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皇甫府。


    皇甫堅壽站在皇甫嵩床前,麵色悲戚,雙眼無奈痛楚。


    皇甫嵩滿麵枯槁,雙眼凹陷,已然行將就木,奄奄一息。


    他還在強撐著,緩緩轉頭,看向皇甫堅壽。


    皇甫堅壽好像看懂了他的眼神,輕聲道:“二弟還沒有迴信,我估計是趕不迴來了。”


    皇甫嵩臉上難得的露出一絲欣慰的微笑,氣息虛弱的道:“以前我總擔心他,怕他闖的禍我護不了,也不知道我死後他怎麽辦。現在,我不擔心他。你切記,持身守正,秉公用心,便可無事。”


    皇甫堅壽悲痛越多,輕聲道:“孩兒記下了。”


    有著皇甫嵩的餘蔭,隻要皇甫堅壽、皇甫堅長兄弟不涉及謀反大罪,基本上不會有性命之憂。


    皇甫嵩靜靜看了一會兒這個長子,目光看向門外。


    皇甫堅壽會意,道:“已經派人去了宮裏,陛下估計還有一會兒。”


    “快了。”皇甫嵩聲音有些低的道。


    不等皇甫堅壽迴話,外麵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這麽快?”皇甫堅壽十分意外,快步迎出去。


    劉辯腳步匆匆,揮手阻止他行禮,徑直來到了床前,坐下看著皇甫嵩的神色,一肚子話梗在了喉嚨裏。


    皇甫嵩向來謹言慎行,不參與朝廷裏的是是非非。


    如果說,楊彪穩住了士族,令各地世家還望著朝廷,沒有迅速崩潰。那麽皇甫嵩則架起了大漢朝軍略,因為他的存在,大漢朝的武備才一點點恢複,遏製了野心家們的圖謀。


    在永漢一朝,皇甫嵩是當之無愧的擎天柱石!


    而今,皇甫嵩眼見的油盡燈枯,這擎天柱石要消逝了。


    皇甫嵩看著劉辯,艱難的拱手,道:“臣,謝陛下來送行。”


    劉辯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忽然間想起了兩個兒子的事,沉默片刻,道:“朕有兩個兒子,一個木訥倔強,不喜言辭。另一個……天不假年,不是長壽之相。”


    皇甫嵩聽懂了,道:“陛下正值青壯,無需為此擔憂。”


    劉辯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不知道從哪裏說起。


    皇甫嵩枯槁的臉上隱約看出了什麽,道:“陛下關乎甚巨,現今內憂外患比之中平還要危險,漢室國祚在陛下身上,而不在子孫。”


    劉辯神色微變,輕輕點頭,彷徨的臉色逐漸堅定起來,握著皇甫嵩的手,道:“卿家說的是。朕思慮的太遠了。”


    皇甫嵩眼神暗淡,氣息更加虛弱,道:“以往臣便覺得,陛下想的太多,想要的太多,求全求穩,這並沒有錯。但不應該是在這種時候。”


    劉辯聽著,立即就想到了這個時候與他年紀相仿的諸葛孔明。


    諸葛一生唯謹慎,固然成就了劉備的功業,可也並沒有實現他們君臣‘恢複漢室,還於舊都’的宏願。


    其中,這‘謹慎’二字,讓諸葛亮屢屢受挫。


    “卿家是說,朕缺乏了銳氣?”劉辯麵露沉思,自語般的說道。


    皇甫嵩注視著劉辯,道:“陛下,不妨多看看曹操。此人慣於行險,卻又屢屢功成。”


    劉辯雙眸陡然灼灼發光,心裏震動異常。


    皇甫嵩的話,點醒了他。


    不知道是他的性格,還是因為繼位初的一係列困境,令劉辯一直在‘求穩’,不肯冒半點風險!


    皇甫嵩臉上再次浮現微笑,道:“是以,臣覺得,劉虞入大司馬府並非壞事,不過,臣始終覺得,盧子幹的想法最好,曹操才是最適合的那個人。”


    縱觀大漢朝野,可以說是人才輩出,但又出現了某種斷層。


    在皇甫嵩,盧植,朱儁的‘三傑’之後,能夠挑起大梁的,不管是尚書台還是大司馬府,能夠接班的都是‘年輕人’。


    這些人最大的短板,就是缺乏資曆。


    新任丞相荀彧是,曹操也是。


    劉辯沉思著,道:“曹操……朕總覺得,他搶占譙縣,藏有其他目的。”


    皇甫嵩好像急喘了幾口氣,強撐著道:“那放在大司馬府最為合適。”


    劉辯懂皇甫嵩的意思了,見他快要不行了,用力握著他的手,道:“卿家還有什麽話要與朕交代嗎?”


    皇甫嵩已經感覺不到手腳了,餘光能撇到,聲音越低的道:“陛下,那劉焉快不行了。劉璋臣觀察過,固然有些小心思,才能卻沒多少。放他迴去,或許能穩住益州,將來必須啊或可兵不血刃的收迴益州。涼州的三羌已是苟延殘喘,對朝廷幾無威脅,陛下無需在意。陛下,速滅袁術吧,以雷霆之威,震懾天下宵小。否則北方各州會崩,南方會陷入混戰,該行險的時候兵行險招,該穩的時候,也……”


    皇甫嵩說著說著,話音越來越弱,劉辯湊到他耳邊,漸漸也聽不到他的聲音,感受不到他的唿吸。


    劉辯慢慢坐直身體,看著皇甫嵩閉著的雙眼,默默無聲。


    不遠處的皇甫堅壽噗通一聲跪地,悲哭出聲。


    劉辯坐了良久,無聲的起身,出了病房。


    他看著刺眼的太陽,然後慢慢離開。


    潘隱,典韋等人哪敢喘大氣,腳步輕如貓,跟的不遠不近。


    “由禮曹複雜喪事,陳留王主理,葬於邙山北。”


    劉辯在上馬車前,與潘隱說道。


    “小人領旨。”潘隱連忙應道。


    這樣的規格,已經是極其隆重,風光大葬了。


    在劉辯迴宮的時候,皇甫嵩病逝的消息傳遍了洛陽城。


    皇甫嵩的地位一直很特別,不聲不響卻掌握著大漢朝最高的軍事機構,加上戰功赫赫,威望無雙。


    他的離世,在軍心上肯定會造成打擊,對目前推行的一係列計劃也會有巨大影響。


    這些都是後話,皇甫嵩的離世,將朝野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劉協得到旨意,帶著禮曹官員,迅速為皇甫嵩籌辦喪禮。


    規格非常高,位同丞相,卻又堪比親王。


    喪禮上,尚書台,禦史台,大司馬府,即將上任丞相的荀彧,以及幾乎所有‘潁川黨’齊齊到齊,中立的那些六曹尚書、侍郎,廷尉等等,一個不缺。


    到了最後一天,皇宮裏的劉辯,甚至是何太後都親臨,將這場葬禮規格抬高到了頂點。


    而對於皇甫家的恩賜,也是相當封侯,不止是皇甫堅壽襲了皇甫嵩的爵位,還另賜了一個。


    皇甫家,一門三侯!


    ……


    匆匆忙忙十幾天過去,洛陽城裏忙忙碌碌,所有人的注意力從皇甫嵩的葬禮移開,集中到了尚書台。


    從楊彪致仕到現在,過了一月有餘,但新丞相的旨意,卻遲遲未下,令朝野頗為疑慮不安。


    而皇甫嵩病逝後,大司馬的任命詔書,同樣未下。


    皇宮,芳林苑內。


    劉辯正在煮茶,但天氣漸熱,需要等茶冷了才喝。


    不遠處,劉紹與劉愈兩個小家夥正在分東西,都是些唐瑁從來吃的玩的,兩個小家夥慢條斯理的分著,時不時交頭接耳的低語。


    “到底是小孩子……”


    劉辯看著他們,拿起茶杯,微笑自語。


    荀彧,鍾繇,劉虞坐在他對麵,聽著劉辯的話,有些疑惑。


    “喝茶。”


    劉辯轉過頭,與三人微笑道。


    劉虞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待等劉辯喝完,便道:“陛下,南方的劉表,袁紹,公孫瓚,孫堅,士燮等聯合上奏,請求出兵,平滅逆賊袁術。”


    劉辯淡淡一笑,道:“怎麽,他們準備好了嗎?”


    劉虞聽著劉辯的話,不知道該怎麽迴答。


    南方的情勢十分複雜,孫堅忙著擴大地方,與士燮勾勾搭搭,對朝廷的命令陽奉陰違。


    而袁紹,公孫瓚彼此摩擦不斷,時不時有衝突。


    劉表借著天使以及‘皇室宗親’的身份,在荊州大肆攬才,囤積錢糧,用心不可測。


    而袁術與呂布結親,間接的與董卓成了同盟。


    各方心思各異,上書發兵滅袁,多半也是想借機擴充實力,並不是真心為國除賊。


    鍾繇對於劉辯遲遲不下任命丞相、大司馬心裏有所猜疑,沉吟片刻,道:“陛下,琅琊太守劉備在勸降呂布,聽說頗有成效。”


    劉辯瞥了他一眼,拎起茶壺,笑著道:“劉備啊,再看看吧。”


    鍾繇疑惑的看著劉辯,心裏更加不解。


    荀彧一直默不作聲,眼見劉辯似乎‘情緒不高’,道:“陛下,夏糧在即,南方卻急著發兵,臣恐他們另有圖謀。”


    劉辯聞言,這才點頭,道:“荀卿家這話說到了關鍵。按理說,這個時候,他們應該搶收夏糧才是,而他們好像商量好了一樣,聯名上奏,這不是明擺著嗎?他們是商量了好,怎麽劃分地盤了?”


    鍾繇臉色微變,道:“陛下,應當不太可能。”


    南方那些人,每一個都不是簡單之輩,怎麽可能商議一致?


    劉辯給他倒了杯茶,淡淡道:“尚書台、大司馬府聯合給他們下命令,誰都不準動!”


    荀彧,鍾繇,劉虞三人齊齊看著劉辯,而後對視一眼,眼神裏都是困惑。


    按理說,南方打起來,可以吸引朝野的目光,朝廷不是可以借機做很多事情?尤其是夏糧在即,以往很多不好做的事情,在南方大戰的遮掩下,可以悄無聲息的完成?


    劉辯悠然的喝了口茶,看向荀彧,道:“荀卿家,朕聽說,北方各州的的田畝在不斷減少,朝廷的政令,沒有起到什麽作用?”


    荀彧躬身,神色不動,道:“是。戶曹已經查明,是一些世家大戶購地,不過是放在他人名下,繞開了朝廷命令限製。”


    劉辯微笑著道:“有沒有辦法限製購地?”


    不等荀彧說話,鍾繇道:“陛下,怕是有些困難。一則,荒地眾多,雜草叢生。二是青壯減少,一些田畝不賣的即是荒廢,也令百姓生計無著。三來,士族大戶若是敝掃自珍,不肯出錢出力,百姓怕是餓死眾多,橫屍遍野。”


    劉辯看著鍾繇,忽然轉向劉虞,道:“劉卿家怎麽看?”


    劉虞擰起眉頭,沉色道:“陛下,這確實不是長久之計。但眼前朝廷困頓,無力安置災民、百姓,待等朝廷緩和,將百姓安置在無主之地便可。”


    劉虞說的貌似有道理,實則就是個笑話。


    劉辯麵無表情,道:“卿家,今年北方的賦稅,大致會有多少?”


    荀彧察覺出了什麽,早有腹稿的道:“迴陛下,戶曹仔細核算,應當在六萬萬左右。”


    劉辯微微坐直,抬起頭,道:“又減少了?”


    荀彧躬著身,道:“是。北方各州匪患不斷,各地支出漸多,而且需要歸還剿匪時籌借的錢糧,臣預計,未來五年內,基本上維持在這個數字。”


    “卿家還是沒有下定決心?”劉辯忽然說道。


    鍾繇慣常嚴肅的臉上,前所未有的凝色,搶在荀彧之前,道:“迴陛下,‘新政’推行不暢,田畝尚未清丈完畢,戶丁不清,加上朝廷的命令在縣以及還不足用,要想……臣以為,須等‘新政’至少推進大半,方有可能。”


    劉辯沒有反駁,淡淡點頭,道:“皇權不下縣……”


    荀彧,鍾繇不敢接話。


    其實他們心裏隱約清楚,宮裏之所以遲遲不下任命荀彧為丞相的詔書,就是因為荀彧沒有在‘劃分土地’上明確表態,並拿出具體的策略方針來。


    荀彧以及‘潁川黨’商量好了用‘拖’字訣,以‘新政’未完為要點,再三上書陳情。


    劉辯對這些奏本一直是留中不發,沒有迴複。


    簡而言之,新丞相沒有任命,是宮裏的劉辯與‘潁川黨’為代表的文官集團關於‘劃分土地’的博弈。


    劉辯堅持要新丞相表態,這麽久不下詔書,態度堅決。


    而‘潁川黨’認為還不到時候,朝廷根本無力做成這件事,采用了辯解的方式,進行拖延。


    劉虞在一旁聽的雲裏霧裏,完全不知道劉辯在問什麽,荀彧,鍾繇在迴答什麽。


    在劉辯似自言自語一句後,小涼亭突然安靜了下來。


    無聲的博弈,還在繼續。


    “父皇。”


    這時,劉愈走了過來,拿著一塊糕點遞給劉辯,道:“皇兄讓我拿給父皇的。”


    劉辯迴頭看了眼劉紹,見小家夥大眼睛明亮,正在靜靜看著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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