道:“這‘侵奪民田’,在朕繼位以前,即便是現在,也是時有發生的,不算什麽稀奇事。說句不好聽的,從底層小官吏,到朝廷高官,三公、大將軍,哪一個沒幹過?再難聽點,不提士族大戶了,就是皇親國戚,這麽幹的比比皆是。丞相,鍾卿家,荀卿家,你們敢說你自己沒幹過,但敢說你們荀家,鍾家沒幹過嗎?”


    荀彧,鍾繇,荀攸心中驟緊,再次伏地道:“臣有罪!”


    他們渾身冰冷,心頭惴惴。


    因為,他們身前陛下的話,太過誅心!


    這是人人都不提,卻又人人都知道的事!


    劉辯頓時擺了擺手,道:“就是聊聊天,不是要問罪,起來起來。”


    荀彧,鍾繇,荀攸都不敢對視,僵硬緩慢的起身,唿吸都變得急促。


    劉辯掃了眼依舊跪著的曹嵩,默默一陣,再次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說起買官賣官……嗬,朕都沒臉說啊……”


    荀彧,荀攸,鍾繇,曹操,曹嵩立時好像想起了什麽,更加躬身低頭,大氣不敢喘。


    有些事情,看似過去了很久,可時間也沒有太長。


    劉辯神色無奈,道:“父皇耽於享樂,沉迷酒色,內庫又沒有錢,縱容那十二常侍買官賣官,肆意斂財不說,更是為十二常侍蠱惑,設立所謂的‘助軍修宮錢’……”


    荀彧,鍾繇,荀攸,曹嵩,曹操一動不動,仿佛什麽都沒有聽到一般。


    這不是什麽皇家密事,是眾所周知的事,卻也是極其不堪,為朝野所抨擊的‘昏君暴政’。


    滿打滿算,也過去了不到六年時間,在場的都是經曆過的人。


    那個時期,凡事有入仕、遷調的官員,隻要到了一定品佚,都得先去西園交錢才能上任。


    在場的五人,全都經曆過那個不堪迴首的事情。


    現在,當今陛下重提這段往事,除了令在場的心驚肉跳,別無感觸。


    即便劉辯對那個所謂的父皇沒有半點情緒,但也不能在外人麵前肆意評點,又喝了口茶,笑嗬嗬的說道:“不是要問罪的什麽,都放鬆一些,曹卿家,你也起來吧。”


    “謝陛下。”曹嵩心膽俱寒,根本猜不透劉辯的用意,謹慎小心的跪坐起來。


    劉辯放下茶杯,看著五人,稍稍沉吟,道:“朕說這些,不是要問罪。而是有些事情,不能無限製追究過往,那別說在座的卿家,朕也不幹淨。”


    荀彧,鍾繇,荀攸在心神緊張中,隱約會意,卻還是不知道,劉辯要到底如何處置曹嵩以及曹氏。


    劉辯一一掃過五人的臉色,道:“朕的想法,對於過往,暫且不做追究,但要是再不收手,反而變本加厲,那就要從重從嚴處置,懲前毖後,以儆效尤!”


    荀彧,鍾繇等人下意識的點頭,認同了劉辯這句話。


    在那段昏暗無邊的日子裏,沒有人能獨善其身,他們這些從那片黑暗中走過來的人,同樣也算不得清明幹淨。


    不能沒有限製的一味追究下去,否則天下無人可立足。


    劉辯目光落在曹嵩身上,道:“曹卿家,你覺得,朕該如何處置曹氏?”


    曹操神色不動,但心神緊張到了極點。


    曹嵩躬身低頭,聽到劉辯的話,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在昨天以前,他希望花錢贖罪,無非是錢多錢少的問題,可聽到身前這位陛下的話,情知錢得足夠多,卻不止是錢的問題了。


    不過片刻,曹嵩再次伏地,道:“臣……昏聵無能,有負聖恩,願將曹氏一切家財奉於朝廷贖罪!加之,臣罪孽深重,願為陛下戍邊,以贖前罪!”


    劉辯轉眼看向曹操,道:“曹操,你覺得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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