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的淩晨,劉辯的馬車剛迴到洛陽城,就收到了一個極其不好的消息。


    “陛下,大司馬快不行了。”徐衍來急,說話更急。


    劉辯麵色一沉,出了馬車,翻身上馬,道:“去皇甫府。”


    典韋等人迅速跟上,一路上風馳電掣,絲毫不停。


    劉辯拚命打馬,寒風撲麵,雙眼幹澀出淚。


    他仍舊奔突不止,心頭沉重異常。


    皇甫嵩不止是他繼位的重要助力,還是大漢朝的擎天柱石,他一旦病故,將對朝局產生重大影響。


    來到皇甫府,劉辯暢通無阻的來到後院。


    皇甫嵩的一個妾室哭哭啼啼的起身,讓位給劉辯。


    劉辯坐到床邊,滿臉憂色。


    皇甫嵩臉色枯槁,沒有一絲血色,眼簾掙紮半天,才緩緩掙開。


    他下意識的掙紮,要起身見禮。


    劉辯按了他一下,道:“卿家免禮了,感覺如何?”


    皇甫嵩餘光向著床邊,氣息急促的道:“你們都出去吧。”


    皇甫嵩的妾室以及仆從猶豫著,還是退了出去。


    劉辯知道皇甫嵩要交代後事了,心裏輕歎,與潘隱等人道:“除了典韋,其他人都出去吧。”


    潘隱等人應著,悄步退了出去,皇甫嵩的病房裏,就剩下皇甫嵩,劉辯以及典韋。


    “卿家要說什麽?”劉辯握著皇甫嵩手輕聲問道。旋即低頭看去,隻見皇甫嵩的手皮包骨頭,枯如木枝。


    皇甫嵩雙眼凹陷,渾濁無神,看著劉辯,艱難的提著一口氣,道:“陛下,臣不擔心尚書台,臣擔心大司馬府。”


    劉辯微微皺眉,道:“卿家是說劉卿家?”


    皇甫嵩道:“不止是他,有些人過於好戰,陛下,要早做籌謀。”


    劉辯看著皇甫嵩,眼前浮現起了盧植臨終前的模樣,沉默一陣,道:“卿家認為,朕該怎麽做?”


    皇甫嵩似乎想要用力握住劉辯的手,但卻沒什麽力道,表情嚴肅了一絲,道:“陛下,大司馬府權力太大,當有所限縮。曹操,宜當放在大司馬府。”


    劉辯有些會意了。


    劉虞與曹操都屬於‘好戰派’,與當前朝廷力求的‘穩定’十分衝突。


    皇甫嵩的意思,是想要控製大司馬府,控製劉虞等好戰派,以免釀出大禍來。


    劉辯思索再三,道:“好,朕將統兵權交給兵曹,大司馬府負責戰時調配。”


    皇甫嵩瞬間洞察了,這是要剝奪劉虞對禁軍大營以及各地領兵將領以及州牧、太守、縣令的領導權。


    皇甫嵩似輕鬆了口氣,渾濁的雙眼越發無聲,聲音低了幾度,道:“陛下,楊相宜當安穩歸鄉,對於‘潁川黨’,陛下須恩威並重,莫要再出現大將軍了……”


    ‘大將軍’,統領軍政大權,權力遠超丞相!


    劉辯點頭,道:“朕知道,分權是朕的既定意誌,不會改變。”


    皇甫嵩嘴唇蠕動,好像還要再說什麽,眼簾卻不停的打架,慢慢的閉上了眼。


    劉辯知道,這不是去世,隻是堅持不住,陷入昏睡。


    他看著皇甫嵩亂糟糟的頭發,枯槁的麵容,神情複雜,心頭沉重。


    盧植走了,皇甫嵩要不行了,朱儁同樣病重。


    這‘三傑’,就要終局了。


    ‘三傑’的相繼離世,將意味著一個時代的終結。


    而荀彧之類‘新人’上位,同樣意味著一個新時代的開始。


    好半晌,劉辯見皇甫嵩氣息平穩,無聲的離開病房。


    站在門口,劉辯心情沉重,背著手,靜靜的看著天色。


    皇甫嵩病的不是一日兩日,該準備的劉辯早有安排。


    但看著這個一路走來的老臣一個個離去,他心裏依舊不好過。


    “悠悠蒼天,何薄於忠良之士?”


    劉辯忍不住的長歎一聲。


    潘隱,典韋等人看得出劉辯心情不好,沒一個敢說話。


    又是良久,劉辯迴過神,與潘隱道:“皇甫堅壽升任兵曹尚書。”


    “是。”潘隱低聲應著道。


    劉辯沒有再多言,挪步離開皇甫嵩府邸。


    他清晰的感覺到,皇甫嵩,就在這一兩天了。


    迴到皇宮,劉辯徑直來到崇德殿後殿,坐在椅子上,神情沉默。


    皇甫嵩的即將離世,對劉辯的震動,遠超過盧植。


    唿~


    不知道過了多久,劉辯輕吐口氣,下意識的伸手攤開桌上的奏本。


    第一道,便是丞相楊彪請求致仕的奏本。


    內容是千篇一律,滿篇空話,內容就是一條:辭官歸鄉。


    劉辯審視著這道奏本,心裏沉吟不斷。


    對於楊彪,劉辯雖然厭惡,卻也沒有殺心。


    這幾年,朝廷之所以能夠脆而不破,楊彪還是有諸多功勞的。


    劉辯目光從奏本上慢慢移開,看向不遠處的潘隱,道:“朕聽說,丞相府邸都收拾好了,隨時準備離京?”


    潘隱小心謹慎的上前,低著頭道:“是。”


    劉辯眉頭皺起,雙眼漸漸堅定。


    “陛下,大殿下來了。”突然間,門外一個小黃門道。


    劉辯唔的一聲,迴過神,向著門外大聲喊道:“讓他進來。”


    旋即,裹的嚴嚴實實的劉紹就進來了,包的像粽子一樣,小臉白嫩,雙眼明亮,舉著一碗熱乎乎的羹,來到近前,道:“父皇,喝。”


    劉辯看著他,煩悶的心情頓時好了不少,伸手接過來,笑著道:“嗯,你吃過了嗎?”


    小家夥點點頭,大眼睛一直盯著劉辯。


    劉辯吃了一口,有些疑惑的道:“怎麽了?”


    小家夥嘴角動了動,好像更疑惑,道:“祖母,妹妹,吃了羹,都會笑。”


    他說的祖母是何太後,妹妹是劉旌。


    劉辯心裏微微震動,笑容更多,道:“父皇這不是在笑嗎?”


    小家夥仿佛更認真的注視著劉辯的臉,輕輕搖了搖頭。


    劉辯默默歎了口氣,將小家夥抱到腿上,道:“一個長輩要過世了,父皇舍不得他。”


    小家夥眨了眨眼,突然要跳下來。


    劉辯怕他摔著,用力環箍著他,道:“怎麽了?”


    小家夥脆聲聲的道:“兒臣再去做一碗羹,吃了羹就會笑起來。”


    劉辯怔了下,端著手裏的羹,道:“這是你做的?”


    小家夥點點頭,稚嫩的小臉上有些急切。


    劉辯煩悶的心情消散了大半,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腦袋,道:“他睡著了,我們先不打擾他。”


    劉紹仰著小臉,道:“那明天嗎?”


    劉辯想著皇甫嵩或許熬不過今晚,心裏壓抑,臉上笑容更多,道:“等父皇問清楚了,你再給他做。對了,弟弟怎麽樣?”


    “沒事,昨天已經去私塾了。”小家夥臉色很平靜的道。


    劉辯嗯了一聲,這才有空再吃一口小家夥親手做的羹,之前心思不屬,沒有嚐出異樣,現在才發覺,這羹——很難喝,嗓子刺癢。


    不過劉辯還是如常的喝了,而後笑嗬嗬的與劉紹道:“不錯,好喝。”


    小家夥眉眼立即明亮了不少,道:“父皇,我天天熬給你喝。”


    “好。”劉辯不動聲色的笑著。


    小家夥高興了,從劉辯腿上跳下來,道:“兒臣去給妹妹做一碗。”


    劉辯一把拉過他,道:“先給父皇做,以後再給妹妹做好不好?”


    小家夥有些不明所以,還是道:“兒臣知道了。”


    劉辯笑著放開他,道:“去玩吧,放你一天假。”


    “謝父皇。”小家夥聲音都大了幾分,而後迫不及待的後退,小跑出門。


    劉辯看著他的背影,不由得笑起來,道:“到底是小孩子。”


    劉辯又看到了桌上奏本,突然心裏一動,向著劉紹的背影大喊道:“紹兒,再做一碗羹。”


    劉紹的都要邁過門檻了,聞言又迴來,小臉期待的道:“父皇還有喝嗎?”


    劉辯笑著道:“不是父皇。是另外一個人,你做一碗,給他送過去,然後他要是去哪裏,你代父皇送一下。”


    “是生病的那個人嗎?”小家夥仰著小臉問道。


    劉辯伸手拿起筆,在楊彪的奏本上寫了一個‘允’字,而後合起來,遞給潘隱,與劉紹道:“不是。是丞相。”


    小家夥聞言,好像鄭重了不少,抬起手道:“兒臣這就去做。”


    劉辯看著他的背影,總覺得這小家夥有些雀躍。


    笑了笑,這便算了解決楊彪這件事了。


    他也懶得搞那些虛假的三不三什麽的,朝局平穩過渡才是他的目標。


    有了劉紹小家夥這一出,劉辯心情緩解了大半,伸手拿起下麵的奏本。


    這些是經過尚書台、守宮令分門別類,是以內容相近。


    下麵這些奏本,是為楊彪請功,也有舉薦荀彧為丞相的。


    劉辯看完十幾道奏本,與潘隱道:“荀彧現在是眾望所歸了?”


    潘隱想著外麵的風聲,猜不透劉辯問這話的意思,斟字酌句的道:“荀尚書的官聲一向很好。”


    劉辯倚靠在椅子上,目光看向尚書台方向,沉吟良久,道:“傳旨,吏曹尚書荀攸,刑曹尚書司馬儁,洛陽府尹陳宮,入尚書台參知政事。”


    “是。”潘隱應著,心裏迅速思索。


    荀攸,司馬儁,陳宮,加上之前的鍾繇,再加上新丞相荀彧,尚書台一下子便有五人了。


    這五人,三人是‘潁川黨’,司馬儁雖然出自潁川,卻持‘中正’立場,並不算潁川黨。


    而陳宮這個人,更不摻和這些,是‘朝廷之外’的人。


    雖然洛陽府一再升格,可陳宮從洛陽令升到參知政事,才不過三年時間,升官速度,遠超荀彧!


    潘隱飛速轉念,陡然又道:“陛下,若是荀尚書為丞相,戶曹尚書要空缺了。”


    “由丞相兼領。”


    劉辯隨口說道:“對了,這道旨意拖延幾天頒布。你先陪紹兒去一趟丞相府,今天便送丞相出城吧。”


    潘隱怔了下,有心提醒是不是太急了,但想著最近的過於平靜,有所醒悟,道:“是,小人這就去。”


    劉辯等他的腳步聲消失,右手摩挲著玉佩,心裏盤算著朝局。


    尚書台:楊彪離任,荀彧繼位。


    大司馬府:皇甫嵩離世,劉虞繼位。


    禦史台:伏完被罷,劉協接管。


    廷尉府:鍾繇入尚書台,王朗接任。


    ‘二台二府’的格局,已經基本形成了。


    劉辯思索一定,目光不由得跳過皇宮,看向南方。


    雙眸灼灼,仿若烈火。


    ……


    劉紹走在出宮的路上,手裏抱著被包裹嚴實的羹碗,裏麵是他剛剛做好的羹。


    潘隱,盧毓等跟在他身後,還有一眾穿戴嚴實的禁軍護衛。


    蔡文姬站在嘉德殿前,目送著劉紹的背影,豐腴的臉上十分古怪。


    她兒子突然迷戀上做羹了,還不讓她幫忙。


    現在更是捧著羹出宮,令她心裏疑惑重重。


    偏偏這個兒子不喜說話,雖然解釋了幾句,蔡文姬還是沒聽懂,不知道是給誰做的。


    劉紹出了宮,轉向城東,直奔丞相府。


    由於他們並未遮掩,被很多人看在眼裏,不禁好奇起來。


    朱雀門內外,來往的大小官吏不斷,見到劉紹,紛紛見禮。


    不管怎麽說,劉紹都是當今的皇長子,有眾多的官員自覺或者不自覺的已經站隊。


    “大殿下這是要去哪裏?”


    “是去蔡公府吧,我聽說,大殿下經常去蔡公府。”


    “我也聽說了,蔡公去東觀修書了,這是要複啟嗎?”


    “不對不對,你沒看到,大長秋都親自跟著,是要去見什麽重要的人嗎?”


    “有什麽人值得大殿下親自去見?我看就是去蔡公府。”


    “莫不是,去陳留王府,我見大殿下手裏還捧著東西,這是給王叔送東西?”


    “行了,莫要多議,有些話,慎言。”


    “我們又沒說什麽,再說了,我們光明正大,有什麽是不可說的?又不是王允陰謀鬼祟……”


    “好了好了,越說越離譜,是閑的嗎?”


    一眾人還是議論不斷,都在好奇劉紹這次出宮。


    劉紹坐著馬車,徑直到了丞相府前。


    丞相府早就得到了消息,丞相楊彪挺著大肚子,小跑著迎出來,笑嗬嗬的抬手道:“微臣楊彪見過殿下。”


    劉紹看著楊彪,眨了眨眼,雙手捧著手裏的羹碗,直接送到楊彪臉前。


    楊彪愣了下,道:“殿下,這是,陛下的賞賜?”


    劉紹好像不知道怎麽解釋了,迴頭看向潘隱。


    潘隱連忙上前一步,躬著身微笑道:“楊公,這是陛下命大殿下親手做的羹,送來給丞相嚐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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