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舊事


    “比我們預計的要快。”鍾繇說道。他低頭沉思,心裏有些惱怒。


    這曹操,向來不講規矩,到了這種時候,居然還敢耍這種手段。


    荀彧神色沉吟,道:“他為什麽提前到京,他又想做什麽?”


    他們基本上為曹操安排好了,隻要按部就班,所謂的‘曹操屠三城’一事便可揭過,大家都省心省力。


    可曹操要是在這個關口亂來,那不止是壞他們的計劃,也是自尋死路。


    這種結果,不是他們,更不是宮裏想看到的!


    鍾繇左思右想,還是不放心,道:“我去攔住他,親自將他送到城外!”


    鍾繇剛要走,荀彧伸手攔住他,輕聲道:“曹操不是不知輕重的人,暫且看看,你們去盯著曹操,看他去哪裏,見過什麽人,詳詳細細的記錄下來。”


    “遵命。”兩個便衣禁衛應著,在黑暗中快步離開。


    鍾繇看著兩個禁衛的背影,低聲道:“會不會,是進宮?”


    荀彧背著手,想了想,道:“不會。現在,我們就做我們的,其他的事情,以觀望為主。”


    鍾繇點頭,目中有些無奈。


    當今朝局,看似平靜,沒有以往那麽你死我活的激烈的黨爭,但在平靜之下,依然是波瀾詭譎,複雜難明。


    即便是他們,一個丞相,一個左仆射,依舊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荀彧看了他一眼,仿佛看出了他的心事,慢慢走著,道:“我現在不擔心曹操的事,有陛下在,還沒有人能翻天。我更擔心的是公達,他深陷朋黨,不能自拔,長此以往,隻會將陛下的耐心消磨殆盡,那時才是大禍。”


    鍾繇默默一歎,道:“我何嚐不知,你我勸說了不知道多少次,可公達半句也聽不進去。依我來看,王景興調任吏曹尚書,是陛下給公達的一次嚴厲警告,可公達視而不見,反而在吏曹肆意妄為,誌才被調離禦史台,那心狠手辣的田豐接任……我很是憂心啊……”


    荀彧老成的臉角,逐漸硬朗起來,雙眼閃過堅定之色,道:“我要做些事情了,到時候,伱必須要支持我。”


    鍾繇心裏一驚,道:“你要做什麽?公達可是積累了無數怨氣,切不可再激怒他。”


    荀攸是‘潁川黨’的實際領袖,一旦與荀攸決裂,後果不堪設想。


    荀彧眉頭不自禁的擰起,道:“慢慢來吧。”


    鍾繇默默點頭,現在局勢錯綜複雜,一言難盡,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兩人說著,便來到了陳留王府。


    看著這座十分低調,內斂,與以往王府的高貴奢華完全兩樣的陳留王府,荀彧心裏組織著措辭。


    想要劉協親自下場,料理曹操一案,並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動的。


    劉協的身份確實高貴,在朝局中,他的身份除了當今陛下,幾無可比。


    但他的身份同樣是敏感的,得追究到多年前先帝駕崩的那場奪帝之爭。


    作為失敗者,總共曆史上,能活到現在也是極其罕見的。


    劉協這麽多年來,一直活的戰戰兢兢,對於政務從不發一言,更不插手,禦史台的事情,全權放手,堅持做一個名義上的‘禦史大夫’。


    除非宮裏發話。


    但這一次宮裏極其罕見的保持沉默,作為丞相,荀彧不得不親自出麵,主持大局,為這件震動全國的大案,給出一個有足夠說服力又體麵的結果。


    朝野在看,士族在看,萬民在看,宮裏也在看。


    鍾繇等了一會兒,出聲道:“走吧。”


    荀彧抬起頭,同時抬腳,邁上門檻。


    “丞相!”


    這時,不遠處黑暗中,一個便衣禁衛急匆匆而來,左右四顧,在荀彧耳邊低聲道:“曹操去了鴻臚寺,鴻臚寺好像早就在等著了,開門將他接了進去,而後就關上了大門。”


    荀彧並不意外,迴頭瞥向鍾繇。


    鍾繇上前來,與他一同看著近在咫尺的陳留王府大門,低聲道:“現在看來,陛下是早有布置。”


    荀彧神色不動,道:“走吧。”


    鍾繇應了一聲,跟著荀彧走上台階,有隨從小吏上前打門。


    黑夜中,敲門聲清脆悠揚,突然炸響,綿延不絕。


    大門很平靜,沒有半點迴應。


    “迴來吧。”荀彧叫迴小吏。他並不著急,陳留王,也有資格讓他等。


    而這時,劉協就在大門內,與荀彧、鍾繇跟著一道門。


    他雙手揣在一起,臉色陰晴不定的看著門縫,心裏掙紮,猶豫不定。


    荀彧鍾繇還沒走近陳留王府,就被王府的仆從發現,稟報給劉協了。


    劉協深知這個時候的時機多麽敏感,擔心他們是衝著他來的,所以慌不擇路的跑到門口。


    不曾想,這兩人,真的是衝他來的!


    他身旁站著老管家,同樣憂心忡忡。


    他們家殿下要是接了這個燙手山芋,可就等於是掉進了漩渦裏,會有大危險的!


    劉協心如電轉,分析利弊,尤其是現在不開門,明擺著拒絕丞相荀彧,會有什麽後果。


    同時他也在分辨,宮裏他那位皇兄是什麽態度!?


    門外,靜悄悄的。


    荀彧與鍾繇沒有走,也沒有繼續敲門,就安安靜靜的等著。


    劉協跟著厚重的大門,心裏漸漸沉了下去,輕歎一聲,心裏暗道:罷了。


    說完,他悄步往迴走,走出十幾步,才與管家低聲道:“將他們帶到前廳偏房,避開其他人。”


    老管家想勸說幾句,最終還是無奈的應著,轉身迴去。


    不多時,大門打開,荀彧與鍾繇邁步進去,一幹隨從、護衛都被留在門外。


    陳留王府外黑漆漆一片,而陳留王府內也是靜悄悄的。


    同樣黑漆漆、靜悄悄的,還有鴻臚寺。


    曹操進了鴻臚寺,偏院亮起了燈光,傳出陣陣腳步聲,不多久就歸於平靜。


    在偏院不遠處,曹嵩與田豐站在門口,眺望著曹操的偏院。


    田豐稍一思索,便道:“恭喜曹公,曹司馬應當無礙了。”


    曹嵩同樣洞悉了其中奧妙,心裏暗鬆,微笑著道:“恭喜元皓了。禦史丞,元皓這是踏出半步了。”


    在過去,大漢朝是有‘三台’的,但隨著劉辯的改觀,‘謁台’消失,但禦史台依然存在,並且是由陳留王坐鎮,是以‘二台一府治國’,禦史台與尚書台、大司馬府並列,是大漢朝最高審斷機構。


    而陳留王是公認的名義上的‘禦史大夫’,實權在禦史丞手裏。


    但禦史丞到底不是禦史大夫,所以曹嵩才說田豐是‘踏出半步’。


    這半步,無數人一輩子都踏不上來。


    田豐倒是不為所動,道:“曹公放心,下官與曹公的承諾,仍舊作數。”


    曹嵩目光驟警,道:“到了這種時候了,元皓還是不肯與老夫明說。”


    “還不到時候。”


    田豐望著曹操偏院的燈火漸熄,道:“曹公,不去看看曹司馬?”


    曹嵩見田豐不肯說,無奈的搖頭,道:“明天吧。”


    田豐沒有說話,望向皇宮方向。


    這一夜,真的不太平,卻又好安靜。


    第二天一早,朱雀門口大開,早就等著的官員們依次進入。


    除了尚書台的幾位,禦史台的劉協、戲誌才,廷尉府的王朗,還有六曹的尚書,以及曹嵩,田豐。


    尚書台的會議,召開的很迅速,因為有昨夜的鋪墊,幾份任命很順利的被通過。


    禦史台、吏曹整理文書,上報宮裏。


    隻要宮裏蓋印送迴來,王朗,戲誌才,田豐的任命就會得到批準,關於廷尉府,吏曹,禦史台主官的換人就算完成了。


    解決了這些事,尚書台趁機將青州、徐州的主官,也就是崔鈞、司馬防的事情給通過。


    而後便審議‘治河’一事,最終決定,暫且不動,待等汛期過去,再做全麵查辦。


    ……


    不久後,崇德殿,後殿。


    劉辯案桌上,堆著一堆最新的奏本。


    荀攸請罪的。


    曹操請罪的。


    吳景請罪的。


    陳宮請罪的。


    劉繇請罪的。


    劉岱請罪的。


    應劭請罪的。


    司馬防請罪的。


    還有就是禦史台剛剛的會議通過的任命文書以及會議記錄。


    劉辯坐在椅子上,身前站著劉愈,小家夥瞪大眼睛,看著他老爹一本一本的翻閱奏本。


    見劉辯什麽都沒說,迴過神揚著小腦袋看了一眼,見他麵無表情,又轉過頭,看向不遠處坐著的王叔劉協。


    “好嘛,”


    好半晌,劉辯笑著將手裏的會議記錄扔到桌上,道:“關於‘曹操屠三城’一事,是隻字不提。這是將這大麻煩留給朕?對與錯,都是朕的鍋。”


    劉協眼神微變,連忙道:“迴陛下,關於曹司馬一事,禦史台已經查的差不多,是一些不臣之徒,糾合在一起,欲謀害曹司馬,曹司馬這次率兵清剿,並無過錯。”


    劉辯打量著他,道:“這是你查到的?還是有什麽讓你來做說客?”


    劉協摸不透劉辯的心思,恭恭敬敬的站著,謹慎的措辭道:“迴陛下,是禦史台查到的,並無人指使臣弟。臣弟,也是秉公而為,並無私心。”


    劉辯伸手拿起茶杯,輕輕喝了口茶。


    劉協感受著安靜的氣氛,後背隱隱發冷。


    在過去,曹操出事,宮裏向來當機立斷,親自出門力保。


    但這一次,宮裏無聲無息,既無明旨,也無暗示。


    雖然朝臣們都知道,宮裏還是要保,可到底怎麽保,保到什麽程度,帝心是否轉變,是一點沒有底。


    劉愈有些受不了這種安靜,轉過身,趴在劉辯懷裏,雙手抓著劉辯的胳膊,撒嬌道:“父皇,曹司馬真的有罪嗎?”


    劉辯放下茶杯,摸著他的頭,道:“你覺得呢?”


    劉愈眨著大眼睛,道:“曹丕說他父親沒罪,做的對,是奉旨行事。兒臣也覺得沒錯,那些人要殺曹司馬,曹司馬是父皇派去的欽使,這是造反,不能姑息。”


    劉辯眉頭一挑,神色不動的注視著劉愈。


    劉愈眨著大眼睛,清澈透明,一臉純真。


    劉辯若有所思的嗯了一聲,抬頭看向劉協。


    劉協低著頭,心裏卻暗自發緊,有了不好的猜測。


    曹丕是曹操的兒子,曹丕也不過六歲,這樣的話,是他自己想的,還是背後有人教?


    劉愈今天突然撒嬌耍賴的跑來這裏不肯走,是不是就在等著說這幾句話?


    劉愈的背後,有沒有教?


    如果有,這位二殿下的背後,是與曹家有所交涉了嗎?


    劉協下意識的繃緊臉,不敢多想。


    感受著劉辯的目光,劉協頭低的更多。


    他與這位皇兄交往多年,這樣的目光,他不止一次見過,這是一種‘頗有深意’的注視。


    隻不過,這次注視的其實不是他,而是他懷裏的二兒子。


    劉協心裏已經很清楚,他的好皇兄也想到了。


    劉協不敢多想,安安靜靜的站在那,他都沒有發現,他渾身緊繃,雙手緊貼褲腿。


    劉辯默默良久,忽然微笑著撫摸著劉愈的小腦袋,道:“你說得對。那你說,這個案子是交給你皇叔辦,還是廷尉府?”


    劉愈眨了眨眼,迴頭看向劉協,脆生生的道:“皇叔吧,皇叔向來謹慎,從無過錯,一定會為父皇分憂的。”


    劉協聽到後,倒是不意外,因為這個案子,隻有他來處置是最為合適,也是最能堵住悠悠之口的。


    同時,將來曹操要是再犯錯,秋後算賬,那他劉協也將是被清算的背鍋之人。


    他臉色平靜,一絲慌亂都沒有。


    劉辯將一切盡收眼底,又看了眼懷裏的二兒子,心裏不禁歎了口氣。


    有些事情,他不願意多想,可作為皇帝的本能,會下意識的起疑,並且以此聯想,無休無止,直至找到一個‘絕對安全’。


    “好。”


    劉辯壓著心裏的懷疑,與劉協微笑著道:“皇弟,這件事,交由三司來處置,由田豐,戲誌才,荀攸為主官,你不要插手。你代朕出京,從豫州開始,巡視河道,督察河工,務必全力治河,阻止洪水決堤。”


    劉協一怔,不可置信的抬頭看向劉辯。


    他這位皇兄,是刻意調他離開,在保他嗎?昨夜荀彧、鍾繇的深夜造訪,不是他的意思?


    還是說,因為劉愈的幾句話,改變了他的心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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