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縱馬馳騁春風得意,同樣也有人暗自焦心。


    深夜的雲南都督府依然亮著油燈,油燈下蔡鍔披著家居短衫,手握放大鏡一遍遍在地圖上查看。國防軍投入四個團日夜進攻宣威後,雲南已經人心浮動,讓他很揪心,直到肩膀上忽然感覺多了些東西才扭過頭,原來剛從湖南趕來不久的夫人劉俠貞替他披上了外衣。


    對這位原配夫人蔡鍔一直感覺心中愧疚,因為他常年在外,為了照顧母親將她長期留在老家,不僅很少相聚而且正月裏還瞞著她娶了二夫人,所以見她這麽晚了還不睡覺,關心道:“天色這麽晚了,夫人怎麽還不去歇息,莫要累壞了身子。”


    劉俠貞生性怯懦,嫁給蔡鍔也純屬意外,因為定了娃娃親的姐姐當初不願意嫁給這個看不起的小貨郎兒子,成親當天父親隻得把她送上花轎替姐姐嫁過門去,因此婚後一直小心翼翼,大部分時間都在湖南老家操持家業照顧婆婆,更從不敢過問丈夫的大事。此次來昆明後知道他剛納了二夫人,心裏更是惶恐生怕會借此休了自己,所以這段時間格外上心,每逢熬夜就肯定在旁邊候著,剛才見到窗外起了大風就拿衣服來給他披上。


    所以今天得一句關心,連眼睛都染上了霧氣,但又怕影響了蔡鍔,慌張道:“妹妹剛生產不便服侍。我怕你著涼沒誤了大事吧?看我笨,有事喚一聲我就在外麵。”


    蔡鍔心底歎了口氣,望著原本清秀卻因為操勞而日漸布滿皺紋的臉,拉住她說道:“也沒什麽大事。正好想問問你老家的事情,坐吧。”


    劉俠貞抿著嘴唇。誠惶誠恐的隻坐了半張凳子,見她十幾年還是這幅膽怯的模樣,蔡鍔心升憐惜將外衣替她披上後問道:“你剛從湖南老家來。我聽說那邊變化很大。給我說說吧。”


    “妾身平時不太出門,恐怕說不好。”劉俠貞怕給蔡鍔留下壞印象,開始還不敢說,直到見他臉色不悅才小心翼翼道:“要不,我說說二叔家的事情?”


    蔡鍔留學迴國後一路升職,但老家的親朋好友大都貧窮,所以點頭讓她繼續說下去。劉俠貞見他沒反感,忙說道:“去年湖北出事後,二叔家春娃子就去長沙說要投奔新軍。後來很多新軍又都被解散,他卻被選去了湖北,現在又去了四川呢。我來時他給二叔來信,說馬上要去一個叫軍官班的地方讀書了。


    二叔家本來就幾畝旱田,日子還要靠我們接濟,可春娃子當兵後日子就變了。先是來了很多當兵的把保長(鎮長)幾個都抓走還收繳了他們的地。那些當兵的把這些地都圈了起來,建了一個叫農場的大院子,遷了很多沒田的人家進去耕種。老家的孩子現在上學也不用交錢了,光我們寶慶就新建了幾十座學堂,好多私塾先生都被請去教學。還從上海、南京來了很多年輕的教書先生。


    秋上重新選保長時二叔的名字還上去了呢,後雖未選上,但又來了幾個叫春娃子戰友的人,借錢給二叔辦了個廠,用船把湘潭的煤灰運來,拌上稻草和秸稈造一種叫煤餅(類似蜂窩煤)的東西,現在寶慶那邊很多大戶人家都開始用它,我和娘來前二叔還送了一車,燒了幾次比柴旺多了,就是出來匆忙連錢都沒給他送去。”


    “政府還和鄉裏好多人家簽了合同專購豬牛,隻要大夥養,政府保證有多少就收多少,所以。”她說到這裏時撲哧一笑,眼睛閃閃仿佛迴到了少女時代,樂道:“滿大街都是趕豬的,出來時大車還被一大群豬仔圍了小半個時辰。”


    她的話既沒有條理,也說不清楚具體變化,但聽在蔡鍔耳中卻是另外一副光景。一直橫行鄉裏的人被抓是【安民】行動的結果,國家農場也是,至於二叔的煤餅廠也肯定是楊秋提出的扶持工商小額貸款項目的產物,免費教育也在慢慢推行,而以政府采購形式向讓農民搞養殖,應該是楊秋借此推動湖南的畜牧業發展。


    一步一步緊密結合,就像在玩九連環的遊戲,雖然這種變化還很不起眼,但要是能長期堅持下去前景必然很可觀,而且楊秋能注意到農林畜牧並非一味去搞砸錢的工業,也說明此人不像外界說那樣隻知道工業救國,而是一直在用兩條腿走路,隻是因為農村建設與動輒投資千百萬的工業相比不那麽引人注意罷了。


    劉俠貞見到蔡鍔皺眉苦思不說話,還以為自己又說錯話了,嚇得準備退出房間,剛到門口衛隊長何鵬翔走了進來,他是蔡鍔的侍衛長,28歲的他也是真正的心腹之一,劉俠貞和蔡鍔母親也是他秘密潛迴湖南接來昆明的,所以見到大夫人連施禮:“大夫人,蔡督。”


    “我還沒睡呢。”蔡鍔從內走了出來,在何鵬翔麵前沒有秘密,先對劉俠貞說道:“天晚了,你先去屋裏睡吧。”劉俠貞沒想到會把她留下來,要知道來昆明這麽久蔡鍔還從未主動留自己在房裏過夜,臉上也有些羞色,匆匆轉身進了臥房。


    何鵬翔常年代替蔡鍔迴老家看望夫人,見到蔡鍔主動親近她也感到高興,可手裏的電報卻實在讓他高興不起來,立刻拿出兩份電報:“都督,剛收到的,是。”


    “廣西還是武昌?或者是貴陽?”蔡鍔看一眼電報,笑道:“還這麽看得起我,一口氣發來了兩封。”


    何鵬翔搖搖頭:“都督猜對了一小半。這封是廣西發來的沒錯。但發電報的人卻是陸白衣,他勸都督放下成見共建西南,還說楊秋目前已經到了桂林。國防軍不僅拿下了桂林,並且已經開始向北海與梧州進發,除了唐繼堯和劉存厚等少數幾人外。剩下已經全部被剿。”


    桂林這麽快失守他並不驚訝,實際上得知唐繼堯忽然南下入桂他就知道這是楊秋故意為之。但進軍北海和梧州的消息真愣住了,立刻走到地圖前望著闌尾般的雷州半島和北海、欽州灣一線,眼睛猛然瞪大明白了:“他想要出海口!”的確。就算他新建了湖北、四川工業公司。又開始建設化工等工廠,最近還拿迴了漢冶萍,但出海口問題卻始終困擾著在上遊的他,如果和北洋全麵打開,那麽津浦線可以很輕鬆被截斷,而國防軍要想推進到上海卻需要橫穿江西,兩淮才能抵達上海。


    更嚴重的是他得罪了日本,在日本留過學的他最清楚,漢冶萍對日本的關係實在是太大了!八幡製鐵為首的日本鋼廠每年產鋼也不過20萬噸左右。其中一半以上的鐵礦砂由漢冶萍提供,就算能從其它地方彌補,但沒了漢冶萍日本鋼產量將立刻下降至少四成!日本除了陸軍還海軍更是亞洲巨無霸!所以隻要他向海邊發展,水師擺出強勢的話,肯定會遭到進攻,但如果在海南、雷州為屏障就能避開日本海軍,因為這裏是英法的勢力範圍。


    不對這沒道理!剛剛升起這個念頭後,蔡鍔旋即又搖了搖頭。高昌廟已經被他收入了私房,正在美國人的幫助下大規模改造,聽說一切都是為了建造萬噸以上級船舶在準備。所以如果是自己肯定不會舍近求遠,寧願派兵強行南下拿下設施更好的上海,也不會去打偏僻的北海主意。除非是武昌至北海鐵路能修好,要不然就不可能將這個海口利用起來,因為要養海軍就要修大船廠!船廠建設並不複雜,船塢開挖和建設也不需要多少錢,但複雜的是配套工廠。廣西不具備工業能力,所以必須靠湖北和內陸支持,但進行這麽浩大的工程沒四五年時間根本無法完成,耗錢也是天文數字。


    所以即使拿下這個出海口,沒五年也無法利用起來,北麵如果真的想打也不可能等五年,那麽他的目光繼續往南,一個大膽連自己都嚇了一跳的念頭升了起來,他想要打通內陸至南洋的通道?!南洋是一片沃土,但走傳統的上海、台灣要幾千裏,如果能修一條鐵路從武昌直達北海,距離將縮短一千多公裏。


    但這可能嗎?區區一個23歲還不到的大軍閥居然有強國才又的戰略眼光,這是不是太可笑了?


    見到蔡鍔盯著地圖臉色忽晴忽陰,何鵬翔捏著另一封電報暗暗發呆,不知道是該立刻說還再等等,大約過了盞茶功夫見到臉色平息才繼續說道:“都督,這封是南京發來的,北洋於。”他看看表已經過了零點:“昨日中午忽然從新野進犯襄陽。”


    蔡鍔明白還沒從剛才的假設中走出來,以至於腦袋有些犯暈,片刻後才驚訝的直起了腰:“北洋咳咳,有多少人?武勝關呢?”


    何鵬翔說道:“還不清楚,消息是武昌先發出來的,他們現在已經通電全國說北洋先蓄意挑起南北衝突,南京也極為震動,聽說宋教仁已經在上海召開民黨大會,要申討袁世凱。”


    一連串的消息讓蔡鍔慢慢坐了下來,北洋這次動手顯然太出人意料了,而且這也不像是袁世凱的風格。大選在即的敏感時刻挑起南北大戰,無論如何都不是明智之舉,雖然人人都知道他和楊秋必有一戰,但最起碼也要等到大選結束,現在動手!不是給民黨機會造勢嗎?


    何鵬翔想想道:“都督,還有件事您要小心!這幾日我發現韓建鐸和一些軍官走動頻繁,他們似乎很不滿您不去廣西支援,如果明早唐繼堯他們的消息傳出,恐怕。”蔡鍔目光一寒,自從國防軍擺出七個旅的架勢後不滿聲就從未停過,韓建鐸等人不滿意死守認為應該主動出擊,黃毓英等會黨死忠同樣不滿,認為西南三省應該聯起手來牽製楊秋繼續做大,其背後目的是想保住民黨在南方的勢力範圍,要知道楊秋對民黨可算不上友好。


    一旦失去西南三省,南方半數盡落國社黨隻手,全國四分之一的議會席位都會落到他手裏,民黨一家獨大的優勢很可能遭瓦解!而且他又有一支強軍最後盾,東南雖然富足但說到打仗真不算厲害,粵軍和贛軍雖然不錯,但一個太遠,一個近在咫尺,一舉一動都被監視,想要起作用很難,所以未來的南方局勢其實已經很清晰了。


    所以西南這次才會牽動那麽多眼球,甚至對未來國內政治形勢也是決定性的!所以很多人就不想讓雲南歸附楊秋,加上國防軍在禁毒、打擊土匪和士紳上前所未有的強硬,對各地舊軍也毫不留情打散,所以引發擔憂和混亂很正常。但何鵬翔卻感覺這次隱隱有些不正常,說道:“都督治軍嚴謹,可唐繼堯等人在廣西的所作所為已經讓我們滇軍成了千夫所指,現在全國上下不少人都說要我們徹底解散部隊,大夥心裏都憋著口氣。要在平時這些言論不足掛齒,但此刻前線戰事不順,廣西又已經丟了,人心非常不穩,您看是不是。”


    蔡鍔一擺手,製止了何鵬翔繼續說,望著地圖上看第一封電報時圈出的線條,再想到剛才夫人的話,半響後似乎做出了什麽決定,立刻寫好一封信遞給了他:“立刻派人把信給宣威的謝汝冀送去,讓雷飆帶一標從曲靖迴來,另外。”他看一眼內室,擔憂道:“即刻起加強對夫人和我母親的保護,他們隻要鬧得不過分蔡鍔又怎麽會在乎區區都督之位,可惜他們卻不明白,西南聯合已經無人可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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