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北的注視下,婉兒神情有些不安,“大人莫要誤會,婉兒隻是想著,顧大人同我公孫家也算半個姻親,此番又特意前來解圍。大人動怒離席,自然不會是因為和公孫家交惡,想要退親!那麽自然,或許,婉兒猜想,外界不是一直有個傳言?”


    顧北打斷道,“既然是傳言,自然是不可信的!”


    婉兒忽然委屈的紅了眼睛,“那麽,既然大人離席,不是為了外麵傳言說的顧家厭惡武將的傳言,那大人莫非是想退親?”


    退親?


    顧北怔了怔,退親這事,他一時還做不了主,家中還有長兄。若說要退親,自然也不是……


    隻是,顧北意味深長的看了婉兒一眼,“婉兒小姐為何執意要本官留下?”


    就如同先前婉兒曾對醉裏鄉的管事說過的一句話,她曾說,那韋敬冼是一把未出鞘的寶劍,先前被原斐握在手中為他所用,她替他除掉了刀鞘,就是想看看這把寶劍會否所向披靡……


    現今,婉兒又何嚐不是一柄出鞘的寶劍?


    故此,婉兒揩了揩眼角的眼淚,笑盈盈的看著顧北,“自然是想叫大人留下來做個見證!”


    那頭那莊戶漢子怔怔的看著堂前的變化,見小賈氏身後的丫頭躲躲閃閃的別開臉。


    驚唿一聲道,“老爺,是那個丫頭,是她說那是靈草灑進粥碗裏,小的也是後來經人提醒才想起,那是草頭烏哇!”


    公孫芫看著他,冷冷道,“你不是府中的下人,為何能接觸到老太爺的吃食?”


    “老爺……”那漢子老實巴交的答道,“小的……小的是替雙親送菜進府的,雙親在府中送菜已有三年了!”


    公孫芫繼而逼問道,“你雙親那日可在,也看見了麽?”


    “不在,二老近來在山上扭傷了腰!”


    公孫芫又問,“是誰提醒你那是草頭烏?”


    “那是……”那漢子下意識的看了婉兒一眼。


    婉兒先是微愣,隨後便更加生出幾分興致來,事情變得有趣了,還有誰在搗鬼?


    這漢子雖是她找來的,卻是曾祖父的人,她之前並不曾見過。


    現下這漢子一進門就指著自己認人?這事情還不是出了變故?


    隻是,婉兒現下穩得住……


    公孫芫臉色非常不好,冷著臉喝罵道,“說!”


    那莊戶漢子嚇得趕緊一個頭磕在地板上,隨後支支吾吾道,“小的……小的偶然見過那位小姐……”那莊戶漢子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指著婉兒,“小的……小的是在她的提點之下,才知道,那是……那是草頭烏……”


    公孫芫蹙著眉頭,“可你先前指著的分明是……”公孫芫看著小賈氏,“你有什麽想說的麽?”


    小賈氏搖搖頭,“老爺若是信奴婢,奴婢什麽也不用說。老爺若是不信奴婢,奴婢什麽也不想說。”


    公孫芫想了想,抬起眼用一種極為複雜的目光看著婉兒,好一會兒試探著問道,“婉兒,這麽些年,你是不是……是不是有些怨為父,怨為父不是一個好父親……”


    婉兒閉上了眼睛,公孫芫,她公孫婉兒的親生父親,那個自她生下來就待她不親近後來將她扔到莊子自生自滅的父親……這是在……懷疑她麽……


    婉兒自嘲的笑起來,她真是有些自作多情了,方才,方才公孫芫神色古怪。


    她還以為公孫芫多少是有些愧疚的,愧疚這麽些年沒有照顧好她。


    愧疚自己沒有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


    故此,他脫離了小賈氏的掌控,清醒過來,或許……或許會真的像一個父親那般,哪怕能多關心她一些。


    或許,就連婉兒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她內心裏其實極渴望著親情,雖然她一再表現出自己不喜歡公孫芫這個父親,可若是……


    若是公孫芫真的像一個父親那樣疼愛她,像他當年疼愛公孫鸞兒那樣疼愛她,或許,或許她……


    迴憶鋪天蓋地般襲來,婉兒眼前是小時候,公孫芫從外麵迴府。


    婉兒那時還很小,可卻跑得很快,幾乎是和公孫鸞兒同時,站在了公孫芫必經的一條路上張望。


    然而那時,公孫芫漠然的從她麵前走過去,眼裏心裏都是公孫鸞兒!


    他手中拿著一個做的很精致的布娃娃,仿佛沒有看見她,從她身邊走過去。


    蹲在公孫鸞兒跟前,將布娃娃遞給她,然後笑著將公孫鸞兒抱起來問,“鸞兒今天去哪裏玩?”


    就好像是看見了別人家的父女團聚,婉兒隻是個多餘的。


    她那時怔怔的在原地站了站,她在現代已經二十多歲,其實,這些小孩子求關心的舉動,這麽幼稚,她本不想做的。


    可是她管不住自己的腿,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那一刻,她真的,真的很希望,公孫芫懷中抱著的人,其實……其實是她……


    可是……並沒有……


    再後來,婉兒對公孫芫的那份親情,一點……一點……一點……一點……一點的被消磨幹淨了……


    現今,好容易從灰燼中燃起的火苗,也……熄滅了……


    人常說破鏡可以重圓,其實,不過也是個美好的希望罷了。


    至少婉兒心中這塊打碎的鏡子,很難再修複如初了。


    所以,她想,她那時討厭公孫鸞兒,也不僅僅是因為賈氏總是想法子坑害她。


    或許,更多的是嫉妒,就好像公孫鸞兒嫉妒她得到了祖母的疼愛一般。


    所以婉兒很能感同身受,所以婉兒很容易的就會和公孫鸞兒和好如初。


    實際上,她們兩個之間,彼此討厭的莫名奇妙,彼此喜歡的莫名其妙,不過都隻是一個渴望被愛的孩子罷了。


    很多年以後,當婉兒想起這一樁往事,當得知了所有的真相,得知公孫芫那時不過是因為婉兒穿著一身下人的衣裳跑出來。


    又因為她自小在祖母身邊養著父女兩個不常見麵,最近公孫芫又不常迴府,再加上小孩子長得快,所以一時沒認出來她罷了。


    過後片刻,當公孫芫終於覺著方才瞥過的小女孩有些眼熟的時候,那女孩子已經一溜煙兒的跑遠了。


    公孫芫想了想,問公孫鸞兒,“剛才那個孩子,怎麽和你妹妹有些像?”


    公孫鸞兒癟癟嘴,哼哼道,“她才不是我妹妹!”


    這樁事,就這麽揭過了。那是一個很好很好的日子,天氣很晴朗,陽光很充足。


    當然這事,還有一個原因是,這公孫芫,是個近視眼,外加極嚴重的散光。


    驗證了這件事後,婉兒確定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古代人也會有近視眼!


    第二件事是,因為這麽一件小事傷心了這麽多年的公孫婉兒她自己,其實是一個十足的蠢貨白癡小心眼兒!


    到底許多年後的這些感觸,婉兒現在還沒有體會。


    她隻是平靜的聽公孫芫問完,歪著頭道,“怨啊,很怨啊!”


    “所以……父親是不是覺得,我因為怨恨父親,怨恨太爺爺,所以動了手,隨後又將幫兇找進家裏來指證我自己,是為了?唱戲麽?”


    說完婉兒自己都覺著有些好笑,她寫的劇本她拍的戲,本來隻想旁觀做導演,現今竟成了主演?


    婉兒笑著問,“父親怎麽會覺著婉兒能有這麽大的能耐害了太爺爺?”


    公孫芫忽然不說話了,低了低頭,婉兒看了看周遭。


    隻見眾人都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樣,頓時恍然。原來是這樣,這是她自己扔出去的繩子,反而套住了自己!


    她先前鋒芒畢露,現在竟然有些解釋不清楚了?


    婉兒看了看那莊戶漢子,“你說,你見過我?”


    那漢子眼神躲躲閃閃的,“見……見過……”


    “很好!”婉兒點點頭,“我隻望你永遠都記著這句話,永遠都不要忘記!”


    婉兒懶得再偽裝什麽柔弱,定定的看著公孫芫,“那麽就差最後一個問題了,婉兒今日做的這一切,到底,是為了個什麽?叫旁人來看一場熱鬧麽?”


    “當然不是!”


    一道柔弱的女聲響起,婉兒眯了眯眼睛看向門外。


    公孫嫣兒身穿一件寶石青色雙喜紋雨絲錦交領斜襟薄衫,逶迤拖地茜素青刺繡鑲邊散花裙,身披薄煙紗雨絲錦。腰係蝴蝶結子,上麵掛著一個香袋,嫋嫋走進門。


    “你是為了害我姨娘!”


    “公孫婉兒,你好惡毒!”


    惡毒?


    這個詞一出,眾人的臉色都不約而同的變了變。


    唯獨公孫婉兒處之泰然,惡毒這個詞用在她身上也不是不可以。


    隻是,這個詞,誰都可以用!公孫嫣兒不能用!


    論起惡毒,她下蠱害人,讓自己失身在先,還要讓自己身敗名裂的死去在後。


    這筆賬,婉兒還記著。


    公孫嫣兒紅著眼睛,“父親,這個公孫婉兒好狠毒,若不是女兒方才碰見了這鬼祟祟的莊戶漢子。還不知道,原來,竟是她害死了太爺爺,還收買了姨娘貼身的一個丫頭。這主仆二人一人扮白臉,一人扮黑臉。丫頭下毒,主子揭穿了。可憐的姨娘,當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怪不得,廳上眾人有些恍然大悟,怪不得先前那莊戶漢子指了小賈氏身後的丫頭。


    現下又指著婉兒,原來……原來是這麽一迴事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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