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問筠不知道詩會是如何結束的,因為她拿了這首詩上了第五層樓。


    “我早說過,我那小友非常人也。”


    秦老看著這首詩,捋著長須,又笑道:“能夠說出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人,豈能假的了。”


    “他、他說出了這樣一句話?”虞問筠心裏無比震撼,比之第一眼看見這首醉今宵時更加震撼。


    九公主殿下師從國子監祭酒上官文修,不說學富五車,卻已登堂入室。她自然明白這句話所蘊含的大道。


    那個才十六歲的少年,能夠有如此高的認識?


    “當然,還是當著老夫的麵說的。說來很是慚愧,那晚還有書蘭,我問他,你以為讀書是為了什麽。我的本意是開導他,讓他能夠靜心求學,而不要癡迷於那些小道。”


    秦老自嘲一笑,“哪裏知道他數息之後便說出了這番話來,令老朽汗顏。老夫已修書給上官大人,私以為這句話能入聖學,為天下學子所學之總綱。”


    “可惜啊,我那小友對仕途並無興趣,說要研究格物,還說……天下大道萬千,皆需要有人去走,老夫細想,他所說的是有道理的。所以,他不來參加詩會,老夫並不覺得奇怪,因為道不同。”


    “倒是他送來的這首詩,又是文壇一絕啊。”


    李老夫子沒有言語,他是教過傅小官的,沒堅持到一個月,他便主動辭離,無它,僅因朽木不可雕也。


    坊間傳言他也有耳聞,是傾向於傅小官那兩首詞是抄襲的,但此刻有秦老親口說出來,他無法不信,卻又難以相信。


    “秦爺爺,如此說來……傅小官是真有才華了?”虞問筠再問。


    “是有大才!爾等會看得到的。”


    “他和書蘭之間……真有情義?”


    秦秉中想了想,笑道:“這是兒女私情,我這老頭子哪裏懂得,不過我那小友對書蘭應該是有點意思的。”


    “就因為這首詩?”


    “倒不是這首詩,而是書蘭離開臨江的前一天,傅小官為書蘭作了一首送別的詞,其中之意……書蘭應該知曉。”


    虞問筠雙眼閃亮,好奇的問道:“是首什麽樣的詞?”


    “如果傳唱出來,這臨江又要轟動。那是為書蘭而作,我因為在場所以見過,但沒有書蘭的允許,我卻不敢念出來的,還望殿下理解。”


    虞問筠癟了癟嘴兒,又笑眯眯的問道,“那麽以秦爺爺您所見,書蘭對那傅家公子,可有意思?”


    “這個不好說,我那小友畢竟是商賈之家,書蘭可是戶部尚書之女。董康平我是知道的,門戶觀念頗重,何況上京還有個燕熙文。”


    ……


    曲終人散,上林洲恢複了安寧。


    虞問筠在別業外吹著江風,望著星月,眼睛一閃一閃,過了許久,下定了決心。


    “明日我要去傅府。”


    “你說什麽?”虞弘義驚唿。


    “小點聲!明日一早,我要去傅府。”


    “幹啥?”


    “……他那天醇挺好喝的,找他買點酒。”


    是夜,虞問筠給董書蘭寫了一封信,信裏寫了那個人和那首詩,當然,詩的原稿她留了下來,每每看起,便會噗嗤一笑。


    因為那字……實在太醜了。


    她坐在江邊,江邊無人,江風有些大,吹皺了她的衣裳,吹亂了她的秀發。


    她雙手抱著膝蓋,仿佛有點冷。如若有人看見,第一個感覺卻會是孤獨。


    江上的那些漁船已經熄了燈,黑漆漆什麽也看不見。


    她的腦子有點迷糊,就像有千頭萬緒,理不清,剪還亂。


    想了很多的人和事情,最終落在了那個叫傅小官的少年身上。


    至今,她還沒有見過傅小官,可不知為何,在她的腦子裏卻已經能夠勾勒出傅小官的樣子。


    生於皇家,沒有人明白她的寂寞,就算是閨蜜董書蘭,也不知道她內心深處的秘密。


    這倒不是城府,而是十七歲的她,懷揣的夢想。


    ……


    上京金陵,烏衣巷,董府。


    董書蘭倚樓遠望,烏衣巷的燈籠依然亮著,會一直亮到天明,但夜色早已洗去了街上的繁華,此刻變得清冷而安寧。


    她的手肘撐著欄杆,下巴就放在掌心,她的視線並沒有聚焦,十五歲才及笄的少女,心裏多了一份愁緒。


    她本冰雪聰明,隻是有些事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便變得有些遲鈍,或者說,不願意去想。


    可不得不去想。


    今兒棋子落在了棋盤外,這說明自己是有想他的。


    這種感覺還是第一次出現,哪怕麵對上京如此多的青年才俊,她也從未曾如此失態,就算是燕熙文,也不行。


    臨江短短二十多天的時間,與他真正接觸不過寥寥幾次,難道就這樣被他征服?


    董書蘭還是明確自己的本心,究竟指向了哪裏。


    理性告訴她,他們根本沒有可能,因為身份地位的差距,更因為父母的門戶之見。哪怕他富可敵國,也是一介商賈,這在娘親的眼裏,便是社會底層的存在。


    可本心又告訴她,她是喜歡他的,這沒有理由。


    如果非要說一個理由,那就是他所作的那首詞了。


    她從袖中取出了那頁紙來,就著這廊間昏暗的燈火。


    臨江仙.寄書蘭友


    別後閑情何所寄?


    初鶯早燕相思。


    今日彷徨憶當時,飄零心事,殘月落花知。


    生小不知江上路,分明卻到烏衣。


    匆匆剛欲語分攜,香夢消,窗白一聲雞。


    ……


    傅府那處小院二樓的燈光依然亮著。


    傅小官聽完了春秀的講述,狠狠的把這小丫頭誇獎了一番,說以後再有人誣陷你家少爺,你就給本少爺狠狠的懟過去!


    然後他便繼續看那書,然後春秀發現那些稿子不見了,問道:“我整理好的稿子呢?”


    “寄給書蘭了,她會寄迴來。”


    “哦……少爺,你繼續寫呀,我也想看呢。”


    “好,有空了就寫。”


    “哦。”


    “行了,你去歇息,我再看會。”


    夜已深,春秀想了想,去廚房弄了一碗荷包蛋端了進來,“少爺,我去睡了哈。”


    “去吧。”


    傅小官吃著荷包蛋看著書,直到將這本純陽心經完整的背了下來。


    抬眼去,窗白一聲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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