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場景,仿佛她就是那奪人田地,叫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的惡霸。


    蒼天可鑒,她公孫婉兒活了兩輩子,還從來沒做過這等惡事。


    而當時,她身邊的惡霸手指扶著刀鞘,惡聲惡氣道,“哭什麽哭,哭什麽哭,現在這莊子的主人換了,是這位賈公子。你們的主子自然也該是這位賈公子,可你們在新主子進門時哭喪著一張臉擺著兩個死人招晦氣,把你們都發賣了做賤奴去挖礦也是輕的。”


    婉兒默默的擦了擦汗,這位牙儈的口頭上真是過了,實在是過了。


    死者為大,再怎麽也不該在人家的靈堂外罵人家晦氣。


    再者,她現在固然是這莊子的主子。可也隻有這莊子的地契和房契,至於這些人還真不能算作是她的人,自然她也當不得他們的主子。


    他們的主子該是那位躺在棺材裏的前莊主,和躺在另一副棺材裏的前莊主的大小姐,還有那不知拿了銀子去了哪兒的前莊主的敗家女婿。


    跟她可是半毛錢的關係也沒有的,她的手上又沒有他們的賣身契。


    說起來,他們的賣身契雖在那前莊主的手上,可眼下這兵荒馬亂的,這朝廷又剛建立不久,那賣身契做不做數還不知道。


    也就是說,這些人現在說不準登記在冊的還是自由身。


    隨隨便便將這些人賣出來,怕是不合律法。


    最後,這位牙儈實在是對挖礦的有些偏見。


    誠然,官府上的那些礦,是會叫一些重罪犯和官奴去挖礦,日夜勞作很是辛苦。


    可她的礦上卻是多勞多得,夥食住處都很好,工作時間安排也非常合理。


    擦完了汗,一眾人又都眼淚汪汪的看著她,要哭不敢哭。


    婉兒笑了笑,挺了挺腰板,感慨要有的,可這酒莊,也是要收下的。


    遂清了清嗓子道,“這位大人說得不錯,這莊子,以後,便是賈某的了。”


    “賈某不是狠毒之人,倒不見得會將你們賣去礦山,卻能夠決定某的莊子上一些人的去留。”


    “那麽現下,備個地方吧,叫我和這位大人歇歇腳,上些茶來。”


    底下幾人不由看向為首的老者,見他隱晦的點了點頭。


    這才起來幾位管事的請著婉兒進了屋,這莊子挺大,前有作坊,後有院落,再後麵是大片大片杏花樹。婉兒去的時候不巧,花謝了,結上了青杏。


    杏園後是山道,農田,零零散散的住著幾戶人家。


    婉兒站在小閣樓上的窗前遠遠眺望著,四麵開了窗,屋中仍不覺涼快。


    婉兒拿著一把扇子扇著,等了許久,上來兩盞香茶。


    那牙儈端起要喝,被婉兒製止了,兩杯茶都潑了出去,留下了兩隻空杯子。


    婉兒將杯蓋丟開,很隨意的將杯子擱在了幾案上。那牙儈有些惱了,他此時口幹舌燥,好容易有杯茶,卻不能喝。婉兒衝他笑笑,“大人不必動怒,且再等等,先聽一場戲。”


    說罷氣定神閑的用扇子扇風,果然,沒等多久,先前站在眾人前頭的老者弓著身子進門。


    見了婉兒客氣的拱拱手道,“賈公子。”


    婉兒點點頭,熱絡道,“您是?”


    “老奴是這迎客來的大管事,跟在故莊主跟前有十年了。”


    “原來您便是大管事!”婉兒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樣,“賈某才接下這偌大一個莊子,現下正有些發愁,不知如何打理呐。大管事的,快來同我說說這莊上的事罷。”


    “這……”大管事顯得有些為難,頓了頓,“原老奴來正是要說的。”


    “也是看賈公子待人以誠,老奴有些話不得不說。”


    婉兒用扇子遮了遮臉,“您請說罷。”


    “老奴也是聽聞,賈公子是外地人,可能不大清楚這些事。”


    “老奴的主子,故莊主,實際上,早已經將迎客來的地契和房契燒了。現下公子拿到的,怕是假的。”


    牙儈一聽,幾乎立即瞪圓了眼睛,假的?這怎麽會是假的?


    婉兒先是頓了頓,後似乎才反應過來,當即從袖中取出幾張紙來,抖著手問,“假的?”


    “大管事的,你且一定要將此事仔仔細細道來,不能說半句假話。否則,大人在此,你是要吃牢飯的。”


    那大管事當即跪在地上大唿,“老奴不敢,老奴是萬萬不敢的。”


    婉兒似乎是在竭力平複著心情,背對著那管事,站在窗前用扇子使勁兒扇著風。


    大管事的很認真的迴想了迴想往事,開口道。“故莊主姓陸,膝下隻有一個女兒。一年前,大小姐外出救了落水的姑爺迴來。沒多久,二人便成了親。其實這門親事,老莊主並不大喜歡,說姑爺喜怒無常,怕真性情並不大好。可小姐卻自小被嬌慣壞了,不聽勸告,執意的和姑爺成了親。”


    婉兒聽著有些瞌睡,打斷道,“您說遠了,還是說說這地契的事。”


    那大管事的想了想,迴道,“接下來,正要說起。”


    “這姑爺和小姐成親後,二人早先也算和美,可後來,姑爺卻染上了賭癮,又時時去賭。他原以為迎客來,迎來送往,老爺家私頗豐,可萬萬沒想到,近年來生意不好做,咱家的酒又不比旁人家的好多少。漸漸地,進賬便越來越少。”


    “姑爺沒有了賭資,慢慢的便開始對小姐非打即罵,時常偷了家中的東西,小姐的首飾去變賣。再然後,竟然想到了去偷地契。”


    婉兒手有些酸,停了停,想了想換了換不慣用的左手扇扇子,動作就有些笨拙,而且動靜有些大。


    大管事的頓了頓,停下來看她,婉兒繃了繃臉迴過頭艱難的笑了笑,“你接著說,接著說……”


    大管事應諾,便繼續痛心疾首道,“姑爺去老爺房中偷地契的時候,正被老爺撞上,那畜生居然……居然打傷了老爺……逃了……”


    “老爺一怒之下,便生了個火盆,將地契房契全燒了個幹淨。又造了一份假的,直等著那畜生迴來,偷走假地契,被官府抓了,判他的重刑。以解心頭一口怨氣。”


    聽到這裏,婉兒聽不下去了。


    繞迴來坐下,“你家老爺,挺有意思。”


    大管事的正抹著眼淚,“老爺他……他死不瞑目啊……那個畜生……抓到了沒?”


    婉兒將抽出來的兩張紙隨意的甩在了幾案上,“沒抓到,跑了。”


    又歎了口氣,衝那牙儈抱了抱拳,“對不住了大人,沒料到這個老頭兒沒什麽貨,戲唱的不好,故事也實在是爛。”


    牙儈認同的點頭……


    大管事的愣在當場……


    婉兒坐在那裏,“大管事的覺著本公子是外地人不知道這莊裏的事情是不是?”


    “大管事的覺著本公子若是認了倒黴,你便可以買下這塊無主的地和無主的莊子是不是?”


    “為了以防萬一,大管事的還準備了故莊主的遺書是不是?”


    大管事的臉色煞白,向後跌坐在地上,“你……你……”


    婉兒捏起先前那抽出來的輕飄飄的兩張紙,扔到大管事的麵前,“你看看罷。”


    大管事哆哆嗦嗦的拿起那兩張紙,一時驚訝的合不攏嘴,“你你你你……”


    婉兒兩隻手終於都酸了,於是合了扇子靠在了軟枕上。


    “不明白為什麽你偽造的遺書在我手裏?”


    說罷又自顧自道,“自然,這也是沒什麽的,這東西,能仿造一封,便能仿造兩封。”


    想了想,問一旁的牙儈,“大人,可感覺有何不適?”


    那牙儈想了想,“我頭暈。”


    婉兒點點頭,“我也頭暈。”


    “不過,咱們為何會頭暈?”又看大管事的迴神,眼珠子裏煥發神采,婉兒靠在軟枕上,“哦,原來是這麽迴事。怪不得,大管事的講的故事亂七八糟,不求精彩,不求合理,隻求長,足夠長。”


    跟著婉兒的牙儈這時候才完全迴過味兒來,不叫他喝茶又陪著這老東西繞圈子,合著現在還在演戲。


    那大管事已經從地上站起來,“小公子真是聰明,竟然知道了這麽多。不過,現下,二位中了奇毒,神仙難救,隻能怪你們命不好,別怪老夫。”


    “你知道本公子是什麽人麽?即便算作你不知道,可這一位……”婉兒偏了偏頭點了點那位臉色漆黑的牙儈,認真的看著大管事的,“好歹也是衙門裏的,半個大人。你這麽著,為了地契謀財害命,還順帶害了一個官,可是犯了死罪!”


    牙儈,雖然被官府承認,代官府平衡市場做官方中介,可嚴格算來,沒有階品,也算不得官,頂多算是個公務人員。


    可即便是這樣,這大管事的犯的事,也不算小了。


    那大管事的冷笑一聲道,“今日之事,隻有咱們三人知道。這茶是老夫親自下的毒,也未假手他人。你們二人一死,老夫自有法子叫人驗不出你們的死因。”


    “法子?指望那掌管官牙的張都頭兒?”


    “你……你怎麽什麽都知道?”那大管事的驚訝道。


    “這年頭生意不好做,這莊子價格壓得又低,難免上了上心。”


    “你這般迫切的想奪這莊子,若我所料不差,你家老爺和小姐的死,怕也不簡單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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