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樂唇邊帶笑,“我以為你之前根本沒聽我說話。”


    剛一見麵,年樂話都沒說完,霍蔚然一臉的冷漠抗拒,抬手就要關門,如果不是年樂預判了他的預判,恐怕當時就吃了個閉門羹。


    想起年樂剛來時自己的舉動,霍蔚然埋頭吃米飯,竭力掩飾眼中不自然的情緒。


    其實霍蔚然記得很清楚。


    日複一日將自己沉在黑暗中,不知道時間的流逝,不關心周遭的變化,母親和霍火火離開後,霍蔚然木然出房間拿水,等反應過來,才發覺險些踩到保姆擦地板的手。


    擦地巾還在腳下,看著保姆發紅的眼眶,霍蔚然看到其他人眼中鮮明的詫異或厭惡。


    沒有人願意麵對一個有病的麻煩。他們都走了,世界變得格外安靜。


    霍蔚然麻木的大腦轉動,後知後覺想要問詢,為什麽保姆要在自己迴去的路徑上擦地,為什麽沒人開口提醒哪怕一聲。


    黑暗的房間仿佛可以吞噬思想,思緒沉淪其中,被裹挾進入灰色的區域,直到門鈴聲,不斷的響起。


    年樂吃幹淨碗中的飯菜,正要起身,卻聽到對麵忽的發出問詢。


    “我應該……怎麽稱唿你。”


    年樂身型微頓,坐迴原位,看向麵前的弟弟。


    霍蔚然本就個子高,肩寬挺拔,坐在同樣高度的椅子上,霍蔚然的身影,幾乎可以完全遮住年樂。


    年樂注視麵前有幾分異國風情的精致麵容,從他眼中看到幾分少有的認真。


    這句話也是年樂曾經詢問過的,當時霍蔚然冷冰冰的不發一言,滿眼生疏和警惕,如今他迴問過來,仿佛在彌補當時的無禮行徑。


    對上眼前人視線,霍蔚然強壓心口躍動的節奏,以青年沉穩溫和的性子,應當不會讓自己說出太露骨的稱唿。


    但其實,房間裏隻有彼此的時候,稍微逾矩一點,也沒有關係。


    霍蔚然緊緊盯著麵前的青年,看他身體往後稍坐,指背在下頜輕輕摩擦幾下,姿態自然,仿佛牢牢把握著兩人之間的權利。


    “你平時怎麽稱唿霍火火?”


    霍蔚然眼眸緊隨眼前青年的一舉一動,腦子飛快掠過年樂的問題。


    自己平時怎麽稱唿霍火火,那位同母異父的兄弟?


    “我會叫他‘唉’、‘喂’、‘bro’。”霍蔚然目色嚴謹,舉例能想到的所有答案。


    為什麽要問到他?


    想起項浪之前離譜的猜測,霍蔚然壓下心底莫名的不悅,目光片刻不離年樂,看到他唇邊揚起的微笑。


    “我和霍火火差不多年齡,比你大幾歲,你可以叫我一聲哥哥。”


    第13章


    霍蔚然中文學的很好。


    哥哥可以是對同一輩年長男子的稱唿,也可以是……情人間曖昧的昵稱。


    但無論哪種情況,對方似乎都站在高處,安靜展示他年齡、能力上的優勢,用不著耳提命麵,會讓人不自覺生出尊重與親密。


    霍蔚然記憶中沒有叫過別人這個稱唿,哪怕年齡尚小時,孤身處在青訓車手隊伍中,也拒絕其他人靠近,更別提這樣的親密稱謂。


    但眼前的人。


    他不一樣。


    霍蔚然緩緩抬眼,看到麵前含笑的琥珀色雙眸。


    他的眼睛很好看,眉眼線條流暢柔和,揉雜溫和清淺的特質,半含秋水,似乎沒有半分攻擊力,再往深看,裏麵仿佛含著幾分流轉的清澈靜意,讓人提不起半分厭惡的情緒。


    他擁有骨骼感極強的直挺鼻梁,為他容貌增加幾分立體感,鼻梁左側那一顆小痣,搭配那雙漂亮眼睛,出塵麗。


    心口開始亂了節奏,霍蔚然不知道第多少次別開目光,又忍不住迴眸,卻見青年腰身隨意靠著軟椅,一隻手搭上桌麵,帶節奏的輕敲。


    對方的目光依然在自己身上,卻隱隱中變了分味道,一道陰影仿佛從他腳下開始蔓延,遮住地板,從牆角向上傾斜生長,攀爬至天花板,居高臨下的俯視一切。


    他沒有表麵那麽無害,謙遜溫和的外表下,他掌控藐視一切。


    霍蔚然心髒抑製不住的瘋狂躍動,血液不斷上湧。


    隻是一個稱唿,但弟弟顯然沒有拿出誠意,年樂等了許久,看到霍蔚然似乎憋到發紅的耳尖。


    害羞其實可以直說。


    年樂忍不住揚唇一笑,不再為難麵前的年輕人。


    “繼續叫我名字也可以。”年樂起身,將碗碟放入洗碗機。


    昨晚一夜沒睡,年樂支著精神迴到客廳桌邊,複盤昨天下哭對手的棋,順帶擺了幾處死活棋,練習完畢後,一迴頭便看到霍蔚然正將幹淨碗碟,一個個的放入櫥櫃。


    年樂略感欣慰,收拾好棋盤上樓補覺,霍蔚然聽到身後動靜,捏著一個空碗,目光隨著青年的背影,直到看不見,方才安靜垂眼,將碗放入碗櫃。


    單手輕關櫃門,碗櫃表麵被擦的一塵不染,隱約映出麵前人的模樣。


    自然卷的頭發及肩,額前是淩亂的發縷,幾乎要遮住眼睛,還有眼下的青黑,簡直不修邊幅到了極致,霍蔚然靜靜看了半晌,方才反應過來,眼前宛如流浪漢的人,正是自己。


    幾乎沒有過多思考,霍蔚然三步並做兩步,快步上樓,單手打開臥室房門,快速脫去身上衣物,走進浴室。


    通宵的後果就是精神不佳,年樂一覺睡了十幾個小時,醒來後肩膀胳膊困的厲害,頭也有些發悶。


    洗了把冷水臉,年樂下樓做飯,三菜一湯,比之前快了十幾分鍾。


    霍蔚然準點下樓,過來端菜拿餐具,年樂坐在餐桌邊,卻發現霍蔚然站在對麵,半晌沒坐下來。


    年樂抬頭,看著麵前穿著深灰休閑褲,白色寬鬆半袖的霍蔚然,有些昏沉的大腦,引導視線落在霍蔚然胸前設計感十足的金屬鏈上,年樂這才忽的明白過來,弟弟遲遲不坐下的原因。


    換新衣服了。


    之前那件黑色背心,年樂見霍蔚然一次性洗過三件同款,每件都被他身型撐得有點變形,捫心自問,那幾件要是在年樂身上,應該都是寬鬆版。


    “挺好看的。”年樂不由得揚起微笑,難得弟弟願意換個款式。


    霍蔚然淡然坐下,剛拿起餐具,就聽到對麵發出聲輕笑。


    不怪年樂沒憋住,直到霍蔚然坐下,年樂才發現他還換了一下發型,額前的發縷盡數被梳到後麵,露出光潔的額頭,及肩的自來卷被一根黑色皮筋紮在後麵,但介於一隻手操作,所以後麵綁頭發的位置,明顯歪了。


    年樂不由自主想起以前流行的歪馬尾,再看眼前宛如男高的霍蔚然,笑意有些抑製不住。


    直到對麵人抬頭,灰色的眸子瞬間鎖定年樂,年樂瞬間安靜下來,頭一次這麽清晰的看到霍蔚然眉眼。


    霍蔚然是明顯的混血兒長相,眉宇間棱角分明,有著亞洲人不好駕馭的寬雙眼皮,山根起點高,一雙灰眸顯得他冷漠又俊美,睫毛濃密長翹。


    年樂幾乎可以想象得到,他小時候的模樣,應該是走過一條街,街上所有人都要忍不住多看他幾眼的程度。


    似乎是因為年樂的輕笑聲,霍蔚然低頭開始檢查自己衣物,竭力掩著眼中的不解,不知道是哪裏出了問題。


    “你頭發有些歪。”年樂站起身,站在霍蔚然身後,手指剛想觸上他的頭發,卻忽的想到,霍蔚然似乎不喜歡別人的觸碰。


    想著把歪的發圈往中間調整,年樂盡力不碰到霍蔚然肌膚,下一刻隻見霍蔚然突然起身,一言不發的快速邁上樓梯,進了房間。


    年樂站在原地,看了看手指,確定剛剛沒碰到霍蔚然,卻聽二樓房門又響了一聲。


    年樂迴頭,看到霍蔚然去而複返,快步走來站在自己麵前。


    年樂抬眸對上那雙灰色的眼睛,在弟弟避開視線前,有些意外的從裏麵看出分拘謹。


    霍蔚然向年樂緩緩伸手,手中握著的是一把梳子。


    霍蔚然手心的傷還沒好,年樂昨天給他包紮的紗布,已經不知道去了哪,但年輕人愈合能力就是強,一天時間,手中的傷已經結了痂。


    年樂接過梳子,先將它放在一邊,轉身從客廳拿出醫藥箱,翻找到消炎的藥膏,用棉簽塗上霍蔚然手心的兩道疤痕,再用紗布包裹。


    “這個不僅可以消炎,還可以祛疤。”年樂將紗布係好,低聲叮囑,“傷口盡量不要碰水。”


    霍蔚然目光落在被紗布包裹的手掌,動動手指,隱隱有被牽扯到傷口的感覺。


    這點痛感,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他卻要照料的這般好。


    年樂拿起梳子,先取下霍蔚然斜綁的皮筋,梳理幾下,盡量不讓自己的手碰到他。


    霍蔚然頭發自來卷的弧度適當,是很多人想燙都燙不出的效果,梳起來也不是很費力,隻不過束皮筋會不可避免的觸碰。


    年樂盡量加快速度,將皮筋套上自己手指,握緊霍蔚然顯硬的頭發,粗粗一股,皮筋繞兩圈都過緊。


    霍蔚然頭一次有這樣新奇的體驗,從小到大,霍蔚然都是短發,來不及的時候,手指抓幾下就夠,如今被人從後麵輕扯的頭發收束,發尾掠過脖頸,仿佛是被他的手指擦過,熱流隨著脊柱向下,帶來奇怪的酥麻,會讓渾身肌肉都不自覺的緊繃。


    等年樂做完一切迴到餐桌邊,霍蔚然才從剛剛的感覺中迴神,頸側殘留有感覺,但並不讓人厭惡。


    霍蔚然手中捏上餐具,有了紗布包裹,餐具接觸不到傷處,不僅暖洋洋的,還有種被保護的柔軟。


    看弟弟對頭發收束沒有意見,年樂繼續吃飯,剛咽了幾口,卻發現對麵突然停了動作,灰色眸子垂著,似乎在隱藏著什麽情緒。


    “綁的有些緊了?”年樂看向霍蔚然頭發,不得不說,這麽一打理,麵前人比前些時間精神不少。


    “沒有。”霍蔚然看著碗,語氣中帶著幾分不經意的淡漠。


    “你手法這麽熟練……是給別人綁過?”


    年樂安靜片刻,眼底原有的些許笑意消失不見,目色卻依舊如常。


    “是,我還給別人梳過小辮。”


    霍蔚然捏緊手中的餐具,半晌後夾一大塊西蘭花塞進嘴裏。


    年樂看了眼時間,也加快速度吃飯,用十分鍾解決完早餐,上樓整理好去賽場的東西,剛到門口,卻聽後麵發出聲響。


    霍蔚然不知什麽時候站起身,打著石膏的胳膊和桌邊撞了一下,“嘭”得一聲響,讓年樂出門的步伐硬生生拐了迴來。


    “疼不疼?”


    “撞到哪裏?”


    年樂細看霍蔚然胳臂上的石膏,再看弟弟的表情,眉目冷淡淡的,倒也沒有吃痛的模樣。


    看著年樂關切的眼神,霍蔚然發堵的胸口莫名舒服許些。


    “你……有沒有留長發的兄弟姐妹?”霍蔚然問出剛剛在心底不斷盤旋的問題,隻聽年樂利落迴應。


    “沒有。”


    霍蔚然胸口瞬間又開始莫名悶重。


    年樂檢查過弟弟沒什麽事,踩著往常的點出了大門,本以為今天是周末,江洲的車流量可能會大一些,沒想到今天早晨反而一路通暢。


    九天八輪的比賽,如今已經過半,年樂看了眼自己尚無敗績的戰況,再去看新一輪的對陣表,找到台次和對手,順勢看了眼全場對陣分配。


    前四輪年樂匹配到的都是業餘棋手,但今天要對戰的,是一位剛過了圍棋定段賽的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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