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對對,老夫人,小姐說的在理。現下還是先叫大小姐好好清洗清洗,再說事情。”


    老夫人看了看公孫鸞兒那件黑鬥篷,又看了看她腳上那雙又髒又破的繡鞋。也不知道這幾天她走了多少路,又是從什麽樣的地方迴來的,怎麽鞋子能破成這樣。


    於是老夫人點點頭道,“那還不趕緊去安排。”


    公孫婉兒接著補充道,“芳華院裏原本的丫頭婆子都分到了各院兒,再加上,主子不在,恐怕那些打掃的人不盡心。半個月了,裏麵的東西也不知道是不是還齊備,現下先帶大姐姐去清風院去沐浴。然後再支使丫頭去芳華院拿一套大姐姐的衣裳來。”


    見老夫人看她,公孫婉兒急忙道,“清風院離祖母這裏近些,不用走那麽些路。”


    劉媽媽目瞪口呆的看著公孫婉兒說出這一番話來,這是一個五歲的小姑娘啊。自己五歲的時候在幹嘛?怕不是還在村頭摘花,和女伴兒們在頭上戴著玩兒過家家呢。怎麽這位嫡小姐……


    老夫人見她不動,眉頭擰起,不悅道,“憐雲,按小姐的吩咐做。”


    “哦。”劉媽媽下意識的應了聲,發覺場合不對,又趕緊躬下身子應道,“唯。”


    “大小姐,請和奴婢來吧。”


    公孫鸞兒低著頭跟著劉媽媽走,走了兩步又迴過頭來問,“祖母,姨娘她?”


    “祖母會安排人盡快安置你姨娘,你去罷,不用掛念。”


    公孫鸞兒便也真不再問,乖乖跟著劉媽媽出去了。隻是在門外看見那四麵屏風以及屏風後的小推車時站住微停了停,不過,也就是停了停而已。


    公孫鸞兒才出門去,沒多久,有下人們紛紛來報,五位太老爺手底下都有人過來。


    老爺的姨娘們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了院子外,哭哭啼啼的說要為賈姨娘送行。


    老夫人沉吟片刻,叫來了兩個心腹大丫鬟和幾個能幹的婆子。


    老夫人指了指一個婆子,“你去外院帶上幾個嘴上牢靠,辦事機靈的家丁先去街上打聽打聽,看看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咱們家的大小姐迴來了,或者根本沒有人知道咱們家的大小姐迴來了。切記不要聲張。”那婆子點頭頭,轉身出去了。


    老夫人又指著一個粗壯的婆子道,“你去挑幾個好手,站在門外。有哭哭啼啼的要進來的,也不要問為什麽,直接拿棍棒打出去。”那婆子應聲是,緊跟著上一個人,打開簾子出了門。


    老夫人看著站在一眾人最後麵的兩個婆子,“你們是我跟前兒的老人兒了,芫兒也是認得你們的。你們去鋪子上報個信兒,把方才的事情告訴他,叫芫兒也知道消息。”


    那二人躬身施了個禮,雙雙走出門去。


    最後的兩個婆子,老夫人指派她們帶著人趕緊去府外置辦喪葬要用的東西。


    還得尋個地方為賈氏布置個小靈堂,最好還要請道長來做場法事,賈氏生前狠辣,這樣枉死,總歸不是什麽吉利的事情。


    原本妾通買賣,公孫芫的女人又多了去了,一個小妾即便是死了,埋了也就是了。


    老夫人之所以要為她設個靈堂,停靈幾日叫她享受公孫鸞兒的祭拜,也全是看在了公孫鸞兒是家中長女的份兒上。


    公孫婉兒一直沒走,就坐在老夫人身邊看她安排事情,到了最後婆子們三三兩兩的散去。她扶著老夫人起身道,“祖母,婉兒今日不是休沐,還要去女學的。”


    老夫人點點頭道,“去吧。中午過來用飯。”


    公孫婉兒答應著,走出門去。


    門外瑛嬸兒一直候著,見她出來,趕緊上前幫她係緊了披風。


    公孫婉兒頓了頓,沒有直接離開,反而走到遮擋著賈氏屍身的屏風跟前兒定定的看。


    瑛嬸兒嚇得魂兒都要沒了,“小姐,你一個小孩子家家的看這個做什麽。不吉利的,快些隨老奴走罷。”


    “乳娘,你說,賈姨娘真的死了?”


    瑛嬸兒現在一聽見賈姨娘幾個字就頭皮發麻,哪裏還敢當著她的遺體討論這些,於是含含糊糊的嗯了聲。


    扯開話題道,“小姐,學堂的早課你已經遲到了大半,要是現在還不趕緊過去。怕是你的同窗們就會生疑了。”


    公孫婉兒自入學以來從未遲到過,而今天,府中上上下下都有異常,如果這個時候公孫婉兒又姍姍去遲?


    想通了這一點,她也不再糾結於親眼看到賈姨娘的遺體。


    跟著瑛嬸兒匆匆趕往學堂。


    學堂裏的氣氛依舊古古怪怪,好在公孫婉兒早已習慣。


    隻是沒想到的是,今天那位葉家的小姐竟然大好了,也來上課。


    進門時看見她,公孫婉兒明顯愣了一下。


    先生也看見了她的反常,很不高興的叫她在眾人身後麵壁一上午。


    自她入學以來,王先生待她一向和氣,連重話也未曾說過半句,更遑論今日的體罰。


    可今天……


    公孫婉兒在學堂後麵站了約莫有一刻鍾的時間就明白過來,先生這是不是以為她是因為知道那位葉小姐今日來上課這才故意遲到的?


    要是這樣的話,似乎也挺好……


    課堂上,似乎是專門講給她聽的,王先生跳開了近幾日的功課,在講,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微我無酒,以敖以遊。


    我心匪鑒,不可以茹。亦有兄弟,不可以據。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儀棣棣,不可選也。


    憂心悄悄,慍於群小。覯閔既多,受侮不少。靜言思之,寤辟有摽。


    日居月諸,胡迭而微?心之憂矣,如匪浣衣。靜言思之,不能奮飛。


    好一個受辱不少,還靜言思之,寤辟有摽。當真是大度。


    雖然她原本也沒有記恨這位葉小姐什麽,可眼下,既然眾人都誤會了。也免得今日府中發生的事情在女學傳開。


    公孫婉兒轉過身去大聲道,“先生,這首詩作得不好。”


    王先生啪的一聲將手中戒尺拍在桌子上,袖袍帶起一陣風,雙手背在身後。挑眉問道,“你倒是說說看,怎麽不好?”


    “先生,人生在世,就該頂天立地,快意恩仇!正如史記中,飛將軍李廣作為。書中說,廣家與故潁陰侯孫屏野居藍田南山中射獵。嚐夜從一騎出,從人田間飲。還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嗬止廣。廣騎曰:“故李將軍。”尉曰:“今將軍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廣宿亭下。居無何,匈奴入殺遼西太守,敗韓將軍,後韓將軍徙右北平。於是天子乃召拜廣為右北平太守。廣即請霸陵尉與俱,至軍而斬之。”


    王先生眼中情緒不明。史記?她已經將史記讀了麽?


    幾個小丫頭們也在底下竊竊私語說,“這是哪裏的典故?沒聽過啊。”


    “是史記!”


    “可是咱們讀史記做什麽?那不是哥哥們會讀的書麽?”


    “是啊,可是,公孫婉兒能和咱們一樣麽?她可是……”


    “噓……”


    蔣元香趕緊比了比食指在嘴邊噤聲。


    “你們就別再說了,沒看見妙珍已經快要嚇哭了麽?”


    “可是沒想到公孫婉兒這麽小氣,聽她這意思,她今天還真是因為妙珍才故意遲到的。那麽,她是不肯原諒妙珍嘍?”


    “不對不對,你們說錯了。和妙珍沒有關係,公孫婉兒明明是在頂撞先生呢!”葉妙珍小聲的插嘴道。


    眾人看過去,葉妙珍又趕緊低下頭,抬高了聲音,“是先生的課講得不好,婉兒小姐不喜歡。”


    不喜歡啊!


    眾人點點頭。


    好像是這麽迴事。


    公孫婉兒分明是在說先前先生講的那首詩不好,就忤逆先生的。


    葉妙珍這句話聲音挺高,整個屋子的人都聽見了。


    王先生和公孫婉兒自然也聽到了,尤其是王先生,年紀越長,脾氣也越倔強。


    公孫婉兒不知悔改,公然忤逆,不管到底是因為什麽緣故,這也實在做得太過。


    於是王先生冷笑一聲道,“果真是名動建康的小才女,你既拿李廣來作比,那麽某問你。初,李廣之從弟李蔡與李廣俱事孝文帝。景帝時,李蔡積功勞至二千石。孝武帝時,至代相。以元朔五年為輕車將車,從大將軍擊右賢王,有功中率,封為樂安侯。元狩二年中,代公孫弘為丞相。李蔡為人在下中,名聲出李廣下甚遠,然李廣不得爵邑,官不過九卿,而李蔡為列侯,位至三公。諸廣之軍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又是何故?”


    “因為……”公孫婉兒深吸口氣,“因為主君不賢,任人唯親!”


    王先生愣了愣,怒喝道,“胡說八道。”


    “李將軍一生解鞍卻敵,圓陣摧鋒。邊郡屢守,大軍再從。失道見斥,數奇不封。惜哉名將,天下無雙!雖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辭。及死之日,天下知與不知,皆為盡哀。正可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如此名將,居功至偉,卻終身至將軍不得候?不是主君之過又是誰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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