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詡氣憤地甩開魏心靖的手,“那我要說什麽?感謝她在父親死了以後才肯來看他?感謝她讓我懷著恨,才能勇敢地活到現在?”


    凡沐老修女轉過頭,止不住淚地哭泣,她兩手緊握,顫抖地壓在胸口。曹子詡的每一句話,都像利刃般殘忍地割痛她的心。


    這一刻還是到來了,盡管她已經拚命壓抑住對兒子的想念,即使她已經試圖維持和曹毅隻是普通朋友的關係,但終究抵不過命運的安排……


    “她已經哭得很傷心了,難道你看不見嗎?”魏心靖懇求他。


    曹子詡冰酷的藍眼眸凝視著凡沐老修女,“比起多年來的狠心遺棄,那些淚水顯得多麽虛假不堪。”


    凡沐老修女的表情凝結在她慘白的臉龐,她終於明了自己的兒子對她的恨意有多深,她曾經想過那是種什麽樣的感受,但遠不及此刻瀕臨崩潰的絕望。


    “我知道我的作為稱不上一個母親……”凡沐老修女哽咽的聲音,微微顫抖,“但我對你和曹毅的思念,不曾停止過。”


    “住口!”曹子詡怒斥,不顧魏心靖的拚命拉扯,步伐堅定地走向凡沐老修女,“在我的記憶裏,早就不存在母親這個人。這並不是我所能選擇的,而是你決定的,不是嗎?”


    “我……”


    “既然你已經做到如此冷血的地步,就不應該再出現在我麵前——連影子都不該!”


    “子詡,你冷靜下來聽我解釋好嗎……”凡沐老修女早已泣不成聲。


    “不需要!”曹子詡冷冷打斷她,“就算那個迷得你暈頭轉向的混蛋,無情地將你拋棄,你也休想得到我的一絲憐憫。”


    凡沐老修女掩嘴痛哭,“不是這樣的……”


    “我隻要想到在你做出了那些事後,竟然還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獲得我的信任,我就感到惡心。”曹子詡唾棄道。


    “夠了,不要再說了!”魏心靖在曹子詡身後叱喝。


    曹子詡沒有迴頭,隻是冷漠地警告,“你不要幹涉。”


    “別被怨恨衝昏了頭!無論她曾經如何傷害了你,你都不該用這樣的態度和言語對待她。她終究是你的親生母親,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曹子詡猛然吸氣,魏心靖的指責,造成他前所未有的憤怒——深刻的怒火直達他的靈魂,喚起了他深埋的痛苦。


    女人是不能信任的!盡管魏心靖比誰都清楚他心底的沉痛,但在當下,她也隻能無知地同情戴著弱者麵具的人。


    “你懂什麽?”他轉向魏心靖,“童年過著被眾人恥笑的日子,你經曆過嗎?當我無助地哭著尋找母親的蹤影時,她又在哪裏?”


    那是一段不會隨著時光流逝的殘忍迴憶。


    小時候,他比同年齡的孩子更加瘦小。在倫敦,附近的孩童都笑他是個雜種,是個被母親丟棄的小孩,連大人見了他也是充滿著同情的目光。沒有人願意靠近他一步,走向他的永遠都是以拳頭炫耀自己能力的家夥。


    他不敢向父親透露自己的難過,隻能暗自學習防身的技巧,不再受人欺負。但他有時仍是難掩思念的打探母親的下落,父親總會抬起頭,微笑地望著天空告訴他:“隻要你看見天空有飛機經過,就大聲喊母親的名字,她就在裏頭,如果聽到你的聲音,她一定會迴來。”


    孩提時的他,對此深信不已。每迴聽到飛機細小的轟隆聲傳來,他就會跋腿跑到屋頂上,奮力地揮動雙手,用力叫喊母親的名字,天真的以為會再見到母親一麵。


    然而幾年過去了,他終於明白那全是父親為了安撫他的傻話。父親抵不過他稚氣的追問,說出了母親其實在一個深愛她的男人的保護下生活,也許不會迴來了。


    沒錯,他的母親遺棄了他們。他漸漸學會隱藏思念,不再為了她而流淚,但父親卻放棄了堅強,沉溺在過去的美好日子裏。


    這使他不得不更加清醒的承受——那個女人對他們父子造成的痛苦!


    “如果你不肯揮別過去,那麽沒有人能走進你的內心。”魏心靖含著淚訴說。


    曹子詡冷哼一聲,“揮別過去?”他用食指頂著自己的腦袋:“那些過去全在這裏,想忘也忘不了。”


    “一個聰明的人,不會讓痛苦的記憶控製住自己,反而會打開雙眼,看清楚現在是誰站在他的身邊。”魏心靖堅定的說:“你的母親就站在這裏,我也在這裏,尚未出世的孩子也在這裏等著你。”


    “一瞬間,我擁有了全部。”曹子詡突然跪在父親的墳前,“那我父親呢?誰又記得他擁有過什麽?”


    見了曹子詡悲傷的模樣,魏心靖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了,痛心的凡沐老修女仍是站在那兒急劇地抽搐著。


    “父親孤獨地躺在病床上,他不求生命的延續,隻求能在走到盡頭時再見到深愛的兩個親人最後一麵……那時我丟下手邊的工作,帶著一顆懊悔的心奔至他身旁,卻隻有一具冰冷的屍體迴應我。”他緊咬著牙,落下無聲的淚水,“而我的母親,卻連他的死訊都不知道!”


    凡沐老修女再也承受不了那麽多,一陣難忍的痛楚緊揪著她的胃部,她絕望地閉上眼睛,全身發冷,整個人往下掉。


    “你累了吧?先迴家睡一覺。”曹子詡對魏心靖說。


    魏心靖抬起疲累的臉看他,“我沒關係,你才需要休息。”


    魏心靖知道曹子詡雖然沒有守在病房內,但門外不安的踱步聲告訴她,他沒有遠離過這裏。


    “我不累,讓我和她獨處一下,好嗎?”


    魏心靖看了看他,又看了熟睡中的凡沐老修女,“可是……”


    “我保證不會再說傷害她的話。”曹子詡淡淡一笑。


    “好吧,我先迴去了。”魏心靖離開椅子,溫柔地擁抱著曹子詡。


    他親吻她,然後用下巴磨蹭著她的額角,“我幫你叫了一輛計程車,路上小心。”


    “嗯!”她輕輕關上房門離去。


    曹子詡悄聲走到病床旁的空椅坐下,他手指交錯支撐著緊抿著唇的下顎,目光凝視著躺在病床上的凡沐老修女。


    沒有了寬鬆的修女袍掩飾,身著病患衣物的她,更顯得瘦弱萬分。她平時的膚色看起來白裏透紅,現在卻蒼白得嚇人。而那頭發亮的紅褐色頭發,是曹子詡永遠不會忘記的。


    但她隱藏得很好,從未讓他發現……他恨她的刻意隱瞞,也恨她為何不堅持下去!


    這些日子以來,凡沐老修女溫暖了他長久孤寂的心扉,諷刺的是,她也是造成他痛苦陰影的始作俑者。


    現在,他真的不知道該以何種心情去麵對她。


    他的視線落在凡沐老修女微微抖動的手指,轉頭探向她的臉。她沒有醒來,隻是緊皺著眉,嘴唇好似在說著什麽。


    她做惡夢了嗎?夢裏是他殘忍地痛罵她的畫麵嗎?


    當曹子詡看見自凡沐老修女眼角滑下的淚珠,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以指背輕輕拭去她的淚痕。這個動作驚醒了她,她睜開朦朧的雙眼看著他。


    曹子詡迅速抽迴他的手,也同時將臉撇開。


    凡沭老修女氣若遊絲地問:“子詡,是你送我來醫院的嗎?”


    那時,她隻記得就在自己快要倒地前,忽然有一雙強而有力的大手支撐住她。


    斷斷續續地,耳邊不停傳來好幾種聲音,但她聽不清楚,眼皮也沉重如鉛球地睜不開。


    “我還沒有恨你到希望你死去。”他冷冷地開口。


    凡沐老修女張開口欲言,但最後還是隻淡淡說了一句:“謝謝。”


    “為什麽……偏偏是你?”他悲傷的語氣抑製著激動。


    她痛苦地閉上雙眼,“對不起。”


    “你該說的對象不是我。”


    “我在曹毅的墳前已經說了無數次……但從沒機會對你說。”


    “在你做出選擇的那一刻起,就不該奢望會得到原諒。”


    她緩緩睜開含淚的眼,“我知道,但我還是要說。”


    “想讓自己好過點嗎?”曹子詡冷笑。


    “或許吧……”


    曹子詡再也克製不了的猛然起身,他生氣地瞪著她,體內瞬間怒漲的憤怒,使他無法再遵守與魏心靖的承諾。


    “你為什麽要讓自己變成這副模樣?”他對她咆哮道:“離開我們父子,不就是為了過更幸福的生活,那現在這樣子又算什麽!?”


    凡沐老修女沒有為自己辯駁,隻是默默地流著淚。


    “說話啊!”曹子詡用牙齒用力咬著自己的拳頭,迫使自己冷靜,“為什麽那個男人在你生重病時,沒有好好照顧你?為什麽你明知道自己的胃部無法承受,還不肯按時吃東西!?”


    凡沐老修女難過地垂下眼,看來醫生已經將她的身體狀況告訴他了。


    “我不是有意的……心靖失蹤時,我成天擔心得吃不下,不停地在上帝和你父親的麵前祈禱。那天後,不知怎麽地,身體就很難再接受任何固體的食物,我隻能依靠牛奶來補充體力。”


    “那個混蛋男人到哪裏去了?”


    “從來就沒有那個男人存在。”凡沐老修女看著他,終於決定說出。


    “你說什麽?”曹子詡難以置信的說。


    “是我要曹毅這麽告訴你的。”


    曹子詡屏住唿吸,用眼神示意凡沐老修女繼續說下去。


    “我在你七歲的那一年,罹患了胃癌。我那時的狀況很糟,就算切除了三分之二的胃,醫生也不敢保證存活率有多少。你父親將年幼的你托給我的父母親代為照顧,自己沒日沒夜的待在病房裏守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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