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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子廟頂上的那處舊廟而今是一片廢墟。


    就在這片廢墟裏,卻清出了一方幹淨地,地上擺著一張精美圓桌,圓桌上有菜,也有酒。


    圓桌的旁邊有三個暖爐,卻隻坐著兩個人。


    他們是大皇子虞問天,和四皇子虞問書。


    此刻虞問書點燃了桌上的爐子,將酒倒入銅器中,放在爐上暖著這壺酒,淡然的了一句:“可惜雪。”


    “但有月。”


    “……還是雪好,就像傅官當初在三月巷子一樣,賞雪煮酒,想來為美妙。”


    “四弟,今夜四處城門已封,你倒是挺有閑情。這地方不但荒涼,而且風還很大,大哥就想來問你一句,你當真想要這上京亂了?”


    四皇子嘴角兒一翹,那雙眼便眯起了少許,他取了酒為大皇子斟滿,道:“這破事可不是我幹的。”


    “除了你,我想不出來還會有誰。”


    “來來來,我們兄弟已經有六年吧,六年了,還沒有這般認真的喝一杯,我這個當弟弟的敬你一杯!”


    虞問天舉起酒杯和虞問書碰了一下,一口飲盡,再次看著虞問書。


    “我覺得大哥對我有些誤解,我們兄弟二人雖然有些矛盾,但我還不至於將這上京城弄得太亂——太亂了收拾起來太麻煩,而且,現在國庫裏的銀子可不多了。”


    虞問天那雙眉頭一皺,又問了一句:“那你以為是何人所為?”


    “除了傅官,我想不到還有什麽人能有如此手筆!”


    虞問天的眉頭皺的更緊,“傅官?理由是什麽?”


    虞問書哈哈一笑,“大哥啊,看來你對傅官的了解還是太少,這人行事天馬行空,哪裏需要什麽理由?如果非得要一個理由……”虞問書揚了揚眉,又倒了兩杯酒,“我認為他就是想做給父皇看看。”


    “他就不怕捅出大簍子?”


    “依我對他的了解,在他的眼裏,他壓根就不怕出什麽簍子,否則,昔日十裏長街五裏血這種事情,他幹得出來?三月巷子煮酒賞雪殺人之事,他幹得出來?”


    虞問書的臉色陰沉了下來,“不瞞大哥你,三月巷子我的手下死一傷殘二十,可都是拜傅官所賜。”


    虞問天沉默數息,問道:“你既然不想借著這東風亂了京城,那麽你秘密調出雨花台十二高手所為何事?”


    虞問書又露出了笑臉,“看來大哥也不似表麵所見那般簡單,來,我們兄弟再喝三杯,我就告訴你我要做什麽。”


    三杯下肚,虞問書一頭長發在夜風中狂舞。


    “我自然是去把那二十個關在刑部大牢裏的手下給殺了。”


    虞問天一驚,“你就不怕露餡?”


    “今夜東風正好,殺殺人,喝喝酒,敘敘舊,何必去想太多。大哥,你是不是這麽個道理?”


    “你就是個瘋子!”


    “不不不,我現在發現了一個比我還瘋的人。”


    “傅官?”


    虞問天嘿嘿一笑,沒有迴答,而是忽然道:“大哥,東部邊軍隻怕會耗費你大心力,你當真要去?”


    “這是我的誌向,為何不去?”


    虞問書微微頷首,“對,誌向!”他長身而起,走出了這一方幹淨地,踩在了地上的一尊破碎神像上,仰頭望著明月,然後彎腰撿了一塊石頭憤怒的扔了出去,麵色突然猙獰,看著山下依舊燦爛的金陵城,一聲大吼:“我去特麽的誌向!”


    他轉身,惡狠狠盯著虞問天,“來來來,你來看看這火樹銀花,你來看看它真的像表麵那般美麗麽?”


    “都特麽什麽時候了,你跟我誌向!廟堂上奸臣當道,後宮裏那妖女作惡,父皇以為自己什麽都知道,以為自己能夠掌控一切。可他真的什麽都知道麽?他真的能掌控一切麽?屁!狗屁!狗屎!比狗屎還要惡心!”


    “虞問書!”大皇子也長身而起,甚至手已經搭在了劍柄之上。


    “你想殺我?來啊!”虞問書伸手指向虞問天,“我且問你,你可知道你母親是如何死的?你可知道泰和盛世而今才過去多少年,但國庫裏卻特麽空的連老鼠也不願意進去!你知不知道而今的虞朝危如累卵?你又知不知道如果不是我派了人去了夷國遊,夷國早特麽打過來了!”


    “你那誌向……真好!”虞問書的聲音低沉了下來,似乎很累,他一屁股坐在了這神像的頭上。


    “你這是發了癲!”虞問天走了過去,居高臨下盯著虞問書,“母親之死,太醫院有詳細記載,你不要借著幾杯酒打胡亂!”


    “至於國庫虧空,這些年來虞朝為不順,這本天災,非父皇之過。另外我要告訴你的是,如果沒有尚貴妃在後麵主持大局,這虞朝恐怕早跨了。她雖然不是我的親生母親,我雖然也少去拜見她,但是我依然佩服她,容不得你在背後血口噴她!”


    虞問天也伸出手來指著虞問書:“念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你給我記住了,僅此一次,如果我再聽到你胡言亂語,大哥免不得要領教一番你的歸元三劍!”


    “這個國家還輪不到你操心,你少添一點亂子,就比什麽都好!”


    “你……好自為之!”


    虞問天轉身離去,消失在夫子廟頂。


    虞問書沒有迴頭,他依然看著山下的錦繡,忽然聲的笑了起來,那張漂亮的臉愈發妖異,但那雙眼裏卻噙著些許淚花。


    “傅官,你丫快死了吧!”


    他喃喃低語,卻被這山風吹去。


    ……


    ……


    大虞皇城後宮,慈寧宮。


    以尚貴妃為首的一眾嬪妃黑壓壓跪了一屋子。


    裏麵燃著檀香,並未曾開窗,再加上還燃著四處火爐,這慈寧宮裏的空氣很是渾濁。


    那道香妃竹簾至今未曾開啟,進去的太醫卻早已經被趕了出來,而今就躬身侯在那門口。


    一個老太監掀開了竹簾,急匆匆向這群賓妃走來,跪在了尚貴妃的身邊,低聲了一句:“太後要見娘娘。”


    尚貴妃起身,隨著這老太監進了內宮。


    皇帝虞胤此刻正坐在床前,而虞問筠正陪在床尾。


    尚貴妃的心猛的一跳,輕步來到了床頭,低聲問了一句:“母後,可好了一些?”


    太後娘娘有些艱難的睜開了那雙渾濁的眼,劇烈的咳嗽了幾聲,“來,這裏坐。”


    虞胤讓開,尚貴妃坐在了床頭,伸手握住了那隻宛如枯槁的手。


    “母後,有什麽話等好一些再吧,開了春臣媳陪您去南山別院住住,那裏可有您親手種下的桃樹,到那時候那些桃花就會開了,臣媳去請道院的蘇蘇姑娘來,聽蘇蘇姑娘之琴音,可招來百鳥朝拜,想來那景致是好的。”


    太後的眼裏泛起了幾許光彩,似乎想起了南山別院。


    當年她還年輕,與先皇在南山別院的院子裏種了許多桃樹,三年之後,那片桃林一到三月便會熱鬧起來。


    那些白的粉的紅的花兒,會引來蜂與蝶,它們在花間起舞,展現出春的美麗。


    可是,這春卻已經遙不可及。


    她試圖笑一笑,臉上鬆弛的肌肉抽搐了兩下,終究沒有笑出來。


    “傅官,很好,以後……你可要多幫著他一點。”


    “嗯!”尚貴妃點了點頭。


    “我那壽辰收到的那些禮物,唯獨隻有傅官的那一份,讓我欣喜。”


    “這後宮,不可一日主,我去之後,你需登皇後位,管束後宮,為陛下分憂。”


    “問筠這孩子……很有眼力,奶奶是想看著你和傅官大婚的……可是奶奶恐怕看不到了。”


    “不,奶奶您一定要看到,我不許你走!”虞問筠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外麵的賓妃嚇得臉色頓時煞白。


    “你這傻姑娘……奶奶七十了,也活夠了,得去陪你皇爺爺了……那南山別院……奶奶……就送給你們……”


    老太後的聲音斷斷續續越來越,她顫巍巍伸出了另一隻手,虞問筠連忙握住,“扶我……起來……”


    尚貴妃和虞問筠將老太後扶起。


    “為我更衣……穿那件……繡著桃花的……紅袍。”


    “奶奶你這是……”


    “我要去透透氣,這裏麵太悶了,今兒個不是上元節嗎?對了……蘭庭集……傅官……可又作了什麽……好詞?”


    虞胤轉身對身邊的老太監低聲了一句,那老太監出了這門,破窗而去。


    “母後您等等,兒臣已經叫了人去蘭庭集取傅官那詩去了。”


    “好……我一定得等著。”


    跪在慈寧宮外的燕北溪一行心裏愈發冰冷,這麽長的時間陛下都沒有出來,那些賓妃門跪在裏麵也毫動靜,甚至就連太醫都沒有出來。


    要出大事!


    燕北溪毫不猶豫的起身,離開了慈寧宮,飛快的向政事堂跑去。


    老太後穿著一身紅衣在尚貴妃和董書蘭的攙扶下走了出來。


    “都起來吧。”


    她僅僅看了一眼這群賓妃,便要出門。


    “外麵風寒。”


    “妨,上棲鳳閣。”


    棲鳳閣高五層,站在閣頂,老太後讓虞問筠推開了窗。


    夜風吹散了她額間的白發,她睜大了眼向外看去,這就是金陵城,千樹花開,是如此的美麗。


    她終於笑了起來,“問筠……南山別院外……有一塊田……奶奶當年開墾的……讓傅官……將那稻種……種一些在那田裏……奶奶……想看看,一畝田產五六百斤……是什麽模樣……”


    一聲鍾聲響起,燕北溪心裏一抖,筆尖落下了一滴濃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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