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劉辯來到崔鈞值房的時候,陳政正滿臉笑意的與崔鈞在說話。


    崔鈞麵沉如水,雙眼陰沉的可怕。


    甚至於,劉辯餘光一掃之下,還看到了側門隱約有刀光一閃而過。


    劉辯雙眼眯起,心裏略微詫異,旋即也明白了。


    “府君,什麽事情生這麽大的氣?”


    劉辯笑嗬嗬的走進來,旁若無人,從容依舊。


    崔鈞近乎下意識的想要起身,但立即又意識到這樣不妥,死死繃著臉角,淡淡道:“陳家主來給府衙捐獻錢糧了。”


    劉辯身後的王豹,不知道從哪裏搬來了一把嶄新的凳子,親自搬到劉辯屁股底下,甚至於還用袖子用力擦了擦,一臉賠笑的道:“公子請坐。”


    劉辯施施然坐下,看向陳政,有些意外的道:“哦,陳家主打算捐獻多少?”


    陳政瞥了眼王豹,心裏對這‘劉波’的身份再次起疑。


    他料定‘劉波’來曆非凡,可能讓王豹這般殷勤的,那說明這‘劉波’的身份比他預想的還要貴重。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陳政笑容春風和煦,道:“崔府君說的不錯,我已經聽到高唐縣的事了,所謂唇亡齒寒,我陳家決定向府衙捐獻錢糧二十萬,外加青壯一千,以供崔府君剿匪所用。”


    二十萬錢,也就是二百緡,相當於二百兩銀子!


    崔鈞聽到這個數字,哪裏不知道陳政這是準備討價還價,向他勒索更多好處,冷哼一聲,不作迴應。


    他現在已經顧不得陳政了,餘光一直悄悄在劉辯臉上打量。


    不知道為什麽,越看越覺得像,心裏那個可怕猜測越發的趨近於篤定。


    他確實沒有見過劉辯,但他見過先帝,看著劉辯的眼角眉梢,臉龐輪廓,這仿佛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崔鈞這樣想著,心裏惴惴不安,不自覺的悄悄彎腰低頭。


    劉辯麵露沉吟,倒是沒有注意到崔鈞的神色,打量著陳政,道:“二十萬錢,陳家主未免太小氣了,這樣吧,一萬萬。”


    陳政笑容頓收,冷眼向著劉辯,不客氣的道:“劉主事,一萬萬,你可知道你在說什麽?”


    劉辯微笑著,道:“怎麽,陳家家大業大,這點錢拿不出來?”


    陳政身後的中年人壓不住怒氣了,大聲嗬斥向劉辯道:“放肆!你一個小小主事,哪裏輪得到伱說話!”


    崔鈞心裏一突,猛的又坐直,沉聲喝道:“陳三,這裏是平原郡府衙,還輪不到你一個仆從教訓朝廷命官!”


    “你……!”陳三大怒,麵露兇狠,可卻又猛的守住口。


    他與陳政是同族,是‘末支庶出’,族裏或者外人都會客氣的稱唿他為一聲‘三叔’,可實際上的地位,確實如崔鈞所說,不過是陳家奴仆。


    這是出生決定的,除非逆天改命,否則一輩子都會是他身上的烙印。


    崔鈞喝退了陳三,餘光在劉辯臉上飛快的一掃而過,目光冷峻森然的注視著陳政,道:“若是你想助我平定匪亂,我自上報朝廷嘉獎,你若是想要以此為要挾,企圖不軌,本官一律不答應!”


    陳政臉色微變,慢慢的冷沉下來。


    這崔鈞的態度,在近些日子是一變再變,逐漸有些脫離他的掌控了。


    陳政心裏惱火異常,下意識的又看向劉辯,目光明滅不對。


    這‘劉波’到底是什麽來頭!?


    陳政心裏狐疑,猜測不斷,崔鈞的態度變化,近乎全數與此人有關。


    不說崔鈞出自崔氏,父輩位列三公,乃是當世顯赫世家,即便作為一郡郡守,這個年輕人,有什麽資格令他這般顧忌,以至於最在乎的百姓都棄之不顧以迎合他的態度?


    劉辯察覺到了崔鈞的態度有異,卻也不是很在意了,對於陳政的陰晴變幻的神色,更是不看在眼裏,道:“一萬萬,對陳家來說,九牛一毛。這個呢,隻是捐獻給平原郡剿匪的。朝廷那邊也缺錢,陳家向來急公好義,這樣吧,再向朝廷捐納十萬萬,當然了,可能一時半會兒拿不出來,但賣賣地、商鋪、家裏的貴重之物,一個月,怎麽也湊得齊了。”


    陳政的臉色頓時變的十分難看,雙眼陰沉的可怕。


    這個‘劉波’,在敲詐他!


    沒錯,陳政看的清楚明白!


    在他眼裏,這‘劉波’的臉上寫滿了風輕雲淡的篤定!


    這‘劉波’,吃定了他們陳家!


    陳政眼角直跳,心裏第一次對劉辯湧出了強烈的殺機。


    但在陳三眼裏,劉辯的話十分幼稚可笑,以至於根本懶得駁斥。


    但他看到了他大兄的神情,不由得跟著變色,一步踏出,向著劉辯喝道:“乳臭未幹的小子,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他不是傻子,是以語氣中帶著警告,試探之意。


    崔鈞現在更加確定了,再次躬身低頭。


    而一旁的王豹,更是理所當然的抬頭挺胸,心裏默算著十萬萬這筆巨額該怎麽花。


    劉辯根本沒有在意陳三,與陳政微笑著道:“陳家主,做人胸襟要廣闊一些,目光要長遠一點,不要緊盯著平原郡這種小地方,你還年輕,路或長或短,都在你的一念之間。”


    威脅!


    赤裸裸的威脅!


    陳三忍不住了,剛要大聲嗬斥,陳政抬手,攔住了陳三,雙眼幽深如寒潭,死死盯著劉辯,道:“你到底是誰!?”


    陳三不傻,陳政更不傻。


    從崔鈞的態度,王豹的神情,都可以清晰的推斷,這個‘劉波’非同尋常,而且是那種非同尋常的非同尋常!


    “主人!主人!”


    這時,一個陳家的家仆急匆匆跑了進來,聲音焦急無比。


    崔鈞坐直身體,沉聲喝道:“誰讓他進來的!我府衙還有沒有半點規矩!”


    “我讓的。”


    劉辯笑了一聲,道:“或許,是陳家主的好消息。對崔府君來說,也可能是好消息。”


    崔鈞神態頓時收斂,躬身向劉辯,半點異議都沒有。


    陳政將一切盡收眼底,心中驚怒交加,臉色鐵青中又怡然不懼,道:“我知道,你可能是朝廷高官,但平原郡的事,需要大量的錢糧,更需要時間,十年八年都未必能有朝廷想要的結果。即便你是朝廷大臣,也不是一兩句話就可以改變的!”


    劉辯好整以暇的伸手準備去拎茶壺倒茶。


    崔鈞見著,急忙伸手要給劉辯倒茶。


    但還是有人搶先一步,王豹早就盯著了,動作飛快,拎起茶壺,翻開茶碗,一氣嗬成的給劉辯倒好,還端到了劉辯身前,一臉諂媚的道:“公子請。”


    劉辯接過來,看著陳政道:“陳家主,不先聽聽消息?”


    陳政看著崔鈞,又看向王豹,心裏更加驚疑。


    什麽人能讓崔鈞,王豹搶著倒茶?


    陳政對於洛陽城其實並不熟悉,一來是變的太快,二來,他也不是太關心。


    一時間猜測不透,神情陰沉的轉向那家仆,道:“什麽事情?”


    那家仆也是第一次來這裏,看著一眾大人物頗有些遲疑,聞言還是小跑進來,在陳政耳邊低語了幾句。


    陳政臉色驟變,目光更加陰沉兇狠的掃過在場眾人,猛的起身大步離去。


    劉辯悠閑的喝茶,微笑不減。


    等陳政,陳三等人離開,崔鈞的值房裏,便隻剩下崔鈞,王豹,王成,外加門外的兩個皇城府便衣衛士。


    等陳政走遠,崔鈞忽的起身,來到劉辯身側,噗通一聲跪地,道:“罪臣崔鈞,叩見陛下!”


    王成驚恐的渾身一抖,雙眼大睜,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這這‘劉波’是是……


    噗通


    他也跟著跪地,嘴唇哆嗦,一點聲音發不出來。


    王豹站在劉辯身側,見崔鈞認出來了,多少有些詫異。


    劉辯抱著茶杯,餘光瞥向他,笑著道:“起來吧,說說,你是怎麽猜到的?”


    崔鈞顫顫巍巍的起身,臉角抽動不斷,哪怕劉辯承認了,心裏依舊是翻江倒海,難以平靜。


    “罪臣,罪臣,是從王校尉的態度,加上陛下與先帝頗為相似,是以大膽猜到的。”崔鈞聲音發顫,頭上冷汗涔涔。


    王豹沒想到崔鈞拉上他,毫不猶豫的噗通一聲跪地,道:“罪臣有罪,請陛下懲治。”


    劉辯被他這個動作嚇了一跳,沒好氣的道:“行了,別動不動整這一出。”


    王豹起身,訕笑著道:“是是是。”


    劉辯起身,看著崔鈞,微微點頭,道:“你雖說迂腐了一些,但品性還算不錯,不算有罪。”


    崔鈞說的‘罪’,其實是之前對於劉辯的冒犯,聽到劉辯的話,心裏稍鬆,躬著身道:“是,臣,臣糊塗。”


    劉辯沒有再理會他,而是看向門外,道:“司馬儁,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司馬儁?


    崔鈞一怔,怎麽突然提到刑曹尚書司馬儁了?


    他一時間想不透關竅,隻能低頭不語。


    這時,典韋,趙雲,皇甫堅長,盧毓等依次進來,齊齊見禮,道:“臣等參見陛下。”


    劉辯嗯了一聲,看向皇甫堅長。


    皇甫堅長會意,道:“陛下,都來了。”


    旋即,他又道:“周瑜也到了。”


    劉辯微微點頭,神情思忖,道:“看來,還是得走一趟徐州。”


    皇甫堅長等人沒吱聲了,這位陛下行事,他們難以捉摸,是以不敢多嘴。


    而崔鈞看到趙雲,心裏再無疑慮了。


    他見過趙雲。


    劉辯望著門外,思索良久,道:“陳家那邊,會給你一萬萬,你好好用,將平原郡好好打理。另外的十萬萬,一半給司馬防,一半給皇家錢莊。”


    “微臣領旨。”崔鈞立即接話道。


    之前,他對劉辯的話肯定不信,但是現在,他沒有半點懷疑。


    十萬萬就是十萬萬,陳家一分都不會差!


    隻是因為眼前的人是當今陛下,沒有其他原因。


    “將周瑜帶來。”劉辯走出崔鈞的值房,習慣性的向著戶房走去。


    皇甫堅長等人沒有二話,應著跟在劉辯身旁。


    崔鈞,王成見狀,本來想說話的,可是那麽一大群人,硬生生的止住了話頭,跟隨在最後麵。


    而另一邊,陳政急匆匆迴到了府邸,便見到了兩個人——陳義,陳邕。


    陳義是一個半百老者,須發皆白,眉目如鷹,自從陳政進來,雙眼銳利的就一直盯著他。


    陳政見隻有他們兩人,連忙快步上前,抬手道:“三伯,你,怎麽迴來了?”


    陳義神情冷漠,道:“陳邕,告訴他,你那半天都見了什麽人。”


    陳邕一哆嗦,抬手向他父親,道:“爹,我在山陽郡半日,見到了兗州中郎將黃忠,州牧劉岱,以及右司馬曹操。”


    陳政心裏本就對府衙的事疑心叢叢,加上陳義的突然迴來,更是憂懼不安,但聽著陳邕的話,雖然極力思考,還是有些滿頭霧水,道:“三伯,這是何意?”


    陳義雙眸冷峻,道:“就這些人,便是我親自登門求見都未必能見到,但是你這個庶子,半天之間,全都見到了!”


    陳政神情陡變,疾步上前,聲音打顫的道:“三伯,那,那劉波到底是誰?”


    “我不知道。”


    陳義迴答的異常幹脆,神情更加冷漠嚴肅,道:“我也不想知道。我不管你之前怎麽得罪他了,但你活到了現在,我要你不管用任何辦法,都要繼續活下去!”


    陳政繼續活下去,那就是陳家繼續活下去!


    陳政懂陳義話裏的意思,不由得心膽俱寒,渾身冰冷,陡個不停。


    “他他,”


    陳政嘴角哆嗦著,難以流利的說話,道:“他要,一萬萬,一萬萬捐給府衙,還還要要十萬萬,十萬萬,捐,捐給朝廷。”


    陳義目光更加銳利,道:“便是砸鍋賣鐵,也要如數籌齊,一文不少的給我送過去!但凡少一文,你會突然暴斃而亡!”


    陳政雙腿一哆嗦,道:“是是是,我這就去辦,一定一定給那劉波籌齊!”


    “蠢貨!”


    陳義第一次發怒了,低喝教訓道:“是為平原郡剿匪,是為朝廷分憂!你要是再敢胡說八道,我便將你舌頭給割了!”


    “是是!”


    陳政臉色蒼白,雙腿顫抖,快速轉身離去。


    在陳家,表麵上他是家主,可以決定一切事情。那是因為陳義為官,真正主事的,其實是陳義!


    “蠢貨!”


    陳義衝著陳政的背影,還是忍不住的罵了一句。


    他當年,怎麽會選這樣一個蠢貨繼任家主!


    陳政仿佛沒有聽到,急急的去執行陳義的話了。


    一旁的陳邕至始至終隻說了一句話,而後滿腦子都在猜測一件事——那劉波到底是什麽身份!?


    他隻敢在心底猜測,不敢問出口。


    陳邕悄悄看著身旁的三叔祖,心裏明白,他一定知道那劉波的身份。


    可陳邕不敢問。


    在以往,他隻是一個狐假虎威的陳家庶子,可那半天時間,讓他仿佛見識到了這個世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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