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走出衙門分別之後,鄧洵武和高勳越想越不對勁。


    他們倆來禮部衙門之前,可是下定了決心,不管今日司馬光如何,一定要讓禮部配合著他們,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言平息了。


    這也是蔡京從貢院裏傳出來的意思。


    如果讓流言繼續醞釀下去,那些沒提前弄到考題的舉人們可能就會借勢鬧起來,一些原本沒關注此事的官員也會被吸引過來。


    要是引來一些禦史的關注,那就更完蛋了。


    前陣子蔡京一黨可是在宋昪的事上和他們鬥的你死我活,現在如果被那些禦史抓到小辮子,他們肯定不會輕易放手……


    鄧洵武和高勳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所以來之前兩人就下定了主意。


    本來這事兒一個人來商量就夠了,但他們還是兩個人一塊來,就是為了展示刑部和蔡黨的決心!


    可沒想到司馬光的手段更是高明,一套話下來就把兩人忽悠瘸了。


    直到出了禮部衙門,讓冷風一吹,兩人這才漸漸緩過勁兒來。


    彈壓流言這種事兒並不是說當天發了告示,當天就能辦完的,你得留下告示傳播的時間,人們的反應時間……


    而現在他們最缺的就是時間!


    鄧洵武和高勳有心再想追上司馬光,可抬頭一看人家都跑沒影兒了。


    這時一道嘎吱聲從身後傳來,原來禮部的官員都已經走光了,現在留在最後的一個吏員已經把大門落上了鎖。


    完了,這下禮部衙門都關了,大印也留在了裏邊。


    沒有禮部大印的告示……還不如不發呢。


    兩人走在天街上,身邊就是眾多下值的官員。


    人群中不斷有竊竊私語傳來,有很多人討論的話題,就是這次的會試,就是這次泄露的會試考題。


    鄧洵武同高勳對視一眼,兩人都察覺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前者沉重地道:“明日一早,再過來!”


    高勳也凝重地點了點頭,兩人順著人流,繼續向著含光門去下值。


    天色漸暗,一個個下值的官員走在天街上,但即便如此,這兩個緋袍的侍郎在一種官員中還是分外顯眼。


    橙紅色的夕陽映在他們的大紅官袍上,折射出令人心醉的色彩。


    隻可惜,是夕陽。


    工部衙門二樓,關鵬正在窗後望著走在天街上的這兩個侍郎,夕陽從窗欞中透進來,在他臉上、身上映出一塊塊橙紅色的光。


    “司馬侍郎方才走的那麽快,現在這兩人又在這傻站了這麽半天,看來不管是什麽事兒,都沒談成。”


    在他身旁站著的則是工部左侍郎閻立德。


    閻立德隻是看了一眼,就懨懨地迴過身坐下,一杯一杯地抿著杯中茶水,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關鵬見狀也輕輕搖了搖頭:“閻侍郎,你也不必太掛懷這事。”


    “如今京城、朝廷裏的風聲都很怪異,說不定蔡京他們要栽個大跟頭……”


    閻立德隻是歎了口氣:“關侍郎,我隻是一時有些想不開,緩一緩就好,緩一緩就好……”


    上次蘇淩阿在他家喝酒,口誤說出了副考官內定的事。


    當時的閻立德雖然喝的酩酊大醉,但他弟弟閻立本當時卻是清醒著的,而且第二天就和自己的親哥說了。


    閻立德後來再去問蘇淩阿,但蘇淩阿卻謹守吳省蘭的叮囑,沒再接著往下說。


    所以閻立德也就沒當迴事兒,隻以為這是蘇淩阿酒後失言了。


    但那天副考官人選出現,蔡京等人進貢院的時候,有關副考官內定的消息才漸漸傳開,而且還說的有鼻子有眼。


    直到這時,閻立德才猛然醒悟,而蘇淩阿也沒再瞞著他,而是將消息的來源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


    當時聽完閻立德直接兩眼一黑。


    爭了這麽久的副考官,付出的精力和錢財難以計數,在蔡京那邊通關係,同蔡京的那些黨羽低聲下氣、又出錢、又幫忙,隻為了讓他們在蔡京麵前幫忙說幾句好話……


    甚至還不惜為了這個副考官名額和兵部侍郎呂胤紅臉、和別的侍郎紅臉。


    最初副考官人選出來的時候,閻立德對於那個結果有過失望,但也並沒有別的想法。


    畢竟韓木呂在幾個競爭者中的優勢也非常大。


    人家本來就是蔡黨的自己人,這方麵有天然優勢,而且還有錢、舍得花錢打通關節,這一點是閻立德、呂胤都比不了的。


    所以不管是呂胤、閻立德,還是別的侍郎,大家不說心服口服,最起碼沒什麽太大的怨言。


    但現在告訴他,這個副考官早就內定了,那不管是閻立德還是別的侍郎,都沒法接受!


    這什麽意思?把人當傻子糊弄?


    閻立德當時差點氣出病來,緩了這將近一個月才勉強平定了情緒。


    今天關鵬按照嚴嵩的意思,來工部商量一下年後下一筆修築堤壩用的錢,但商量完之後閻立德卻沒有馬上讓他走。


    他從蘇淩阿那聽過,最初說出副考官內定的,就是這個戶部左侍郎,他和韓木呂同在戶部,所以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


    現在閻立德想跟他打聽打聽,傳的這麽轟轟烈烈的這事兒是不是真的,蔡黨的人是不是真這麽王八蛋。


    關鵬自然給了他肯定的迴答。


    現在他的心態已經變了,從最初的極力隱瞞,到現在的擺爛。


    畢竟都有這麽多人知道了,再怎麽瞞也是欲蓋彌彰。


    “這真是陛下同你說的?”閻立德不死心地抬頭望著關鵬。


    “當然是真的。”


    閻立德長長歎了口氣。


    他沒有怪皇帝陛下為何不早說,因為以當時雙方對立的情況,根本就沒法說。


    就算當時的皇帝陛下提醒了他們這些侍郎,他們也不會相信,而是覺得這是在挑撥離間。


    而且這種事隻要提前泄露出來,蔡京的人就能立刻改變人選,讓真消息都變成假消息,比如把韓木呂換成禮部的宋喬年……


    想到這裏,閻立德又重重地歎了口氣。


    關鵬見他這樣,遲疑了片刻後,這才小聲道:“而且定下考官日子的那天,蔡仆射和王宗伯去宮裏麵聖,據說當時陛下還說了一些話……”


    “什麽話?”閻立德抬起了頭。


    雖然關鵬說的雲裏霧裏,迷迷糊糊,但閻立德知道既然他說了,那肯定就不是廢話。


    關鵬歎了口氣:“雖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陛下最後好像改口了,不再一定堅持要讓中書省和門下省的侍郎在擔任副考官,隻是有意讓你和兵部的呂侍郎擔任副考官。”


    “我?”


    閻立德直接愣住了。


    “不錯。”官方點了點頭,也不再繼續多說了。


    “那……那蔡仆射是怎麽說的?”


    現在看來,皇帝陛下的提議顯然沒有被采納,要不然這個副考官就不是韓木呂了。


    “據說……”


    關鵬輕咳了兩聲,迴憶著道:“據說當時大宗伯什麽都沒說,菜譜,爺爺卻說這是六部所有侍郎共同的意見,不能再變了。”


    “否則要是再拖下去,耽擱了會試就不好了。”


    閻立德聞言更是捏緊了拳頭。


    關鵬暗暗歎了口氣:“閻侍郎,事情已經辦完了,在下就不多打擾了。”


    最近閻立德有向著和珅一黨靠攏的傾向,關鵬雖然有心阻止,但也明白現在不是時候,此刻最好還是讓閻立德獨處一會兒才好。


    關鵬離開工部衙門的時候,鄧洵武和高勳也已經來到了蔡府。


    蔡攸正在家裏等信兒,見他們兩人過來急忙迎了上去。


    “兩位叔叔,禮部那邊怎麽說?”


    鄧洵武搖了搖頭,高勳也歎著氣道:“今天太晚,要等明天了。”


    蔡攸並未流露出什麽苛責的表情,而是就這樣點點頭:“那就說今日司馬侍郎提前下職了,禮部也沒法辦這事兒?”


    得,這是換了個說法,把無能變成了不可抗力因素。


    高勳麵上有些掛不住,但也知道蔡攸這是為了他們倆好,臉上熱熱地點了點頭。


    蔡攸聞言快步迴到桌子後在一張紙條上又補充了幾句,隨即將其卷起來。


    “二位叔叔,小侄失陪,我就先去貢院那邊給家父送飯了。”


    “路上小心。”


    鄧洵武隻是盯住了這麽一句,就任他去了。


    蔡攸離開書房後,除了侍奉著的家仆,就隻剩下鄧洵武和高勳兩人了。


    兩人望著眼前燭光暗淡的書房,不禁迴想起了曾經蔡京在的時候熱鬧的情形。


    一開始是蔡京和韓木呂先去了貢院,現在連宋喬年也不在了,陸陸續續的,最後竟然隻剩下他們兩人。


    看著這空曠的書房,兩人心中莫名生出了一古淒淒慘慘、冷冷清清的感受,相顧無言,不知該說什麽了。


    但兩人也知道,這隻不過是一種錯覺。


    現在蔡大人雖然不在這裏,但蔡攸卻在。


    之前大家還沒怎麽放在心上,可經曆了這件事,鄧洵武和高軍才發現,蔡大人的這個長子竟然有這麽多優點。


    知進退、有分寸、臨危不亂、處變不驚、而且懂得人情世故、尊敬長輩,方方麵麵都特別得體……


    即便如今蔡大人不在,他也能很好的穩住局勢,短短幾天時間就發揮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蔡黨當真後繼有人,而且這還是英才啊!


    想到這裏,兩人就不是那麽難受了。


    於此同時,蔡黨的後繼英才的動作也很快,坐著轎子不一會兒就趕到了貢院。


    “蔡公子又來給蔡大人送飯了。”


    守在貢院外的兵丁笑嗬嗬地迎了上來。


    其實貢院本身是管飯的,當然,也不禁止送飯。


    蔡攸笑著道:“家父不在身邊,為人子女的不能自己伺候,總是擔心他吃不好、睡不好,所以送飯就送的勤了點。”


    附近的兵丁們聞言,紛紛伸出大拇指稱讚:“蔡公子當真是京城第一孝子。”


    “是啊,有有蔡公子這樣的兒子,也是蔡大人有福氣!”


    “要是我家那小子能有蔡公子的一個手指頭,那我死也願意了……”


    蔡攸沒有被這些肉麻的彩虹屁說的三迷五道,而是笑望著為首的一個兵丁,將手中的食盒遞了過去。


    “這位差官,麻煩搜一搜吃的,盡早幫我爹送過去吧。”


    蔡攸囑咐道:“今天幫他熬了一個潤肺止咳的銀耳湯,所以來的晚了些,再晚些他老人家恐怕要挨餓了。”


    “嗨~蔡公子送的飯還查什麽查?”


    為首的兵丁隻是掀起食盒的蓋子,隨意打量了兩眼,就重新蓋上了,笑著對蔡攸擺了擺手,又對周圍的兵丁們道:


    “行了,我給蔡大人去送飯,你們在這好好看著。”


    蔡攸笑而不語,望著那兵丁的背影走入貢院,這才轉身離去。


    走完這樣的流程後,一張小小的紙條出現在了蔡京桌案上。


    蔡京看完之後,長長歎了口氣,就將紙條放在了一旁的油燈上,任其燃成灰燼。


    韓木呂在一旁皺著眉頭:“怎麽?蔡大人?他們倆沒辦成?”


    “難,難,難!”


    蔡京負手踱了幾步,不斷搖頭。


    就算今天平息風聲也已經來不及了,更何況要等到明天?


    不過好在他們還有時間。


    說實話,蔡京並不擔心明天考完之後的事兒,也不擔心考生們後天在家裏呆一天。


    因為在考場裏考三天試,連帶進去取暖、燒水的炭塊都限量,這幾天考生在裏麵隻能吃涼飯、喝涼水、睡木板,又得耗費全部心神去做題。


    這三天一過,就算是鐵打的漢子也得去小半條命。


    蔡京自己是有親身經曆,也是有經驗的。


    考完試迴家的考生們一般都是唿唿大睡一天,然後等第二天再進考場,根本沒工夫關心別的。


    蔡京擔心的是會試三場考完之後,這風波再爆出來。


    到那時候可就無法收場了。


    “蔡大人,那咱們現在怎麽辦啊?”


    韓木呂憂心忡忡,六神無主地望著蔡京。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蔡京恨鐵不成鋼地望了他一眼,長吸了一口氣:“每逢大事需靜氣,這種時候外麵已經夠亂了,咱們自己再不能自亂陣腳。”


    “如今你我身在貢院之中,什麽事也做不了,那就好好等著。”


    “在貢院裏養足精神,等出去之後再處理殘局。”


    “是,蔡大人。”


    韓木呂這才舒了口氣,終於像是有了主心骨。


    蔡京沒有再理他,負手立在窗邊,眯著眼睛向窗外的夜幕望去。


    從一個初入官場的毛頭進士混到現在這個光景,可以說蔡京吃過的鹽比很多人吃過的飯都多,他在朝中經曆的風風雨雨也數不勝數。


    可即便如此,現在這種場麵依然讓他感覺非常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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