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天才蒙蒙亮,楊秋拎著兩掛鞭炮走到武昌家門口。


    他迴南京後就和大家一樣結束了全部工作,趁新年和苗洛特意避開眾人迴武昌家過年。遠處的江麵霧氣蒙蒙,忙碌轟鳴一年的機器也停歇下來,除了護廠隊依然瞪大眼睛外,其餘工人都得到五天的假期。不是不想多休息,而是訂單實在是忙不過來,好在工人們也能理解,大部分人都答應準時迴來開工,隻有少部分因為要迴老家會耽誤些許。好在這幾年為了鍛煉更多工人,目前幾乎所有工廠車間都是超編的,離開一些人也不會有太大影響。


    身後,苗洛和芮瑤也穿著新衣,如同兩隻勤勞的小蜜蜂忙上忙下。


    國人有國人的傳統,千年綿延既不能說封建也不能說愚昧,一刀切式的鏟除更是無知行為。就比如成家立業後身為一家之主,年三十晚就必須敞開大門守歲至黎明,沒睡個囫圇覺又必須早早起床放鞭炮迎新年,若是沒有這個鞭炮聲,全家上下皆是不能出門的。而家中女主人無論身份地位有多高,這一天也要親自下廚,準備好迎接來拜年的客人。雖然來自後世,但楊秋每逢這種場合都堅持自己來處理這些雜事,不僅因為想體驗平行世界中消失已久的傳統,更想通過這種方式告訴別人,學習西方先進技術不代表就要徹底割裂自己的傳統和文化。


    “司令,您要拉開點放的越久越吉祥。”雷猛笑眯眯站在門內心裏那個得瑟,他倒是想出門幫忙可惜鞭炮為起,何況難得指揮楊司令做事還不趁機過過癮,隻把旁邊剛和芮瑤一起從南洋迴來的常四逗得猛憋嘴角。


    自從得到15艘德國海輪後,原本隻有幾艘二手遠洋船的長江航運公司正式分為三家。一個是擁有近百艘內河貨輪艘繼續專營的長江運輸公司,一家是擁有8艘萬噸遠洋輪的四海遠洋公司。另一家則是擁有3艘萬噸輪和5艘5千噸以上級別海輪的五洲海運社。而且三家公司和楊秋名下的漢陽、重慶過完年後都將一起上市融資,然後繼續擴張腳步。


    這段時間由於洋船都迴歐洲,日本船更一口氣被海軍打沉十幾艘,造成原本繁忙的遠東海運業務出現大空白。所以三家公司都忙得差點連喘氣的時間都沒。萬幸的是,通過第二艦隊司令王光雄的介紹。不少退役海軍軍官和水兵都加入三家公司,有了這些航海經驗豐富的員工,也漸漸理出頭緒步入正軌。而且隨著運往歐洲的商品越來越多。英法自己來不及後也開始雇傭他們的船跑歐洲。導致業務量。有時候想想他恨不能再買幾十艘,可惜現在連美國都造不過來了,隻能把一些較大的內河輪調往較近的南洋航線勉強支撐。


    親手將鞭炮紮好掛在長長地竹竿上後,楊司令找來火柴將兩掛並攏的鞭炮點燃。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不免有疏忽,左邊引線先燃導致還沒跑遠,喜慶的紅色紙屑就蓋滿了全身。


    “咯咯笨蛋。”苗洛見狀忍不住笑了起來。前俯後仰胸口一對肉丸胡跳亂顫,她就愛看楊秋在一些生活小細節上出糗。因為隻有這些時刻她才能感覺自己的丈夫其實和普通男人一樣。


    芮瑤望著她,美眸中升起說不清是羨慕還是自哀的光芒。短短一年這位出生美國的洪門師妹幾乎換了個人,或許是長期的副總統夫人身份,連做家務都帶著一種落落灑脫的大家之風。此刻站在麵前,撲麵而來的華貴成熟風情讓人自慚形穢,旗袍下豐腴的圓潤更是遮也遮不住,讓向來為自己身材驕傲的她都暗暗心驚。


    想到自己這一年來不是南洋就是廣西福建,要不就武昌上海天南地北的跑,好不容易去了次山東卻才相處幾日就匆匆迴來,連話都沒說幾句,眼中的神采不由黯淡幾分,望著那個和雷猛笑成一團的男人,心底發酸也不知道這樣等待是不是值得。


    苗洛將熱牛奶倒入杯子後,迴頭正要讓芮瑤再拿兩個來,卻見她手裏拿著杯子用抹布有一下沒一下的擦著,眼睛卻直勾勾盯著窗外。再順著目光看清楚後頓時明白了她的心思,心底裏也暗暗歎了口。沒有女人願意和別人分享男人,如果可以選擇她恨不能帶楊秋去沒人認識的小地方一輩子在家相夫教子。但他偏偏是樣貌俊朗才華橫溢,年少多金位高權重,甚至在歐美都小有名氣的國家副總統和軍隊總司令,最近甚至已經有人暗暗稱她為第一夫人。


    有些事已經身不由己,以前的她心性豁達敢愛敢恨,要不然也不會被派來當保鏢,但自從遇上楊秋就像遇上克星般,無論做什麽都被他壓得死死,最後陰差陽錯情緒糾纏最終淪陷。這段時間居於高位和光環中後,心性又恢複了不少,所以與其故意把事情壓在心裏不舒服,還不如幹脆挑明看結果。


    想到這裏故意輕咳幾聲:“師姐,在看什麽呢?”


    “沒,沒看什麽。”芮瑤慌裏慌張收迴目光,低著頭將幹幹淨淨的茶杯擦了又擦,那樣子倒像被抓了現行般臉頰粉紅。這一幕讓苗洛暗暗歎口氣,以前師姐身為一幫之主,性子潑辣脾氣火爆,可現在哪還有一絲江湖兒女的灑脫,完全像個暗戀別人卻又不敢開口,被好友還發現羞於啟齒的懷春女學生。


    苗洛走近一步接過杯子,故意湊到耳旁問道:“師姐,你是不是喜歡楊大哥?”


    “啊?”芮瑤嚇了一跳,沒想她會問的這麽直接。本想假裝說不喜歡但到嘴邊卻又怕她當真,至於喜歡兩字更是說不出口,呆立當場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迴答。


    苗洛故意不看她,倒好牛奶後幽幽歎了口氣:“師姐還不知道他是什麽人嗎?什麽事都愛往自己身上壓,整日裏愁著想哪恨不能一個人就挑起四萬萬人向前走。說好聽了是為國為民,說難聽卻是自找苦頭。又總愛以自己做榜樣影響下麵人,連說句話都要斟酌再三怕給人不好的印象。所以若要想等他先開口卻難上加難。”她說著說著自己眼睛倒紅了。語音都帶上了鼻吸:“外人麵前他光鮮奪目,氣勢軒昂,可迴到家就像散了架。那次在山東明明胃疼卻還忍著和士兵一起鑽地洞,走戰壕。熬夜計算沒停過,生生堅持迴到南京才休息幾天。還沒好又開始算計和日本談判的事情。”


    “嫁給他我便知會有今天。爺爺說過這樣一個人是藏也藏不住的,所以我不後悔。”苗洛心疼完後,又突然破涕為笑扭頭白了眼:“師姐真要是喜歡不妨直接和我說。我來做主看他還敢不敢推三阻四。”


    “師妹我。”一席話說得芮瑤也被感動。哪有女人願意把自己男人推出去的。苗洛這樣做明顯是看在自己是她師姐,而且愛極了楊秋才不想棒打鴛鴦,激動地握住她的手,但剛剛才吐出三個字卻被外麵一陣腳步打斷。


    兩個就差一步成為姐妹的女人立刻扭頭看去,隻見蔡公時、蕭安國和蔣百裏三人居然聯袂急匆匆走了進來。由於宋子清等人把家眷都帶去南京,加上楊秋早早表示要和夫人過個清淨年。所以此番迴來隻有蔡公時一人隨行,還通知湖北政府要員盡量少打攪。而蕭安國和蔡公時則因為工作在這裏所以就在武昌過年。


    見到三人一起趕來,楊秋也皺起眉頭:“怎麽了?”


    蔡公時看看蔣百裏和蕭安國,拿出電報:“剛得到消息,袁世凱死了。”


    *******


    楊秋第一時間從漢口啟程趕到彰德,昔日團花似錦的養壽園敗落荒涼,大門上剛貼沒多久的喜慶紅聯被換成白色,許久沒有人氣的院子內擠滿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吊唁者,這裏麵又以當年北洋老人居多。


    讓人想不到的是,為袁世凱辦理後事的竟然不是子女而是徐世昌和從北京趕來的馮國璋、段祺瑞三人。


    見到他,那些被晉升為上將後強行退役的曹錕等人目光中還有些不善,但這又能怎麽樣呢?中日一場大戰後,幾個北洋係的步兵師全都被收了心,對他們來說不被故意找茬掃入袁世凱後塵就已經格外開恩。


    跪在靈堂前的楊士琦見到後也是神色複雜的遞上白綾,楊秋接過係在腰上帶著雷猛等人步入靈堂,在眾人麵前向袁世凱的靈柩深深地鞠了三個躬後才問道:“克定兄他們呢,怎麽沒見到人?”楊士琦歎口氣:“克定去了法國找汪精衛,那邊現在兵荒馬亂也聯係不上。克文居於香港,雖已發電報但趕迴來也要半月之久,其它也都散落各地還沒迴來。”


    楊秋沒想到袁家居然會敗落到這個地步,一代英豪死後身邊居然隻有幾位還沒單獨分家的幼子,也深深歎口氣拍拍楊士琦:“杏城盡管放心,宮保不管如何都是前任國家總統。我來前已經和大總統商量好了,全部喪葬禮儀都按照最高的國葬標準,全國下半旗默哀。”這短短幾句話讓四周看他的眼光全都有些變了,就連馮國璋都暗暗佩服楊秋的胸襟,能以國葬規格安置袁世凱,就算正式承認了這位民國第二任大總統。


    楊士琦更是一揖到底感激涕零:“士琦代宮保和家人謝謝副總統。”他說完後,從兜裏掏出記錄著袁世凱最後交代的幾句話,拉開半步交給楊秋小聲說道:“這是宮保最後清醒時讓我轉給您的。他說,大亂大治乃是初定天下的手段,但若需長期安穩卻要戒急用忍,歐洲大戰的良機切不可浪費。副總統您年紀還輕,大可不必太擔憂一些老人,他們總歸是死在您前麵!他還讓我提醒您,日本沒了我們的資源供養便如脫了毛的野雞,隻要時時刻刻讓其不得安生便算是勝了一半。但朝鮮國劣人卑切不可信!還說要您一定要小心俄國,遍觀百年唯有北方才是真正的心頭巨患!”


    “百年春秋必有宮保一席之位,孰是孰非功過品格豈是吾輩能評說的。”楊秋怔了一下,默默念了句後收起紙條。楊士琦雖然注解了原話,但以他對袁世凱的了解如果時間充裕必然是這般解釋,從這些話中就能看出,袁世凱不愧是一代梟雄,可惜時不待他。


    “杏城兄如今往事已矣,以你之才若是蒙塵恐宮保泉下也不希望看到。我知你已經灰心政事,不妨去漢陽如何?那邊正缺你這樣能管全局之人。”


    楊士琦拱拱手卻拒絕了:“士琦老了,這天下已非我等能掌控。副總統春秋鼎盛,是時候重拾山河還我上國之威。”他說完後轉身而去。當這位最鐵杆的北洋人離開,也意味著從此天下再無北洋。望著他的背影楊秋伸手入袋,狠狠捏了一下袁世凱留下的忠言,扭頭看向冰冷的靈柩:“朝鮮俄國,宮保你可知道,大幕其實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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