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邊說著,一邊就抬手撫上了下巴,嘴角陰冷的笑意卻顯得越發森然——


    沒想到這一趟看來還真是不虛此行!


    宋玨帶了燕青、燕白二人策馬往迴趕,三人一路疾馳,中途換馬匹休息時,燕青忽然就快步走了進來:“王爺,宮裏有信!”


    宋玨眉毛一挑:“小莊子那邊傳出來的?”


    燕青點了點頭。


    宋玨隨手就將卷著的一團小信紙翻了開來,看到後麵,就神色一凜,倉促將手中紙條一捏,倏地起身往外走:“燕青,傳信給下麵幾個地方,讓他們備好馬匹,我們火速迴京!”


    彼時潘景語自宸王府搬出來也已經有半個月的時間了,宋玨那邊沒有消息傳來,傳說中賜婚的聖旨也沒有下來。


    這會兒,夜色剛幕,她坐在窗前,就托腮看著頭頂上那一輪彎月。


    “小姐,洗澡水準備好了!”靜香見她正在發呆,就走了過來低聲喚了句。


    潘景語扭過頭應聲,就去了後頭的淨房。


    她不喜旁人給她擦背,所以靜香在將換洗的衣裳準備好後就輕輕掩門出去了。


    潘景語將頭上的發髻拆了,然後解了外裳擱在一旁,就僅著一身褻衣進來先伸手試了試水溫,剛剛抬手下去,就見氤氳著水汽的清澈水麵上滴答滴答陷進了好幾滴紅色的小漩渦——


    空氣裏隱隱能嗅到一些淡淡的腥甜氣息——


    是血!


    她猛地抬起頭,正好就與橫梁上那一雙暴露在外的黑亮眼珠對上。


    潘景語也是反應快,趕緊就一把抽了搭在屏風上的衣裳簡單一裹。


    彼時,黑衣人動作利索地從橫梁上跳了下來與她四目相對。


    他捂著胸口似乎傷得不輕,剛剛那些血應該就是從這裏滴下來的。


    這個時候,潘景語不了解對方的實力反而不敢輕易亂喊,雖然林振也住在錦和園,可萬一這人一個惱羞成怒先拔刀把她就地解決了怎麽辦?


    她極力讓自己鎮定:“你快走吧!我當沒看到你!”


    黑衣人甫一看到潘景語,眼中的震驚也是清晰可見,這會兒他直接一把扯下麵巾:“是我!”


    “陸宇銘?”潘景語瞪大雙眸,低唿出聲。


    這時,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吵吵嚷嚷聲,靜香和慧竹幾個就在屋子外頭:“官爺,我們這裏真的沒有私藏逃犯,這屋子裏我們家小姐正在沐浴呢,你們可不能進去搜!”


    潘景語幾步往外頭跨了下,就見透過門窗隱隱能看到外頭亮堂一片的火把。


    她又轉頭看了臉色虛弱的陸宇銘一眼,心中很快就定了主意,低聲對他道:“你先藏好!”


    陸宇銘微微點頭,就迅速隱到了淨房裏。


    彼時,外頭的動靜越鬧越大,靜香幾個見那搜查的官兵想要硬闖,情急之下,就三個人長臂一張在門前堵起了一道門牆:“官爺,我家小姐正在沐浴,你們不能硬闖!”


    “什麽小姐不小姐的!我們是奉了聖命捉拿通敵賣國的逃犯,耽誤了事情你們有幾個腦袋賠的!”那些人一臉的兇神惡煞,直接就上前扯著靜香幾個推到了地上。


    靜香手心蹭破了皮,但一想起潘景語現在可能衣裳不整哪敢讓這些人闖進去,於是就掙紮著起身再次理論了起來,那些官兵直接就再次將她推倒。


    大步上前正欲推門之際,房門突然打開了一道縫隙,裏麵有一股氤氳的熱氣迎麵撲來,那些官兵就知道這幾個丫鬟並沒有說謊,可他們皇命在身,哪裏還顧得上人家小姑娘的閨譽——


    血跡一路流到了這附近,東陽侯世子就消失不見了,說不定就藏在裏麵!


    “姑娘,我等奉命搜查逃犯,得罪了!”為首的官兵嘴上說得客氣,可手卻已經搭到了門框上。


    猝不及防地,一塊令牌突然從門縫裏頭飛了出來,那些官兵一開始還以為是什麽暗器,趕緊就眼疾手快地避到了一邊。


    令牌落地後,為首那人撿起來還沒來得及瞧個仔細,就聽到潘景語冷冽的聲音從裏頭傳了出來:“我乃是宸王殿下的人,你們有幾個膽子敢擅自闖進來壞我的閨譽?”


    這威壓十足的話一出,剩下的官兵趕緊圍了過來仔細打量起了那塊令牌,為首的那個是見過些世麵的,他捧著手裏那塊沉甸甸的令牌,皺著眉看了看自己的那些手下,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剛好這時候一牆之隔的外頭又是一陣騷亂聲:“快追,別讓東陽侯世子跑了!”


    隱約間,踮起腳伸著脖子就能看到一個黑衣男子使著輕功拚命逃竄的身影。


    剛剛那還兇神惡煞的官兵趕緊就坡下驢,把令牌交還給了靜香,然後笑眯眯地對著門裏作了個揖:“奴才有眼不識泰山,得罪姑娘了!眼下還有皇命在身耽誤不得,改日一定親自登門向宸王殿下請罪!”


    說著,就一招手,浩浩蕩蕩地帶著一大群人離開了。


    靜香幾人擔心潘景語裏麵的情況,本想進來看看,卻聽得潘景語淡淡道:“你們先退下吧,我這裏沒事,不用伺候。”


    幾人相互對視一眼,雖然心裏都有些奇怪,但具體是哪裏又說不上來,就應了聲退下了。


    彼時,陸宇銘已經包紮好了傷口從淨房走了出來,他對著潘景語拱了一拳:“潘姑娘,大恩不言謝!來日在下定會報你今日相救之恩。”


    潘景語攏著衣裳坐了下來,神情淺淡,就抬抬手不是很放在心上的樣子:“不必了,當日大街上你在宋華菲手下救了我一命,我向來不喜欠人恩情,今日就算是我報答你的救命之恩吧!”


    陸宇銘很快地蹙了下眉頭,顯然很不喜歡聽這種和他劃清界限的話,但這會兒他沒時間再和潘景語多說,於是就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似乎是想要將她的的音容笑貌刻進心裏一樣,莫名地,他就丟下一句話:“我會迴來找你的!”


    說著,就推門出去很快消失在了夜色裏。


    潘景語沒把陸宇銘的話放在心上也沒有細究他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裏的事,直到翌日早上她聽妙菱說了東陽侯府因為通敵叛國之罪一夜之間被抄了家的事。


    “小姐,今兒街坊們都在說這事呢,說是昨晚禦林軍把東陽侯府都給圍起來了,全府上下除了東陽侯世子之外一個都沒逃出去,都被下了大獄!”妙菱一邊幫她梳著發髻一邊繪聲繪色地道。


    潘景語微微蹙眉:“可聽說到具體的了?”


    通敵叛國?這個罪名可是要滿門抄斬的,一個弄不好,還會連累九族。


    想起陸宇銘昨晚那有些複雜的神色,潘景語莫名就覺得這個罪名未必是冤枉的,這其中定然有什麽不為人知的事情……


    妙菱鼓著嘴搖了搖頭:“這個奴婢就不知道了!”


    另一邊陸家人下了大獄之後關了三天,宋衍許是一開始還打著像利用陸家人引出陸宇銘的主意,可後來大約是得到了什麽消息,惱羞成怒之下直接下令將東陽侯府上下全都押到菜市口斬立決。


    行刑的那天,潘景語也去了。


    彼時,林振站在她身後,就低低開口道:“陸宇銘並非東陽侯親子,而是北元皇帝的親生兒子,北元的太子殿下,也喚陸宇銘。他這次本來應當是準備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南越迴國,可後來皇上不知怎的得到了消息,就提前一步對東陽侯府發難了!”


    潘景語扭過頭,有些奇怪:“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陸宇銘既然是北元人,又怎麽從小長在南越的東陽侯府?”


    林振麵無表情——


    現在他們在皇上那裏多了雙眼睛,有些事情想要知道自然不是什麽難事。


    至於陸宇銘,他沉吟道:“這和北元的局勢有關……”


    北元地處這片大陸上極北嚴寒之地,原本北元先帝還在世的時候,雖然談不上國力強盛,但局勢也算穩定。隻不過二十三年前,先帝末期的時候,為了爭奪皇位,出現了著名的“八王奪嫡”,血腥劍影之下,那八位參與皇位爭奪的皇子或死或傷,最後北元朝廷元氣大傷,無奈之下隻能立年紀最小的最後一位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北元皇帝陸錦豐為儲君。經此一役,先帝大受打擊一病不起,沒多久就龍馭賓天了。


    那時新皇年紀尚輕,之前又因為頭上有那麽多優秀的哥哥頂著也從未學過為君之道。此消彼長,北元的大權很快就旁落他人,朝中二者鼎立、相互牽製的當屬丞相謝元華和嵐曦長公主陸瑾年。


    陸錦豐雖然隻是個傀儡皇帝,但並不愚蠢,相反,後來的某些行為可以看出他是個極善隱忍之人——


    陸宇銘出生沒多久,他就派人暗中送他南下養在了南越的東陽侯府中,而現在朝中的那位病太子,不過是個擋箭的靶子。


    事實證明,陸錦豐此舉實屬睿智——


    謝元華和陸瑾年都對皇權虎視眈眈,自然忌諱陸錦豐會培育出優秀出色的下一代。他們二人雖然在朝政上站在對立麵,然對於這件事卻是出其地團結。


    潘景語細眉深鎖,一直認真聽著林振在說,細細思慮之下,就又問道:“那陸宇銘現在迴去,是因為北元變天了?”


    林振點頭:“謝元華因為賣官鬻爵、貪汙舞弊,罪證確鑿被罷官下獄了!”


    謝元華既然掌權多年,手上必然有不少勢力,能把他拉下馬……


    “這是那位嵐曦長公主的功勞?還是說其實陸錦豐也在背後推了把?”潘景語想了下,就再多問了句。


    林振見她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就幹脆和盤托出:“謝元華此人也算是個頗有謀略之人,原本陸瑾年一直是處於下風的,可自從十四年前她身邊突然多了一位幕僚或者說是入幕之賓之後,形勢就開始漸漸扭轉了。這次,陸瑾年抓住了機會彈劾,但很顯然,陸錦豐也是樂見其成的!”


    潘景語笑了笑:“陸瑾年這會兒隻怕也懊惱呢!本以為可以自此大權獨攬,卻不曾想平白為他人做了嫁衣。陸宇銘這番既然迴去,定然是陸錦豐已經在朝中給他鋪好了迴去的路了!”


    “陸宇銘這些年外出遊學也沒少學本事!”林振說著說著就像是又想起了什麽事情,就微微皺眉,“以後,你最好不要和他再有所牽連!”


    相較於林振這會兒說話語氣明顯有些重的感覺,潘景語卻隻是心平氣和地勾了勾嘴角,並沒有再開口——


    那天晚上,她拖了那麽長時間,他應該是知道她房裏藏了人的,否則也不會扮作陸宇銘將那些官兵引開。


    不過潘景語心裏也有自己的打量——


    拋開陸宇銘的身份糾葛和他平日裏的為人不說,她不過是順理成章地報了救命之恩再順便一刀兩斷徹底和他劃清了界限。


    至於其它的瓜葛,就是林振不開口她也不會腦子犯抽自己往刀口上撞。


    砍頭說來到底是血腥的事情,兩人駐足了一會兒就迴了錦和園。


    彼時,潘景語迴府後剛推門進了屋子裏,腰間就被突然橫出來的一隻溫熱大掌托住,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被拉著一個旋身撞進了一具溫暖的胸膛裏。


    “宋玨?”潘景語剛一抬頭,就對上了一雙漆黑瀲灩的狹長眸子裏。


    他的臉色淡淡的,沒有丁點情緒外泄,但濃密的睫羽之下帶著幽黑複雜的目光卻深不見底,如花薄唇微微抿起,潘景語能感覺得到他此刻心裏其實是染上了怒意的。


    她微微垂了下眸子,就對著他扯起了個笑容,然後不動神色地從他懷裏退了出來:“怎麽突然就迴來了?”


    還來了個這麽突然襲擊,差點沒給她嚇著!


    宋玨的目光追隨著她往桌邊走去的背影,聲音有些冷:“為什麽要住迴來?”


    潘景語不緊不慢地給背身對著他自己倒了杯溫水,小口抿了下去,然後才慢慢轉過身來臉不紅心不跳地隨口道:“你不在,我不想一個人住在那。”


    “是嗎?”宋玨笑出了聲,一邊朝她走過來,一邊似玩味般彎著嘴角道,“不是因為吃醋或者被氣著了?”


    潘景語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誰吃醋了?!


    既然他都把這事挑到明麵上,潘景語也就不客氣了,幹脆就大喇喇地坐了下來,開門見山道:“你的賜婚聖旨都要下來了,難不成還想留著我和你以後的王妃左擁右抱?”


    反正這事也不是她理虧,潘景語沒什麽不敢說的!


    宋玨見她這副滿臉都寫著醋意的模樣,嘴角笑容反而柔和了起來,他挪了個圓凳就麵對著她坐了下來,然後雙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盯著她的眼睛語氣閑適道:“難道你覺得本王會是那等言而無信之人?”


    潘景語眼中劃過一絲異色,就努了努嘴,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難道你還要抗旨不成?”


    “總之這事本王會解決的!”宋玨抬手在她光潔的臉頰上蹭了蹭,鄭重其事地許諾道。


    此時他的眼角泛上了一絲笑意,原本他就長得好看,這一笑,就讓人覺得滿天星光毫無保留地灑落了下來,眼波流轉之際,倏然就會讓人產生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潘景語斂了斂心神,卻並不像他這麽樂觀,就算今日他能阻擋一個喬嫣兒,難道明日就不會有什麽王嫣兒、李嫣兒嗎?


    歸根究底,他們的問題是在於身份上的差距。


    潘景語仰頭對上他的視線,就想開口把這個問題提出來一次性和他說個明白。


    但宋玨卻搶先一步傾身上前抵著她的額頭道:“不會再有下一次了,你相信我,很快,我就會娶你。”


    “你……”潘景語唿吸一滯,唇瓣張合了一瞬就沒了下文,顯然意外之後是不怎麽相信的。


    這要是自由戀愛的時代,家裏長輩不同意還能使使小性子,最壞也就是私奔。可現在這是皇權社會,宋玨的那個長輩恰好又是這裏最牛逼,決定著所有人生死榮辱的掌權者——


    她很惜命的!不想玩什麽為了愛情不要命的偉大戲碼!


    宋玨不知道她聽進去了幾分,隻是湊到她耳畔輕聲道:“本王會做給你看的!”


    說著,又將身子撤迴了些抬手攏了下她鬢邊的碎發,輕笑著道:“你要是喜歡這裏,本王陪你在這住幾日也無妨。”


    “嗯。”潘景語腦子裏有些亂,就心不在焉地隨口應了句。


    宋玨說到做到,出了潘景語的屋子後就吩咐人迴府取一些他日常換洗的衣裳過來。


    而他自己,則是十分小心地進了一輛馬車裏,最後七拐八繞地進了一家不甚起眼的酒坊。


    酒坊的夥計很是精明,待宋玨進去後,他警惕地四下張望了一番,然後就抬著木板關了店門。


    宋玨進去後就輕車熟路地繞到了最裏麵的一間暗室裏。


    彼時,裏麵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子正聚精會神地伏在案前擺弄著桌上那一排瓶瓶罐罐,他的手指修長有力,但細細看去,卻隱隱能看到指尖透著點點黑紫——


    那是長年累月與毒物打交道所積累下來的毒素。


    聽到推門聲,男子扭過頭來。


    “王爺!”男子轉動著輪椅,轉身過來對著宋玨微微頷首。


    宋玨掃了眼他身後的那些瓶瓶罐罐,就斂了眼神淡淡道:“金玉丹還要多久?”


    男子聽他的語氣似乎這會兒心情並不怎麽好,就把話在心裏斟酌了一遍才問道:“不是說隻要在皇上壽宴之前就行嗎?雖然現在我這裏的象穀花充足,但是皇上向來多疑,若是不弄得精細一點,到時候隻怕會弄巧成拙!”


    宋玨對於毒術並不精通,相反地,眼前這人,也就是趙湘湘的親哥哥趙楠自小在煉毒製毒上就有天賦,而且還是毒娘子親自教導出來的。


    毒娘子是鬼醫無名的妻子,兩人一毒一醫,一邪一正,已經鬧翻多年,但隻看著在江湖上兩人的名號是齊頭並進,便也知這個毒娘子不是泛泛之輩。


    自然而然地,趙楠也算是盡得她的真傳——


    因此,既然他都這麽說了,宋玨也隻能擰著眉有些不悅道:“你盡量快些就是!”


    宋衍的壽辰還有差不多小半年的時間,他既然答應了潘景語會盡快娶她,就要加速用金玉丹控製宋衍的進程。


    趙楠點點頭,又張了張嘴,猶豫許久最後還是委婉問出了口:“聽說王爺身邊這近一年來都一直陪著一位姓潘的姑娘?”


    宋玨挑眉,就似笑非笑地哼了聲,幽黑的眸子裏泛上了絲絲危險之意:“趙楠,如果本王沒記錯的話,你在本王麵前好歹也得自稱一聲屬下吧?怎麽的一個個都想來管本王的私事了?”


    趙楠麵上一頓,就微垂了下眸子然後拱手請罪:“王爺誤會了,屬下是為您的身體著想,您也知道您身體裏的寒冰蠱暫時不能和女人同房,否則……”


    宋玨臉色驟然陰沉,一口打斷他的話:“行了,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末了,陰翳中帶著警告的目光斜睨了他一眼,又道:“別自作聰明!”


    趙楠抬手捏了捏輪椅的把手,就抿了下唇,心裏斟酌良久,最後抬起頭看著他一口道:“屬下還是希望王爺不要意氣用事。還有,師妹一直都記掛著您體內的蠱毒,這幾年也一直利用在外頭的機會為您尋求解蠱之法。您……”


    其實,宋玨有沒有和潘景語同過房他一眼就能看出來——


    眼下,宋玨體內的寒冰蠱是靠著他練的至純至陽的武功才勉強壓了下去,外表看起來與常人無異。但若是一旦觸了女人的陰氣,寒氣入體,蠱毒會加速發作,就算最後能解了蠱也會平白損了壽命。


    他之所以特意問起這事,無非也是想心裏有個數——


    畢竟這些年師妹孫文婧對宋玨的一往情深他都看在眼裏,他自己是個廢人配不上孫文婧,但也希望看著自己心裏珍之重之的女人能得償所願。


    關於這近一年來宋玨和潘景語的傳聞,他聽過多個版本,可是越深入了解就越為孫文婧擔心——


    他了解她,她是非宋玨不可的!


    隻這會兒,在看到宋玨眼裏那股了然而又淩厲的神色之後,他後頭的話突然就咽在了喉中,慢慢地就垂下了眸子。


    宋玨於他來說,就宛如那九天之上高不可攀的神祗,他隻能帶著懼意來敬仰——


    當初若不是他伸手拉了他一把,或許今日的趙楠早已埋骨地下了。誠然,宋玨並不是善心大發,他在救他的時候就說了是為了利用他,讓他替他辦事,若是他敢有背叛之心,那麽他不介意隨時將他這條命收迴去!


    骨子裏,他其實是怕宋玨的,怕他身上那股凜冽的氣勢和狠毒的手段,更怕的是——


    他這人冰冷淡漠沒有一絲感情,這樣的人,沒有弱點!


    甚至以往和他自己息息相關的寒冰蠱,也沒見他有多少放在心上……


    趙楠心底波濤流轉,但宋玨卻一反常態地並沒有發火,反而就像變了張臉一樣很快地就柔和了神色,點點頭道:“本王知道你的一片忠心,你放心吧,本王自己心裏有數。你不必擔心,先緊著金玉丹的事吧!”


    趙楠抓著輪椅的手鬆了些,臉上神色也不像之前那麽緊繃,就彎了下嘴角,鄭重道:“屬下遵命。”


    宋玨嘴角帶笑地離開,可是剛一轉身,臉上的笑容就如一陣風般瞬間斂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化不開的沉重墨色。


    他心中冷笑,大步揚長而去。


    。


    宋玨是接到小莊子傳來的消息說宋衍有意為他賜婚這才一路快馬加鞭以最快速度趕了迴來,但是迴來後卻並不見他急著動作。然就在宋衍打算賜婚的前幾日,宮裏卻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鄭王宋華淵在沈淑妃的壽辰宴上無意中闖進了喬嫣兒正在歇息的客殿中,而那個時候,喬嫣兒因為不小心弄髒了外裳正好在換衣裳!


    本來說這事不大,是因為宋華淵雖然無狀闖了進去,但事實上什麽都沒看到——


    他推門進去的時候喬嫣兒其實已經剛剛換好了衣裳。可偏偏不巧那時候又有幾位世家夫人也恰好往這邊來,她們沒弄清什麽情況,但就看道喬嫣兒與宋華淵驚慌失措地共處一室,且看到這情景之前還聽到了喬嫣兒尖利的驚唿聲。


    如此一來,此事自然也是瞞不住了,而且眾口相傳之後也就慢慢脫離了原有軌道。


    原本宋華淵身子不好,若非今日是生母沈淑妃的生辰,他也不會進宮,哪成想這好不容易進宮一次就惹上了這等禍事!


    彼時,皇帝的承德宮裏,喬嫣兒紅著眼睛靠在喬大夫人懷裏,時不時還拿著帕子一抽一抽地拭著眼角的淚水哭得梨花帶雨。


    而宋華淵則垂首跪在地上緊緊地捏著拳,雙唇抿緊一言不發。


    沈淑妃雖然心疼自己兒子遭了無妄之災,但是到底這事是女兒家吃虧,喬家是高門大戶,喬老太爺和喬大老爺又都身居要職——


    若是沒人看到也就罷了,眼下,這事可真是不好辦……


    這樣想著,她就偷偷拿餘光打量了下正黑著臉坐在上首的宋衍,剛想開口,一旁蘇皇後就笑著道:“皇上,臣妾覺著這麽細細看來鄭王和喬大姑娘還真是男才女貌,既然今日事情都發生了,橫豎喬姑娘尚未婚配,倒不如就讓鄭王將人娶迴去吧!雖說隻能給個側妃的分位,但禮數上倒是可以酌情鬆泛一些!”


    沈淑妃聽了後不喜反驚,頓時就臉色大變,心裏急得恨不能上前直接扇這可惡做作的女人幾個耳光——


    這蘇瓏口口聲聲撮合他們二人,分明就是故意反其道行之想惹怒宋衍,誰不知道眼下中立的喬家是一塊大肥肉,她就不信蘇家和信王會眼睜睜地看著喬家站到別的皇子身後!


    別的她不怕,她就怕宋衍誤以為這事是宋華淵刻意為之意圖要將喬家拉攏旗下。


    宋衍多疑,且不喜皇子大臣拉黨結派——


    尤其是在近些年上了年紀後,更加忌諱這種事情。


    自廢太子謀逆後,儲君之位一直懸而未決,宋衍或許自己心中早有人選,但卻不容許旁人幹涉或參與他的決定,不到生命最後一刻他不會放權!


    這一急,沈淑妃唇瓣就抖了抖:“皇上……”


    宋衍臉上神色未明,淩厲的眸子在屋中轉了一圈後就落到了站在一旁事不關己的宋玨身上——


    原本今日他是借著宋玨進宮的機會打算將喬嫣兒的事情和他挑明的,可是才剛剛開了個頭這邊宋華淵和喬嫣兒就出事了!


    但是既然沒有什麽實質性的事情發生,宋衍想賜婚的打算也就沒有消退,此番隻要宋玨開個口表態這事就能過去,到時候他下旨賜婚也不會有人敢將今日的事情在外頭胡說八道。


    宋玨今日本不該摻和這事的,可宋衍大約已經是在心裏自動將喬嫣兒劃歸為他的人,就將他一並帶過來了。


    這會兒,感覺到宋衍略顯沉肅的視線,宋玨就坦然一笑,對著宋衍拱了個拳:“孫兒倒覺得喬姑娘和六皇叔天生一對,佳偶天成!”


    聞言,喬嫣兒猛地從喬大夫人懷裏抬首眼神哀怨地看了宋玨一眼,頓時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哭得更委屈了。皇上皇後都在,喬大夫人哪敢放肆,隻能低低地安撫著她。


    宋衍卻是臉色驟沉,黑得仿若滴墨,他眯著眸子,目光有些陰翳,就連語氣也加重了幾分:“你真的覺得他們二人相配?”


    宋玨仿佛根本感覺不到宋衍眼中強大的威壓,依舊嘴角帶笑,語氣閑適道:“是!”


    很簡短的一個字,卻鏗鏘有力。


    “好,真是好!”宋衍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感覺。


    他寵愛宋玨是一迴事,但也絕不容許宋玨就這麽明目張膽地忤逆他——


    他就不信剛剛宋玨沒聽出他的話外之意!


    目光一轉,宋衍對於壞了他事的宋華淵也十分不滿,頓時臉色就更加難看,於是稍一權衡就帶著怒氣沉聲道:“傳朕旨意,喬家大姑娘賜為鄭王側妃,著欽天監擇個吉日讓人進門!另,鄭王罰俸一年!”


    “兒臣遵旨,謝父皇恩典!”宋華淵一句為自己辯駁的話都沒有,就重重地磕頭謝恩,不過這會兒他匍匐在地上也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情緒起伏。


    而喬嫣兒則是在宋衍的話音剛落之後就身子一軟暈在了喬大夫人的懷裏,喬大夫人心肝兒一顫,趕緊就半摟半拖著她跪下來請罪。


    宋衍這會兒沒心情理會他們,就揮了揮手讓人全都退下。


    宋玨是最後一個離開的,彼時,宋衍隻是冷冰冰地望著他,但那眸底的熾烈又像是透過他在看某個迴憶中的人,半晌,他不容置疑地涼涼道:“既然你不喜歡喬家那丫頭,朕會再為你擇別的王妃。”


    頓了下,眼底浮上了一絲殺意:“至於你身邊的那個女人,寵妾即可,若是她敢有非分之想,朕絕容不下她!”


    警告,也是威脅——


    若是宋玨再敢抗旨,那麽第一個為此事所累的就是潘景語!


    宋玨隻是彎了彎嘴角,鼻間發出一聲冷哼,然後就背脊挺直地絕塵而去。


    後來迴到錦和園的時候,潘景語聽他說了這事,就挑了挑眉:“那鄭王和喬嫣兒這事是你安排的?”


    宋玨笑了笑,就挑起了她的一縷秀發在指間把玩,然後漫不經心道:“本王和宋華淵,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罷了!”


    潘景語向他遞了個不解的眼神:“什麽意思?”


    宋玨彎著嘴角,眼底卻又隱隱帶著些幽暗的嘲諷之色:“宋華淵對喬家覬覦已久,本王這麽說,你明白了麽?”


    上輩子,喬嫣兒也是宋華淵的側妃,雖然不知道中途是宋華淵用了什麽手段把人弄到了手,但是現在他隻是讓一切迴到既定的軌道上罷了。


    潘景語聽他這麽一說,就明白了——


    敢情這個鄭王還是個扮豬吃老虎的!那他一直借病躲在府裏不理朝政是想看著仁王和信王兩派坐山觀虎鬥,最後再來個漁翁得利?


    想到這裏,潘景語就忍不住斂了臉上的玩笑之色,鄭重而又認真地看著他開口道:“那你呢?你也愛這萬裏江山,富貴榮華嗎?”


    宋玨愣了一瞬,須臾,嘴角的笑意就更深了一層,他挑著她的秀發拂過自己的鼻間,聞著那一縷幽香,就幽幽開口道:“本王當然愛了!”


    權之一字,自古以來就令人心神向往之,不僅是因為它背後代表著的至高無上、為所欲為,更因為——


    他可以,愛他所愛、護他所護,終其一生,再不用愛別離、難相守……


    然此時潘景語卻沒有注意到他眼中隱著的異樣星光,她心中幽歎:“原來,宋玨最後的目的也是那金鑾寶殿上的九五之位……”


    另一邊,承德宮裏,宋玨等人走了之後,宋衍就進了內室,然後走到龍案前緩緩打開了一軸畫卷——


    畫上墨跡早已沉瀝,可以看出來已經有些年頭了。


    宋衍小心翼翼地將畫放在了案上,然後抬手輕輕撫了上去——


    畫上是一個姿容妍麗、身姿窈窕的美婦人,看起來似乎隻有二十出頭的年紀,臻首娥眉、瓊鼻櫻唇,發若柳絲、肩若削成,隻這樣一眼望去,仿佛還能看到她臉頰上的兩個梨渦裏透著的笑意就這樣滲過畫卷溢了出來……


    宋衍滿目柔情,近乎癡迷般抬手沿著她精致的臉部輪廓細細描繪,最後停在了眉間那一顆攝人心魂的朱砂痣上——


    畫這幅畫的人很用心,一勾一描皆將女子的美態展現得淋漓盡致。


    半晌,宋衍幽幽一歎,嘴角似乎是扯起了一抹苦笑:“妍兒,你說……朕該拿那孩子怎麽辦?要是……你還在就好了!”


    宋玨要是還有母親在身邊,定然不會養成今日這樣教養不化、頑固不堪的性子。


    宋衍卸下往日的深沉冷厲,眉眼之間隻剩下了溫柔小意,他坐了下來,看著畫卷上的女子,自言自語道:“這些日子朕總有一種力不從心之感,想來也是累得太狠了,想要歇歇了。有時候,朕也在想,是不是這些年都做錯了?不該這麽縱著他、寵著他,讓他樹敵無數,萬一有一天朕走了,你說,將來的一國之君會放過他嗎?本來,朕想著,讓他娶了喬家的女兒,將來無論怎樣在朝中也算多了一份保障……”


    似胡言亂語般自說自話,似乎是想起些什麽,又冷笑著幽幽歎道:“哦,你大概不知道吧?喬正那老兒其實是朕的人,他和蘇玖不一樣,蘇玖當年也是朕的人,可是現在有了自己擁護的皇子就有了異心了!所以啊,朕這麽多年不讓喬貴妃生下皇子還是對的,喬家是朕準備留給玨兒的,喬貴妃再像你,也始終比不上你啊!可是玨兒那孩子不省心,他好像是喜歡上了一個小官家的女兒,而且還是個其貌不揚的女子,甚至為了她幾次三番的跟別人動手。也罷,既然他不願意娶喬家的這一位,總還有別的合適的。至於他身邊的那個女孩子,隻要懂得識時務,朕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老六娶了喬家的女兒也好,這樣他和喬家的關係就更厚了一層……”


    宋衍說著說著,心裏的思緒就濃了一層——


    即便他不舍放權,但也知大限是遲早的事,所以有些事情早在安排之中。


    他屬意的儲君是宋華淵——


    一則是因為他善於隱忍,最像當年的他。


    再來是因為他的母妃沈淑妃性子溫婉、善解人意,是這些年後宮中唯一一個稱得上合他心意的女子,他雖然不愛她,卻習慣有她多年相伴。


    而最後一點就是因為宋華淵的外祖沈家式微,他將來要坐穩皇位,就一定要靠喬家的輔佐。彼時,宋玨多少也能從中求得一份安穩榮華。


    不錯,他給宋玨的定義隻能是安穩,他能寵他,但是不允許他覬覦皇位,也不會給他任何涉足朝政的機會。


    他這一輩子,安安穩穩的做一個富貴閑王即可!


    。


    賜婚的事解決之後,宋玨依舊一直陪著潘景語住在錦和園裏,再迴宸王府是因為某一天晚上傷痕累累的潘子韌找上了門。


    彼時,潘景語和宋玨急急趕迴去的時候,府醫已經及時為潘子韌上了些藥,看著他胳膊上那些鞭痕時,潘景語的眼裏幾欲噴火,帶著些顫抖的聲音裏濃濃怒氣已經幾欲噴薄而出:“怎麽迴事?子韌,是誰打你了?”


    潘子韌一見到潘景語立馬就“哇”地一聲哭了出來:“阿語,妹妹,你快迴去救妹妹!”


    潘子韌嘴裏的妹妹從來隻有一個人——


    那就是潘淑儀!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妖王歸來之盛寵萌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唐久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唐久久並收藏妖王歸來之盛寵萌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