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潭裏,兩具渾身泥漿的屍體已經辯白不出麵貌,耳朵被士兵割去領賞,上衣也被拔了個精光。


    不遠處的雨棚中,篝火通紅,十幾位北洋兵對屍體視若無睹,圍在一起有說有笑,旁邊三腳架上還有一挺碩大的馬克沁機槍,長長地帆布彈帶從機匣一直延伸到彈藥箱,彈在火焰的映照下冒著閃閃銅光。這裏是王家店,距離孝昌不到十五公裏,由於陳家坳的前車之鑒,這個囤積著大量糧秣和彈藥的小鎮除四個機槍隊外,還有河南29協一個步兵標和第五鎮一個營,另外還有兩個輜重營和一個炮兵連協守。


    雨棚內烤火的北洋士兵精神散漫,一個北洋兵從兜裏掏出皺皺巴巴的煙卷,散了圈後抱著槍犯愁道:“哥幾個,你們說這仗還要打多久?”旁邊士兵加了幾根柴,紅豔豔的篝火幾裏外都能看到,搖搖頭:“鬼知道,八鎮也不知犯了哪門邪勁,咬牙死命扛著有啥意思,要俺說大家坐下來敘敘舊,再把會黨一鍋端了找皇上討賞多好。”


    “想的美,你可知道八鎮軍中有幾多會黨?”


    “啥狗屁會黨啊,就是想和咱袁大人爭天下的一幫假洋鬼!拽幾句洋文就以為自己是他媽新青年了,說朝廷賣國,他們還不是上杆把屁股送給日本操,等老上去非打出他們的蛋來。”


    “我就覺得奇怪了,那楊秋究竟是哪路神仙?之前為啥沒聽說過呢?又是大炮,又是機槍的,難不成他和德國佬的關係比大人都好?他又不是會黨,瞎鬧個啥勁?”


    “鬼知道!等逮著他,老非問出個醜寅卯來。”


    “逮個毛球,等馮軍統殺到漢口,恐怕他早就跑湖南去了,沒聽說他把湖南那個姓譚都給弄舒坦了嘛!”


    士兵們吹法螺打屁,聊著不知從哪裏來的小道消息,等燒到煙屁股時,就聽到風雨中忽然傳來了一絲雜音,機槍手一直靠在戰位上,所以他反應最快,聽到雜音立刻就拉開槍機,但沒等看清楚聲音標的目的的消息,眼球裏陡然閃起了數團火焰,然後就感覺熱浪急撲,嗓眼恍如被塞進了幾支蠟燭般難受。


    “打得好!”


    對麵風雨中,炮班班長用力拍著炮手馬德玉的肩膀,大喊道:“快,再來兩下!”


    紅彤彤的篝火就是最好坐標,眼看自己一炮就掀失落了半個機槍雨棚,馬德玉臉上也升起了一絲膛紅,興奮地和戰友一起將炮彈塞入炮彈,四門五生七炮不斷歇將炮彈砸到雨棚上。


    “三營!上。二營左邊!一營右邊……機槍!機槍!”


    見到威脅最大的機槍被掀翻,早就蓄勢待發的三個營立刻從風雨中鑽了出來,同時西麵也響起了唿喊,足足兩個團一邊大喊一邊向王家店猛衝,一時間四麵八方都傳來了進攻的呐喊聲。


    幾位國防軍士兵用麻繩拽著小輪車,由於下雨泥濘,為了將重機槍帶過來大家實在是花了大家很多心思,步兵在前麵已經搶到了一個高位,所以等他們趕到後立刻掀開雨布塞入彈,長長地槍焰猛然呈現在黑暗之中。一邊是自己的機槍開始猛掃猛打,後麵十幾位新兵已經開始七手八腳把那挺被炸壞的北洋機槍往迴拉,幾個膽大的幹脆直起腰扛著彈箱就往黑私下跑。


    陳家坳前車之鑒,讓駐守在此的北洋軍不敢怠慢,軍官早一步下令士兵睡覺都必須待在戰位內,所以這迴反應比較快,但漫天的唿喊聲還是讓北洋兵嚇得臉色慘白,由於外麵風大雨大,也不知道到底來了幾多軍隊,很多人都隻能朝黑黑暗隱約可見的影開火,這時亮起的槍口焰顯然成了重火力的第一選擇。


    六門日本七生五炮飛速壓低炮口,等調劑完畢炮手塞入第一枚炮彈時,令他們驚訝的一幕呈現了,隻見到噴火的重機槍突然不打了,雖然他們還是忠誠向原來位打出炮彈,可硝煙中不但沒有血肉橫飛的畫麵,反而在幾十米外又冒出了長長地火焰。


    馬克沁什麽時候能移動這麽迅捷了?


    重機槍還沒解決,十幾挺輕機槍又加入了進來,然後是一陣密密麻麻的火球從北洋陣地前竄了起來,新組建的擲彈兵們終於可以不消每天仍鐵疙瘩似的訓練彈了,撒了歡般朝北洋兵中間亂竄。


    沿著手榴彈打開的通道步兵迅速搶占了一截陣地,然後好幾位輕機槍手就沿著戰壕向兩翼擴散,比步槍更快的速度和手榴彈的雙重夾擊下,王家店外圍陣地亂作一團,由於自己人和敵軍攪在了一起,炮兵這下也不敢隨意開炮了,隻能等局勢明朗些再說。


    忽然!轟隆隆的聲音從王家店中央響起,國防軍炮手打出的一枚五生七炮彈終於起到了作用,將囤積在倉庫裏的上百箱炮彈給點爆了,巨大的爆炸從鎮內向外擴散,火焰眨眼就就吞噬了小半個鎮。這下北洋完全亂套了,尤其是29協的河南兵,原本戰鬥力就差,見到自家彈藥庫被擊中更是成了沒頭的蒼蠅,最後北洋軍官不克不及不一邊收攏軍隊保住剩下的軍火和糧秣,一邊派出騎兵向廣水和孝昌求援。


    此刻孝感還不知道身後王家店遭到了襲擊,馮國璋正趴在桌上看地圖,角落裏一盞油燈忽明忽暗,似乎在預示這位已經滿頭華發的老爺心情很欠好。


    解纜前還對會黨和鄂軍不以為然的北洋這迴完全遇上了紮手的釘,其實從武勝關被搶馮國璋就感覺到了一絲不妙,但還是沒想到武勝關會打的那麽慘烈,尤其是最後那個精心設伏,直接了當將王占元的第三混成協踢出了這場大戰。一下少了四千多人,就算是他也感覺軍力有些不敷了,加上這幾天孝昌又是損耗嚴重,兩千多號訓練那麽久的精兵就這麽白白沒了,讓這位惜兵的老爺心疼不已。


    “司丞,秀山……看來我們這迴是遇上硬茬了。”


    馮國璋抬起頭掃了眼李純和王遇甲,冷著臉問道:“春那邊怎麽樣了?彈藥什麽時候能到?”


    李純和王遇甲都不敢說話,因為武勝關鐵路被斷,幾天大戰後儲蓄已經快見底了,王占元和第三混成協何時能把彈藥送上來成了關鍵,最後還是劉承恩迴道:“華甫也別太操心了,這鬼天氣路途難走,春晚上一兩天也有情可原。”


    馮國璋哼哼幾聲沒繼續說話,劉承恩是袁世凱的心腹,他也不克不及不給幾分麵,何況這天氣也真是很糟,很多士兵都患上了風疾,為了募集足夠的生薑熬製薑茶驅寒,他甚至都派出了軍隊四處瘋搶,這樣一來就更獲咎的湖北本地人,連很多士紳都對北洋避而不見。


    李純可以算是馮國璋的人,見他心煩立刻說道:“軍統安心,估摸這兩天內就會轉晴,到時候我親率軍隊打頭陣,就不信他們還能擋得住!”


    王遇甲也狠狠啐了一口,恨道:“我們消耗大,可他們也好不到哪去,三千多屍體現在還在水溝裏趴著呢,老八鎮那點家底被我們耗差不多了!新來的湖南第四鎮還在嶽州,現在趕來也要兩天,何況都是幫連槍都不會用的蛋!等轉晴後在衝上兩天,肯定能打開局麵!”


    張聯芬是第一軍顧問長,與馮國璋相識多年,後者當上軍統後立刻就把他召了迴來,此刻見到將領都在說打,提醒道:“司丞說的不錯,正麵已經不消太擔憂,耗我們也能慢慢耗死楊秋,我擔憂的是……京山!”


    “繼續說。”


    見到馮國璋扭過頭來,張聯芬知道他也在擔憂京山,繼續說道:“京山是大洪山南最重要的屏障,打開它就等於打開了漢川的路,縱觀幾日楊秋這人用兵不凡,早早就堵在了這裏,這幾天裏大洪山沿線不時有軍隊襲擾我們糧道、伏擊巡邏士兵,要是不克不及包管這裏……南下恐怕也有問題。”


    馮國璋點頷首,他其實也在擔憂側麵的京山。這段時間來楊秋一個鎮以京山為基地四處出擊,目前的戰損中有三成都是被這種“小戰鬥”消耗失落的,如果不克不及解決他們,就算自己打開孝感南下,也會麵臨背後被截斷的危險。他早就在想分兵的事情,隻是拿禁絕該派幾多人。


    派一個標肯定不敷,一個協勉強可以壓住這裏的仇敵,但殲滅卻不成能,因為京山地勢複雜,自己遠征人生地不熟的,除非是……!馮國璋目光在地圖上一繞,剛準備說話,顧問就衝了進來,張聯芬一把攔住他問道:“何事慌張?”


    “欠好了!”顧問顧不上喘氣,急得大喊道:“王……王家店被襲了!”


    “什麽!”王遇甲脾氣最爆,激動地一把揪住顧問衣領:“再說一遍?是哪裏?”


    “是王家店!”


    劉承恩臉都綠了,王家店可是他29混成協駐守的,加上北洋步標,輜重等等差不多就是一個協!怎麽可能遇襲呢?連忙追問道:“有幾多人?糧秣如何了?”


    就連馮國璋都豎起了耳朵,王家店可是連接武勝關和孝感的中轉站,那裏儲蓄著幾千箱彈藥和糧秣,顧問也知道重要,繼續說道:“風雨太大了,分不清具體幾多人馬,隻說有很多大炮和機槍,看架勢應該有一協之眾!”


    “王八蛋!軍統,讓我立刻帶隊截住他們!”


    “我去吧,我的22標還在衛店,過去用不了一個時辰。”


    王家店遇襲讓前線陡然緊張了起來,張聯芬更是緊張道:“軍統,現在我們這邊還剩下五天口糧,春這迴運來的都是彈藥,下一批口糧最少要六天後能到,您看……?”


    突然而來的意外,反而讓馮國璋裏冷靜了下來,燈光下滿頭華發似乎都倒立了起來,熟悉他的張聯芬知道這迴他被激起了殺心!還沒等開口,就看到他忽然手往京山一指,冷笑道:“不就是想逼我分兵削弱正麵嗎?好!老頭這迴就給楊秋個麵!”


    “司丞!”


    王遇甲手握刀柄,胳膊上青筋暴突,跨前一步:“軍統下令吧,老這迴不他個滿臉開花,就是他孫養的!”


    “帶上你的第四鎮,我給你十天時間!給我買通京山、天門到漢川的路!”


    “軍統,一個鎮是不是……。”眾人全都嚇了一跳,沒想到老爺豁出命去一開口就拉走一個鎮!張聯芬連忙相勸,但卻被馮國璋一口打斷了,扭過頭目中煞氣連連:“想圍其一股?那我就看他吃不吃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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