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程的馬車上,管事的憤憤道,“東家為何要幫這韋敬冼?說來,此番若不是東家機警,咱們現下還不知是何等局麵。”


    婉兒靠在軟枕上,單手托腮,“先前欠了盛老大人一個挺大的人情在,他雖已故去,可這個人情卻不能不還。還在他女婿身上,也挺好。”


    “何況,這韋敬冼是一把未出鞘的寶劍,先前被原斐握在手中為他所用,鋒利無比。現下,我替他除去了刀鞘,倒想看看一旦百無禁忌,這把寶劍會否所向披靡。”


    管事的憂心道,“可鬆開了鏈子的瘋狗若是逮人就咬可怎麽好?”


    “若是為國為民,咬又何妨?若是為了一己私利,我今日能將他扶上去,他日,就能將他拉下來!”說到這裏,婉兒頓了頓,“我做事從來無愧於天地國法,開礦也好,哪怕買 官也好。”


    管事的一臉敬佩,正是因為東家如此,才能得到他們的忠心侍奉,哪怕東家動用手段,可不違大義。


    東家開的礦,養活了許多人,這些他們親眼所見。


    東家在這大成的勢力愈發穩固,不知養活著多少人,不知和多少官員有交道。百姓們敬畏他,官員們畏懼他!


    事情總算告一段落,接下來也沒有什麽大的事情憂心。


    可一但鬆懈下來,婉兒總是犯困。


    靠著車廂睡了一路,到了醉裏鄉,管事的輕聲將婉兒叫醒,聞著這熟悉的酒香味兒。婉兒笑了笑,“去備幾個下酒菜,突然挺想喝酒。”


    管事的笑著應了去準備,婉兒便一個人慢慢的往迴走。


    正是農忙的時候,山上人忙忙碌碌,婉兒仰起頭看著。


    當年買下這莊子,原本是為了後麵這一片山,隻是這山經過這些農戶們多年的開墾灌溉,那時已經十分肥沃。


    再加上,前莊主在戰亂時候確實收留了不少人,且大多是些老弱病殘。


    不叫他們耕種叫他們去礦山挖礦麽?婉兒那時看著跪了一地的人,歎了口氣。


    還不知道夕陽下的醉裏鄉是個什麽模樣?婉兒生出幾分興致,沒有進莊,上山去了。


    已是傍晚時分,勞作的莊戶三三兩兩歸家。婉兒每走一步,都有人躬身問好。


    婉兒點點頭,直走到山頂上,坐在山頭上看著山下。


    那時酒莊的名聲雖好,可酒卻不怎麽好。


    婉兒想了很多種辦法,最後決定走個極端。


    東晉沒有蒸餾酒,酒的度數也普遍不高,這酒莊更是,隻做甜酒,市場相對較小。


    婉兒反其道而行之,研製蒸餾酒,取名三日醉,請許多好烈酒之人來此品酒。


    因為純度較高,沒有人喝不醉的。


    後來又將收留這些莊戶的善舉廣泛傳播出去,由此吸引了許多仁義之人抱著捧場的態度前來買酒,間接的又拓寬了生意。


    再在各大鬧市、酒樓請人品酒,使之聲名遠播。


    如此大張旗鼓,自然也有旁的酒莊來此生事,婉兒見著差不多了,承諾,三日醉每年隻出一百壇,旁的酒同其他各大酒莊一般無二,隻會有些特色,這是底線。


    畢竟誰家的酒莊也要有些特色,沒有特色,就是逼著酒莊關門。


    婉兒自然是不肯讓自己的酒莊關門的,讓步至此,也並非是怕了這些人。不過是借著這些人的手,讓三日醉的名聲再響亮一些罷了。


    果不其然,三日醉聲名大噪,且一年不過百壇的事情一傳十十傳百,後來漸漸的有了天下無雙第一好酒的名聲。


    婉兒在這三日醉的聲名上又添了一把火,稱三日醉雖減產,可價格不變,原先是什麽價,百壇之後,還是什麽價。


    隻一點,這酒賣熟客。


    且,醉裏鄉年年舉行一場文比,一場武比,若是有意,盡可以參加,勝者贈酒一壇。


    由此,這一年不過百壇的三日醉吸引了許多人,這年年一場文比一場武比也吸引了許多人。


    年年到了那個時候醉裏鄉人山人海,後來有一些做小生意的聚集在醉裏鄉門外,漸漸的在那一天形成了個小集市,十分熱鬧。


    婉兒坐在山頭上看著夕陽西下,看著醉裏鄉的人忙忙碌碌進進出出,看著各處炊煙嫋嫋,恍惚中產生一種錯覺。


    這世道其實也並不是那樣壞,百姓們生活的寧靜富足。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管事的帶著一眾家丁爬上山來,“東家,天快黑了,您怎麽爬到山頂上來了?快些隨老奴迴去吧。”


    婉兒歪過頭笑著看了看他,“沒什麽,隻是想在傍晚時候看看咱們的醉裏鄉。我一慣來去匆匆,還沒這麽的看過。”


    管事的看著婉兒的笑容怔了怔,他們的東家在平常的時候很隨和,很喜歡笑,沒什麽事情的時候也會流露出這樣的笑意。瞧著會讓人覺著這不過是個大男孩兒罷了,可他們都知道,這不是普通的一個孩子,是大成的山神,是大成的首富。


    略微晃了晃神,管事的恭敬的垂手候著等婉兒風景看夠了。


    其實這樣的景致稍縱即逝,片刻後婉兒拍著身上的土站起來。


    管事的有些羞愧道,“是老奴打擾東家的雅興了。”


    “不是。”婉兒腳步輕快當先走著,“看到現在就足夠了,我並不想看見它沉入黑暗中的模樣,也是絕不會叫它沉入黑暗中的。”


    頓了頓,很認真道,“若是有一天我護不住它,我寧可陪著莊子裏的人一同在黑暗中等著天亮,絕不會袖手旁觀的。”


    管事的聽著這話,眼眶熱了熱,“您是東家,是主子,下人到底隻是下人。”


    “若是沒有了你們,我又算得上是什麽東家?”


    話畢,那一輪太陽已經隻剩朦朦一線的光亮,婉兒加快了腳步,走進了那黑暗中。


    夜,開始了。


    這一夜,婉兒睡得很香甜。


    到了第二日,事情便又積攢了許多,消息源源不斷的遞進來。


    關於原大人受賄抄家,關於新任的侍中一職,朝中開始議論。


    再關於,基本訂下了侍中的人選,原還是有人反對的,可後來一看形勢,也就紛紛舉薦了韋敬冼。


    這幾日,奏章都源源不斷的擺在了皇帝陛下的案頭上。


    隻是皇帝陛下抱恙許久,遲遲沒有批閱。


    最後關於,這位朝中聲稱抱恙實則生死一線的大成皇帝陛下在密道中醒了。


    婉兒這迴沒有急著趕過去,怕去了又見到君無憂在這位陛下身上插針。


    待慢慢踱著步子進了密道中的暗室,才發現君無憂這一迴隻是抱著一壇子酒在喝。


    而那位陛下確實醒了,也好了,不僅能下床,還能站在密室中唯一的通風口那裏抬頭看著外麵。


    婉兒想了想,輕輕咳嗽了一聲,將各自消遣的二人喚迴了神。


    君無憂揮了揮酒壇子,“東家,你應付吧,這人非要出去。總之他醒了,其他也沒我什麽事了。”


    婉兒衝她點點頭,又看李雄擰著眉頭,一副上位者的氣度,顯然是想聽婉兒先說話。


    婉兒頓了頓,情真意切道,“客人醒了?”


    “這是什麽地方?”幾天沒有說話,李雄的嗓音有些沙啞。


    “這是我的醉裏鄉,那日見壯士滿身是血的倒在我這莊子前,便將客人救了迴來。”


    “醉裏鄉?”李雄頓了頓,緩緩坐在床榻上,“既是救人,為何這般偷偷摸摸的行事,將……”舌頭繞了個彎兒,李雄接著道,“將我藏在這密室中?”


    婉兒笑著坐下,“自然是怕惹上麻煩。客人身上的刀傷盡是軍隊中常配的武器所致,若不是看你快死了,念著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道理。我也不想這麽費事將客人藏進這密道中的,畢竟,不管是哪一家的密道也都是絕密,除了家人之外,斷斷沒有告訴其他人的道理。”


    李雄仁厚之名不是白得來的,自然是行事溫和之人,聽到此處心中的疑惑消減了一些,想了想婉兒言外之意說的什麽軍隊。


    猶豫著問,“那我現在能走了麽?”


    “自然可以。客人若是覺著自己好了,隨時可以走,隻是,走之前,須得蒙上雙眼,這密道,還是不能叫外人知道的。且客人也不能從我這莊子正門走出去,須得繞繞遠,翻一座山,不要給我惹上什麽麻煩。”


    李雄估摸著自己的身體狀況,為難道,“若是翻一座山,我隻怕沒有那麽多的體力。”


    婉兒看了他一眼,建議道,“客人若是信得過我,可以在此修養個幾日,待身子大好了再出去。若是信不過我,我自會在晚上命人背著客人過一座山。”


    李雄是打天下的君主,自然拿得起放得下,也不管自己方才還懷疑自己的救命恩人,現下卻使喚的有幾分坦然,“那就勞煩小兄弟的人將我背出去罷,這救命之恩,待我日後再報。”


    日後日後,婉兒最煩的就是日後,總覺著有幾分敷衍。


    不過比起什麽來生再報,還是順耳一點,何況這人的報答,她原本也沒想要。


    因此也不在乎這是不是空頭支票,點點頭。“今日入夜,我便命人送你走。”


    說罷,頭也不迴的離開。


    李雄便陷入了沉思,自古君王多疑,也是高處不勝寒的緣故。


    他自從繼了皇帝位,心思便比從前多了一些。


    可想想現下,這人雖然將自己關起來,可吃喝用度一樣不少,身上的傷口也長好了。


    那日來行刺的賊人刀勢淩厲,他的親近隨從盡被殺害,後來追上的刺客對自己也是痛下殺手,看這身上的傷口,分明足以致命,卻不像是作假。


    現下自己被救活,總不至於這醉裏鄉和賊人有什麽牽扯。


    隻是,李雄蹙了蹙眉頭,這醉裏鄉像是在哪裏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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