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鵬?


    蔡京又一次愣住了,並且開始懷疑起方才的猜測來。


    難道是嚴嵩在背後使壞?


    關鵬和王莽可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就算王莽要散播消息,也絕不可能通過關鵬來做。


    而關鵬也不太可能是聽了皇帝的命令,才去散布消息的。


    難道是他自發而為?


    但他是從哪裏聽來的這個消息?


    蔡京緊咬牙關,想到了一種可能。


    蔡京和韓木呂同在戶部,莫非這是韓木呂自己大意泄露出來的消息,然後被關鵬得到了。


    而關鵬顯然沒有為蔡黨保密的責任和想法,他直接把這件事捅了出來。


    至於後麵的蘇淩阿,此人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沒事都要到處胡咧咧幾句,如今讓他碰到了這種事,哪能不到處說?


    而且蔡京還懷疑,這件事是不是有皇帝在背後推波助瀾,要不然謠言不可能傳的這麽快。


    想到這裏,蔡京就捏緊了拳頭。


    這謠言之事越發撲朔迷離起來,僅僅聽別人描述蔡京就想出了三種可能,如果真的繼續調查下去,還指不定會有什麽亂七八糟的線索……


    鄧洵武說完話,望著蔡京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急忙開口轉移話題道:“大人,前陣子我等在外麵也並非什麽都沒做。”


    他深知這時候最好要說一說自己的行動,免得領導把你當個一事無成、隻知道劃水摸魚的廢物。


    “當時我和高侍郎本想聯同諸位大人一起向陛下和中書省施壓,讓他們投鼠忌器,不敢對您和宋大人、韓大人做什麽。”


    “但當時六部侍郎們有不少都信了那謠言,其中更是有人因此對我等態度大變,甚至準備看我們的熱鬧。”


    迴想著當日的種種,鄧洵武臉上浮現出一抹無奈。


    就算是態度最好的兵部右侍郎呂胤,也是看在蔡京分管兵部的份兒上,冷澹相視。


    至於去找閻立德的時候,更是直接連他的麵都沒見著。


    蔡京聞言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


    爭取會試主考官的時候,他布了那麽多局,就是為了收攏六部侍郎們的人心,將六部牢牢掌控在他蔡京的手中。


    可誰能想到隻是一場會試,就將他之前的一切努力化為烏有。


    蔡京也不是不知道,把副考官的位置給了韓木呂,必然會引發其他侍郎的不滿。


    但他也是有後手的,蔡京也自信能抹平、或者說至少壓下侍郎們的不滿。


    在副考官人選確定的時候,蔡京就曾暗暗找過兵部右侍郎呂胤,並親口許諾,等下一科會試選拔副考官時,會集結蔡黨所有的力量,支持他參選副考官。


    而閻立德和其他幾個侍郎那裏也有所布置,隻不過當時的蔡京無法明說,這種東西也不能明說。


    原本他打算等會試考完之後,再一一出手,給予這些人對應的好處,甚至連誰那裏怎麽安排,蔡京都已經想好了。


    可誰能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


    他還沒來得及出出手,蔡黨就遭遇了如此驚天大變。


    鄧洵武接著道:“別的侍郎不肯幫忙,而您韓大人、宋大人當時都已在貢院中,僅憑我與高大人二人之力,也不能讓別的大人們聽話……”


    說到這裏,他小心翼翼的看了蔡京一眼。


    有人的地方就有鬥爭,包括蔡黨內部也是劃分了小派係的。


    蔡京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所以你就讓攸兒出麵,幫你們做此事?”


    “大人洞燭靡遺。”鄧洵武急忙拱手迴道。


    蔡攸是蔡京的長子,更關鍵的是,他還是宋喬年的女婿,是韓木呂的親外甥。


    有這層關係在,不管是什麽小派係的,都會給個麵子,老老實實地聽他的話。


    “都言虎父無犬子,大公子有大人之風,沉著穩重,有他在事情果然順利了許多。”


    鄧洵武先是奉承了一句,隨即又補充道:“當時大人不在,我等便想著一邊給朝廷威懾,讓他們不敢對大人您動手。”


    “另一邊要迅速製造一些亂子,盡快轉移朝廷的重心,如此一來,朝廷和陛下就不敢再讓貢院舞弊一桉牽製住太多精力了。”


    蔡京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這也算是個不錯的思路,隻是……


    “隻是沒想到,陛下和秦檜他們會動手這麽快是吧?”


    “是,大人。“


    鄧洵武一臉慚色:“當日我與高侍郎本欲在朝會上發難,可沒想到陛下似乎早有準備一般。”


    “他當時就說了,已經在貢院中搜到證據,鎖定了幕後之人,馬上就要結桉。”


    “我與高大人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麽拖了。”


    高勳也麵有戚色地點了點頭,很顯然他也對那場朝會記憶猶新。


    蔡京聽到這裏也長長歎了口氣。


    搜到了證據!


    整件事中最致命的地方莫過於此了,直接奠定了他們敗局!


    有了這東西,就代表至少會損失一個人。


    “韓侍郎謀事不密啊……”蔡京搖著頭歎了口氣,萬分惋惜。


    “大人,下官總覺得此事有些蹊蹺。”


    高勳突然在一旁道:“李淵和魏征搜到了證據不當場說出來,卻留到那麽晚才肯讓別人知道,這所謂的證據會不會是……他們偽造出來的?”


    蔡京望了他一眼,這才搖了搖頭:“可能性不大。”


    “據老夫所知,當日去搜查的禦史中有魏征、鮑宣,不管是何人偽造的證據,應該都瞞不過此二人的眼睛。”


    “那萬一就是他們兩人……”高勳的話說到一半,聲音越來越小。


    蔡京也輕輕歎了口氣,有時候即便作為對手,你都不得不承認這兩人的品行。


    “而且當日李淵也去了那裏,若真有人偽造證據,他必然會替老夫攔下來。”


    “這……”鄧洵武同高勳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閃過的一抹遲疑。


    他們本以為經此一事,蔡黨就要和國公府決裂了呢。


    可看現在這情況,蔡大人還是對李淵非常有信心?這是為什麽?


    要知道,整個會試泄題桉就是由李淵經手的,魏征在名義上也隻是他的副手而已,換句話說,如今蔡黨一下子少了兩個侍郎,這和李淵有直接關係。


    蔡京也看出了他們的疑惑,但此刻的他也沒心情和這兩人解釋,而是轉過頭望向了窗外。


    “這就到韓府了,是不是真證據,問一問呂材便知。”


    轎子當當地停在了韓府門前,這次守門的將領更加識相,什麽也沒說,就帶著蔡京等人一路走了進去。


    見了韓木呂之後,他的反應比宋喬年還要不堪,甚至差點當場大哭起來。


    蔡京緊緊盯著韓木呂:“呂材,你同老夫說一說,搜到的證據究竟是怎麽迴事?”


    鄧洵武和高軍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顯然都覺得這事非常蹊蹺,無論如何,韓木呂都是在官場裏混到三品侍郎的人,怎麽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呢?


    “證據……”韓木呂麵帶悲戚,張了張嘴。


    “這裏沒有外人,你如實道來便可。”蔡京厲聲道。


    “是,大人。”


    韓木呂打了個哆嗦,這才悲聲道:“那證據之事,最初下官也不知道。”


    “那天家裏是送去了飯食,隻是當時下官腹內絞痛,就沒拆開那食盒……”


    說到這裏,韓木呂眼中又淌下兩行淚來:“可誰料虎賁衛就在那天搜查貢院啊!”


    “下官什麽準備都沒來得及做,就直接被他們拉出了官舍,然後.……然後……”


    “然後你還沒看的東西,就被他們搜出來了。”蔡京歎了口氣,捂著臉癱坐迴了椅子上。


    “你拿到飯食的第一時間,不管要不要吃,都該將其全部查看一遍,然後燒掉!”


    “大人,下官明白了,下官明白了啊……”


    韓木呂哭得嘶心裂肺,癱坐在地上拉著蔡京的腿,痛哭道:“下官還能不能再有一次機會……”


    蔡京注視著他,良久之後才緩緩搖了搖頭:“君不密則失其臣,臣不密則失其身。呂材,如你我這樣的人隻有一次機會,一旦失足,腳下便是深淵。”


    韓木呂哭著還想說什麽,但蔡京卻麵無表情地接著道:“這次能保住性命、全身而退就已經是上天卷顧,若老夫還把你強行留在朝廷這個是非之地,恐怕下次你就沒這麽幸運了。”


    經過了這件事,他已經看明白了,如今的韓木呂已經老湖塗了,真不適合繼續在朝廷待下去了。


    “大人……”


    韓木呂張了張嘴,想再掙紮一下。


    隻要嚐過權力滋味的人,就永遠不會忘記那美妙的味道,想讓他們自己放手何其難也?


    蔡京卻不理會他的哀求,轉而問起了另外一事。


    “呂材,我問你,副考官內定了你之事,你有沒有同別人說起過?”


    韓木呂一愣,隨即把頭搖的跟波浪鼓一樣,賭咒般地道:“沒有,絕對沒有。”


    “沒有?”


    蔡京眉頭緊皺:“你再好好想想,有沒有在戶部說起過此事?”


    “我……”


    讓蔡京這麽一質問,韓木呂自己都開始懷疑起自己來,皺眉陷入了思索中。


    蔡京見他如此,眉頭皺的更緊。


    “我……應該是……”


    韓木呂額頭上滲出幾滴汗水,但還是搖了搖頭。


    “有沒有被你的下屬知道,或者關鵬的人知道了?”


    “我……”


    時間那麽遠,韓木呂似乎早已忘了很多細節,此刻被蔡京這麽質問,他漸漸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


    “大人……應該沒有……”


    蔡京望著他的樣子,讓麵色稍稍緩和了幾分,拍著他的肩膀道:“呂材,我隻是問一問而已,並沒有要怪你的意思。”


    韓木呂一急,瞪著眼直起身子辯解道:“大人,我真沒有……”


    “行了。”


    蔡京卻揮手打斷了他:“不管你有還是沒有,此次我都不會再追究,往事如雲,就這麽過去了!”


    韓木呂臉色一暗,說到底這還是蔡京不相信他。


    不過這話說的也對,如今他韓木呂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就要退出官場了,再較真又有什麽意義呢?


    “是,大人。”


    韓木呂暗然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說了。


    蔡京則歎了口氣,更加確定了心中的猜想。


    先是意泄露了消息被關鵬知道,後來又留下那麽大的把柄被虎賁衛搜到,看來韓木呂是真老了……


    如此也好,能得個囫圇身迴去,沒有牢獄之災,就已經勝過大多數官員了。


    “呂材,你帶好家人,去老夫府上吧。”


    “先安定幾天,過幾天老夫就派人護送你們迴老家。”


    韓木呂與蔡京是老鄉,迴去之後肯定少不了榮華富貴。


    “多謝大人。”


    蔡京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麽,而是和玄武高勳兩人離開韓府,一路向皇城趕去。


    三人坐在轎子上,蔡京又想起了方才的談話。


    “你方才說,要拖住朝廷,然後製造亂子,究竟是怎樣的亂子?”


    鄧洵武一怔,急忙道:“我和高大人本想挑動齊國內亂,但誰料齊國那邊的局勢有些撲朔迷離,一時間難以撼動。”


    “當時情況又十分危急,我們便想了個破釜沉舟的法子。”


    “破釜沉舟?”


    蔡京目中閃過一抹凝重:“細細道來。”


    “是,大人。”


    鄧洵武俯首道:“年關時明國的使團來京城時,下官和高大人曾與幾個將領交好,後來下官才知道,其中有個人在年後被明國輪換到了邊關駐守。”


    “而他駐守的地方正臨近朝廷的東北邊關……”


    話說到這裏,蔡京已經大概猜出了他們的打算。


    鄧洵武試探地望著蔡京:“既然如今事情都過去了,那要不要下官再傳訊過去,告訴他取消此事……”


    蔡京瞥了他一眼:“為何要取消?”


    “大人……”鄧洵武不知該怎麽說。


    蔡京冷哼了一聲:“無論如何,這次會試乃是敵暗我明,所以我等才吃了這麽大的虧!”


    “這次敵明我暗,老夫占盡先手,無論如何也會讓他們跌個更大的跟頭!”


    他目中閃過一抹寒光,恨恨地道:“就算到最後真換一個朝廷,老夫依舊可為宰輔,但老夫就不信他們還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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