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景昭愛甜食,但他吃下眼前的第一塊糕點時就知道,這次自己要大傷元氣了。


    不是那東西做的不好吃,老太太特意為他準備的,必定是優中選優,好中擇好,各個或入口即化或沁甜芳香,都是好的。


    可是或許是因為項景昭不愛主食愛甜食,老太太一改常規,將飯後的甜點也隨著主食上了上來。所以擺在項景昭眼前的,除了五六盤小菜,便是三四碟糕點了。


    項景昭望著眼前琳琅滿目的盤子躊躇半晌,猶豫地抬頭問:“王掌櫃,湯……不用喝完吧。”


    王掌櫃咳嗽一聲,並沒有迴答他,隻是將目光撇開了。


    屋子裏的丫鬟小子們還有誰能吃得下飯,都擠在窗戶口往外張望著。


    小雀兒已紅了眼睛,她本是十分忠心護主的,說話也是最和善的,可此時她也不由地想抱怨老爺一句了。


    這樣小的人,或罰他寫字也好,或罰他練武也好,即便是大板子打上幾下,總好過叫人跪在這青石地上,還要吃完那尋常三四個人才能吃完的食物,傷著脾胃可怎麽是好,傷著膝蓋又怎麽是好?


    終是有人坐不住了,紫雲一甩手:“不行,我再去同王掌櫃說說!”


    鳴碟忙一把拉住她:“說什麽說?剛剛墨軒的麵子他都不給,你去了能頂個什麽用?”


    紫雲憤恨道:“沒見過這麽不知變通的,大少爺是嫡子,往日可是要做他的老爺的,他這個時候不通融通融,以後還想不想幹了?”


    墨情歎了口氣:“即便他此時不通融,想必少爺以後掌了家,也不會拿他怎麽樣的。”


    眾人一想,項景昭還真是這樣的脾氣,不由有些氣悶。


    有人說:“總不能這樣幹看著。看著少爺這麽跪在地上,又不許我們陪著,又不許我們拿墊子,真跪壞了身子可怎麽辦?”


    是了,這王掌櫃不僅不知變通,還隱隱有代老爺執法的嫌疑,都不許人拿蒲團墊上一墊。再說即便是夏日,也是有熱菜的,放涼了必會不好入口。總之這些個下人們,真見不得他們的主子受一丁點的苦。


    幾個下人在屋子裏擠著沒法出去,即便出去了,很快也會迴來。別人倒是沒有限製他們的走動,可是他們也沒法子去院子裏——難不成真看著他們的少爺受罰?


    這少爺的臉往後還往哪擱。


    但是大夥兒也不想獨自一個人坐著,隻能大夥擠到一處來,原本就熱的空氣,更顯悶熱了。


    項景昭眼看著吃完了一碟子糕點,順帶著配了一疊小菜,不由鬆了口氣,就這樣,他已經飽了,便放下了手中筷子,端起湯來稍稍潤了一下嗓子。


    王掌櫃看他停了,忍不住出言提醒:“老爺說了,得全吃完……”


    項景昭看他一眼,苦笑道:“總得給我緩緩,等這一波進了大腸,我將胃空出來,再吃下一波。”


    王掌櫃問:“什麽是大腸?”


    項景昭笑了:“不過是我編出來的地方,你就想……專存米田共的東西吧。”


    王掌櫃略一想就明白了,看到項景昭眼前放著美食,還能說出這麽惡心人的話,嘴裏便總覺得冒著怪味,隻能再好言提醒一句:“少爺還是快些吧,這膝蓋在地上擱久了,怕是要傷著呢。”


    項景昭倒也沒向他要蒲團,隻是吩咐:“勞煩王掌櫃跟我房裏的那些個丫鬟小廝說一聲,就說少爺我身子好著呢,這些罰不算什麽,叫他們別擠在一處瞎擔心,該幹嘛幹嘛去。”


    王掌櫃抬眸看了看側房,又看了看項景昭,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出什麽話來,“哎”了一聲,去吩咐那些丫鬟小廝們了。


    小雀兒等人從房中走出來,就看見項景昭扭過身子衝他們笑:“快迴去吧,以前罰我禁閉的時候都沒見你們這樣的臉色,這次是讓我吃東西,你們該知道是我最愛做的事了,怎麽反而眉頭皺成那樣。”


    紫雲啐他:“都這時候了,還扯皮臉子了。”雖是罵他,可眼圈已經紅了。


    項景昭忙哎呦哎呦地叫:“這怎麽就哭上了?可別折騰我了。原本我還覺得眼前的飯有幾分滋味,你這一哭,愣是將這佳肴哭成了藥渣,連累得我都不想吃了。”


    紫雲紅了臉,一跺腳,迴房去了。


    項景昭又衝其餘的人擺手:“快迴去吧,別擠在一處,看得人心裏熱得慌。”


    幾個下人看到他笑得沒心沒肺,雖然還是覺得心酸,好歹不如先前那麽擔心了,緩緩迴了屋,依然不好出來走動。


    項景昭歎一口氣:“本是罰我,如今看著怎麽像在罰他們?”


    王掌櫃以前沒接觸過項景昭,隻是聽別人說起過這位少爺,知道是十足和氣的,卻沒想到對下人也這樣關心。


    他想起自己的主子項仕鵬,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麽這位少爺沒什麽大錯處,可老爺還是總不滿意了。


    這父子兩人麵上看著想象,內裏卻還真找不出一點像的地方。


    眼看著太陽要下山,項景昭又向王掌櫃要了十盞燈。


    “黑燈瞎火的,都不曉得自己吃進去了什麽東西,這飯吃得也忒沒滋味了。”


    王掌櫃一笑:“少爺倒真會苦中作樂。”


    項景昭哂然一笑:“哪裏是苦中作樂,我不知什麽是苦,也不知什麽是樂,隻知眼前還有好幾盤子菜等著我來嚐了。”


    王掌櫃細細一咀嚼這話,隱隱品出點滋味,詫異看項景昭一眼,竟分不出他是傻,還是精。


    慢慢的華燈初上,項景昭才吃了兩撥,他看王掌櫃一直籠著袖子規規矩矩站在旁邊,不忍道:“王掌櫃搬個凳子坐一坐吧。”


    王浩然生怕他說的是反話,忙擺手道:“哪裏敢這樣僭越?少爺既跪著,我沒能陪跪已十分失禮了,怎還能再坐?”


    項景昭搖搖頭:“父親讓你過來,是為監督我受罰,不是為罰你,你何苦累著自己,倒是我還心有愧疚,本是我一人做錯了事,反倒要連累你跟著受累。”


    王掌櫃就著燈光看項景昭的臉色,看出他的神色不像偽裝,謝了項景昭,卻依然不落座,隻是又勸:“少爺緊點吃,早些吃完,即便撐了也能吃些藥物緩解,這膝蓋若跪傷了,就有些難整治了。”


    項景昭“哎”了一聲,也不知聽沒聽的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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