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中開始,果然已經斷斷續續的有客登門。


    公孫婉兒在房中由著瑛嬸兒收拾妥當,便隨她出去會客。


    眼瞧著客人越來越多,瑛嬸兒的神情也愈加凝重,倒是公孫婉兒還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吃著糕點,喝著果水。


    午時將至,賓客們也終於來齊。


    瑛嬸兒的神經都繃的緊緊的,宴會要開始了,大戲將要登場。


    她們二人心知肚明,再好的戲總要有觀眾來欣賞,而觀眾已然聚齊,就是不知道這幕大戲,會是什麽時候開場了。


    宴會上瑛嬸兒提心吊膽的為公孫婉兒布菜,眼睛時不時的往公孫鸞兒身上轉去。到底還是個孩子,藏不住事情的,雖極力掩飾,還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宴會進行到一半,有個丫頭神色鬼祟的走到公孫鸞兒身後附耳說了些什麽,隨後便見公孫鸞兒起身離席。


    雖然早在漢時已經有坐榻從絲綢之路傳入中原,可直到晉朝,眾人會客飲宴依舊是跪坐在一張提前鋪好的軟席上。這樣的姿勢,時間一久膝蓋負擔極大。


    即便是古人會專門對跪坐進行訓練。可赴宴時,主家通常會安排許多助興的節目,時間更久。


    何況,即使是女眷,赴宴之時也難免會飲一些果酒,期間出去醒醒酒,放鬆一下,或者解決一下個人問題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因此公孫鸞兒離席並未引起關注。


    可公孫婉兒記得,前不久那位方家小姐才離席出去,二人一前一後,可就引人深思了。


    公孫婉兒唇角微勾,想起昨日瑛嬸兒同她說起的話。


    真要說起來,三人之中當屬這位方家的千金不起眼。偏偏公孫鸞兒要揪著她不放,今日設計也全是因為,那日自己多為這位方家小姐說了幾句話罷了。


    迴顧當日,韓氏特意召了孫子孫女兒們到跟前兒,拿出畫像一一向眾小輩們介紹幾位千金。


    事畢半是玩笑半事認真的詢問孫兒們可中意哪位姨姨,又希望誰來做自己的繼母。


    眾人沉默不語,公孫婉兒卻笑嘻嘻道,“孫兒覺著那位方勝將軍家的姨姨最好。”


    韓氏先是愣了愣,拿過畫像又細細端詳了好半響才道,“婉兒為何覺得這位姨姨最好,可是有什麽人叫你這麽說麽?”


    “沒有沒有。”公孫婉兒將小腦袋搖的像個小波浪鼓般,“婉兒隻是覺著,畫像裏,這位姨姨最是好看了。想是父親也會喜歡的。”


    韓氏這才板起臉來,“胡鬧,娶妻求賢,不許說這樣的小孩子話。”可想了想,公孫婉兒可不就隻是一個孩子。


    於是倒不好發作,隨手將畫像擱在一旁,原本不想再作理會,哪裏想到公孫婉兒拿起畫像指著道,“就是這位姨姨,會對婉兒笑的,其他姨姨不喜歡婉兒。隻和祖母笑,兇婉兒。”


    韓氏自然聽出了公孫婉兒話裏的言外之意,也就是說這位方小姐倒是個性情溫婉的。


    娶妻求賢,求的不就是這樣的賢妻麽?聽罷,韓氏將方家小姐的畫像,單獨放到了一處。


    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嫁過一次人的方家小姐才能被選中。


    晉朝時期對女子的壓迫不比明清時期,即便是嫁過人的女子再嫁也是可以的。並不會像後世那樣會被視為不貞,遭受各種社會壓力。


    就拿卓文君來說,她不僅是嫁過人的女子,隨後更同司馬相如私奔,照樣因為才華名揚後世。


    瑛嬸兒提起當日的事情,撇撇嘴道,“公孫鸞兒那丫頭見你為方小姐說話,便認定你們私下定是有了牽扯。怕她進門以後自己的日子更加不好過,這才將她作為了目標。”


    隨後擔憂道,“不過,她定下的計策甚是狠毒,咱們既然提前知曉,要不要做些準備。”


    “不必。”公孫婉兒神秘的笑笑,“這迴公孫鸞兒踢到的可是鐵板,她自己要找不痛快,咱們何必管她。”


    瑛嬸兒不知公孫婉兒為何對那位方小姐這般有信心,可她自己仍放不下心來。


    此時見公孫鸞兒離席不免坐不住了,悄悄道,“小姐,要不要奴婢出去看看?”


    公孫婉兒笑眯眯的飲下一杯果水,又看見祖母韓氏也悄然離席,這才鬆口道,“正好婉兒也想出去走走,不如乳娘陪我一起?”


    瑛嬸兒不明所以的看著公孫婉兒心情大好的樣子,心裏直打鼓。


    事關公孫家的臉麵,公孫家今日若真是出了事情,那公孫芫日後還怎麽娶妻?即便公孫婉兒同公孫芫不親近,也不見得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父親落得個這樣的下場吧。


    卻見公孫婉兒邁動兩條小短腿跟在韓氏身後,一臉的興致勃勃。


    一眾人分作前後,韓氏在前,公孫婉兒尾隨在後。待得離了花廳,又繞過幾個長廊,眾人走到一處小院子裏。


    這是今日公孫家備下安放眾女眷的衣物首飾之處,此時院外卻調來了家丁護衛,院子裏熙熙攘攘的也站著不少人。


    還未走進就聽得院子裏有一個男子大聲嚷嚷著,“趙姨娘,小人與翠兒姑娘兩情相悅,還請姨娘成全啊。”


    “趙姨娘,其實小人一早便與翠兒相識,也已私定終身了。請姨娘念在老奴一片忠心的份兒上,成全老奴吧。”


    “還不趕緊閉嘴,無恥之徒。你們都是死人麽,還不趕緊堵上他的嘴。”


    公孫婉兒對院內的事情聽了個大概,臉上的笑容更加明顯。瑛嬸兒愣了愣,這是怎麽迴事?聽王大麻子那意思,怎麽會是趙姨娘身邊兒的翠兒?不應該是那位方家的小姐方玉芷麽?


    隻見片刻功夫老夫人已經踏進院子,怒聲道,“趙氏,究竟是怎麽迴事?”


    公孫婉兒也生怕錯過這場好戲,還不等瑛嬸兒阻攔,已經跟著踏進了院子。眨巴著一雙無辜的眼睛,脆生生道,“呀,祖母,這個人為什麽渾身濕漉漉的被綁在這裏?”


    韓氏一驚,迴頭一看公孫婉兒不知什麽時候也跟著過來了。她一向疼惜婉兒,家裏的這些醃臢事情自然是不願意叫她知道的,當下就要吩咐瑛嬸兒將她帶走。哪裏想到公孫婉兒的眼神倒是分外明亮,一眼就瞅見了站在人群中的方玉芷,遂親熱的往那邊湊過去,“漂亮姨姨你為什麽也在這裏?”


    老夫人的臉色愈加難看,丟人,真是丟人。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可今日公孫家鬧出了這樣的醜事,偏偏還有外人在場。


    見公孫婉兒同方家小姐聊得開心,老夫人正琢磨著趕緊將公孫婉兒送出去。


    卻見之前被家丁們五花大綁了扔在地上的中年漢子奮力掙開了嘴上束縛的布條,大聲喊道,“老夫人為小人做主啊,小人同翠兒是真心相愛啊。”


    真心?公孫婉兒原本正和方玉芷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此時聽見王大麻子說出的真心二字,不由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這王大麻子還真是豁出去了啊,想他一個年近五十的老鰥夫竟然有臉說和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真心相愛。


    周圍的人更是,幾個綁了他的家丁聽到他這麽說,立即投去鄙夷的眼神。幾人上前,粗魯的又將他堵了嘴。


    老夫人更是被他氣得不輕,這個王大麻子是個賭徒,平日裏就是好吃懶做。她原本念著這個王大麻子尋迴了老大的屍體有功,一向待他不錯。想著,他雖然混賬了些,可好歹不犯什麽大錯。


    誰能想到,他竟然做出穢亂後院的事情來?


    當下她掃過院子裏的公孫婉兒與方玉芷,發覺二人似乎並沒有受王大麻子的影響,依舊在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什麽事情。看樣子還頗為投契,便也不想著要送公孫婉兒出去了,而是心中另有計較。


    眼角又掃過趙氏,頓了頓道,“你那個丫頭帶過來,叫我瞧瞧。”


    趙氏哪裏敢說一個不字,自然是連連點頭應唯,並自己親自去了看押翠兒的地方要帶她出來。王大麻子雖直言他和翠兒有了私情,可顯然趙氏是不信的。故此,命人綁了王大麻子,卻將翠兒另外安置,並替她尋了身幹淨的衣裳出來。


    一行人盡數移到了屋內,有下人搬來了軟塌,老夫人上座,方玉芷同公孫婉兒陪在左下。原本她們二人這樣是不符合規矩的,老夫人為示賓客之禮,特地將方玉芷安排在左下以示尊重。公孫婉兒應該坐在右下相陪,方才合禮法。


    可她年紀小,加上先前又與方玉芷相談甚歡,不願分開。故此老夫人才有此安排,也是得了方玉芷的同意。


    之後滿身狼狽的翠兒被帶進來,她先前落了水,此時雖說已經換了身清爽的衣裳,可頭發還在滴著水,臉色也極是蒼白。


    老夫人見她進來,遂收起來先前的笑容,沉聲道,“大膽賤婢,你可知錯麽?”


    翠兒低著頭,渾身都在哆嗦著,不知是冷還是怕,“奴婢……奴婢不知自己犯了什麽錯……”


    “還敢狡辯……”老夫人重重的一拍桌案,出聲喝道,“王大麻子口口聲聲說和你早已暗通款曲,做出這等事來,還不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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