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悶熱的風吹過小院,引來幾聲短促而尖銳的蟬鳴。


    小院邊角的雜草左右搖晃,草葉嫩綠,草尖焦黃,焦急地擺動著,似乎在伸著手勸架:你們不要再打了啦……


    院子中間,呂布一隻大手伸出,直接將邢道榮的手按迴了他的胸口。


    按理說,打了這麽多年的架,如呂布這般高手都已經形成了下意識的條件反射,防住對手一招後,會下意識地按照最優解,攻向敵人的破綻。


    可這次條件反射也沒射出來,隻因今天的情況把他也整不會了。


    呂布對麵,邢道榮的拳頭被按在胸口,根本不像是出拳,反而像是捏起小拳拳撒嬌的樣子……


    他也一臉懵逼,隨即也感受到了不對勁,麵上漲紅無比,暴喝一聲:“開!!”


    天地間風雲變色,邢道榮的氣勢再次爆發,雙腳紮根在大地上,源源不斷的渾厚力量向上渡去,由腿帶腰,由腰帶背,節節而上!


    脊背若大龍,筋肉如山嶺,氣血如淵海般洶湧,天地雷鳴隆隆炸響,似乎這天再遮不住他的眼,這地再埋不了他的心,這漫天神佛都要煙消雲散……


    在邢道榮這開天一拳之下,呂布竟然……一動也沒動。


    又一陣微風拂過,吹動幾人的發絲。


    院角的小草搖的更加焦急,似乎在勸這兩人趕緊收手。


    呂布眨了眨眼,又往前推了推,推的邢壯士一個趔趄,差點一屁股躺在地上。


    ???


    就這?


    不僅是呂布懵逼了,就連老太監也懵逼了,甚至邢道榮本人也懵逼了。


    唯有李乾捂著臉,幽幽歎了口氣。


    “邢兄弟,你……”


    呂布急忙上前扶穩邢道榮,麵上是十二分的不解:“你這幾日可是身子不舒服?狀態不好?”


    理想和現實的差距太大,讓呂布一時間都有些難以接受。


    邢道榮本來臉都紅的和猴屁股似的,聞言當即麵色一肅,臉上帶著幾分為難。


    “不瞞呂兄,我……”


    “怎麽了?”呂布關切地望著他。


    李乾見邢道榮吭哧吭哧地編不出來,急忙開口替他解圍道:“邢壯士定然是曾遭人暗算過,堵塞了經脈,淤滯了氣血,導致如今一身功夫,發揮不出一成來!”


    “對,就是淤滯了氣血!”


    邢道榮麵色沉凝,虎目中似乎又浮現了那驚天動地的一戰:“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


    三人也安靜下來,聽他講述。


    就連李乾也不得不感歎,邢道榮手上功夫可能不太好,但嘴上功夫定然稱得上一流。


    要是以後混不到飯吃了,可以去酒樓茶館說書。


    他雙手負在身後,神色是增一分則濃、減一分則淡、恰到好處愁,聲線沉悶中帶著一絲沙啞,腔調抑揚頓挫,富有張力,漫不經心間就說出了曾經那個屍山血海般的場景。


    “……那幾個賊人不敵,急忙紛紛退走,吾正要追,可突然腳步就是一蹌。”


    他幽幽一歎,輕輕搖著頭:“直到那時我才知道,他們的刀上,有毒。”


    呂布跟著聽的一會兒緊皺眉頭,一會兒屏住唿吸,一會兒咬牙切齒,到最後更是怒氣衝衝地一拍桌子:“真是無恥賊人!行次下作手段!當殺!”


    接著他又快速上前,把邢道榮拉過來:“邢兄弟,你中的是何毒,可有解藥?”


    “堂堂大丈夫,一身功夫怎能這麽窩囊地就讓人暗算沒了!”


    “這……”邢道榮語塞。


    “這肯定是沒有的!”


    李乾心中無語,繼續幫他解釋道:“賊人使的這種世間奇毒,我也聽說過,毒效千變萬化,不宥於一種,就算海裏的蛟龍中了毒,也隻有乖乖引頸受戮一條路可走。”


    “不錯。”邢道榮點點頭,麵色再次沉重起來:“此後數年,吾遍尋世間良醫,有許多人見識不如這位老爺廣博,連這毒藥都認不出,更遑論解毒了!”


    呂布聞言更是焦急:“大好男兒,怎能被這陰損招數毀了?”


    “我自問還是懂些醫術的,這就幫你把把脈,看看能不能解毒。”


    “你……”


    邢道榮老臉一慌,一個勁兒地往後縮手:“你不要過來啊……”


    “怎麽能病忌諱醫呢?”


    呂布拿捏他比拿捏小雞崽子還輕鬆,不由分說地便直接把他的手捉過來了。


    李乾也傻眼了,呂布要是真懂點啥,那豈不是一摸就露餡了?


    隻是無論再怎麽掙紮,呂布的大手卻始終如鐵鉗一般,鎖在他手腕上,閉目靜靜地感受著他的脈象。


    “奉先他真懂醫術?”李乾小聲地問一旁老太監。


    隻見老太監嘿嘿一笑,捏了三個手指,隨後又縮著脖子‘喵’了一聲。


    看得李乾一頭霧水,忍不住黑著臉道:“說人話。”


    “哦。”


    老太監委委屈屈地道:“他就是個三腳貓功夫。”


    隻不過人話一出,贏來了呂布的怒視。


    “老爺,我已經把出了邢兄弟的脈象,而且也已經知道怎麽治了!”呂布為了證明自己不是三腳貓,急忙來向李乾邀功。


    李乾半信半疑地望著他:“那你說說,要怎麽治?”


    要是真有能把邢道榮治成高手的方子,他自己說不定也能試試。


    邢道榮也大感意外地望著呂布,老太監隻是一個勁兒地偷笑。


    “很簡單!”


    呂布拍著胸脯道:“邢兄弟氣血瘀滯,毒藥已經深入了膏肓,世間任何草藥,也已無力迴天了。”


    邢道榮聽得大臉兒煞白,這就無力迴天了?


    “然而我還有一味良藥!”


    呂布滿懷自信地道:“那就是加強錘煉打磨,令自身氣血更加強大,一舉衝開這所謂的藥力,重迴巔峰!”


    “哦……”


    李乾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一聽這個法子就不像是什麽好方法,他決定還是先看看邢道榮的療效如何。


    老太監則滿是懷疑地望著呂布:“就你這個庸醫,你別把人治壞了!”


    “肯定壞不了!”


    呂布差點被他繞進去,迴過神來才怒視著老太監:“不是壞不了,是肯定能治好!”


    他快步來到邢道榮身邊,拉起他就往小院中間走:“邢兄弟,不用管那老狗,你聽我的,保準錯不了?”


    邢道榮一個三尺大漢,現在一聽要給自己治病,還有幾分緊張:“怎麽治?”


    有病治病,沒病怎麽要是治出病來怎麽辦?


    呂布對著他,溫和一笑,似乎生怕把病人嚇跑了一般:“自然是與我對練!”


    邢道榮一聽,臉都綠了。


    從方才練的那兩招就能感受出來,兩人的實力,還是有那麽億點點差距的。


    那能叫對練嗎?那就是單方麵的挨揍!


    呂布卻在那侃侃而談,說的還頗有道理:“你想想,隻有令氣血活泛起來,才能不斷增長!”


    “你再與我對練,捶打經脈,疏通淤堵,長此以往,你的實力想不迴複也難啊!”


    李乾也傻傻地望著呂布,這踏馬就是你的療法?


    幸虧剛才沒一時衝動,說自己也要練,要不然現在估計就騎虎難下了。


    “我……這個……”邢道榮轉身就想走,但他如何能逃得過呂布的魔爪?


    還沒走出半步就被拉迴去了。


    “邢兄弟,良藥苦口,老兄我得罪了,你多擔待!”


    呂布幫他擺開了架勢,又準備和他比劃比劃。


    李乾已經被他的騷操作整麻了,見他要趕鴨子上架,急忙道:“奉先,你可要注意分寸!”


    呂布幫他糾正道:“老爺,是注意藥力,我現在不是武功教頭,就是個郎中。”


    “既然邢兄弟隻剩了不到一成功力,那我就用兩成藥力來幫他治吧!”


    邢道榮都快哭了:“為什麽你不用一成?”


    “剛開始治療,自然要下猛藥,幫你打開病灶!”


    呂大夫望著眼前的病人,苦口婆心地勸道:“還是你先動手,我觀察你的病情哪裏最嚴重,再幫你醫治。”


    “我……”


    邢道榮欲哭無淚,眼下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咬咬牙,一拳就朝著呂布懟了過去。


    怎料呂布似乎早就看破了他的招數,步伐輕盈地躲了過去,隨後便一拳懟在邢道榮的腰眼,把他捶的小臉兒紅裏透白、白裏透黑、黑裏透紫,紫中發綠,綠裏還帶著那麽一點點的蔫兒黃……


    正如院角那幾顆擺著手,不斷勸架的小草。


    對於這麽殘忍的治療場麵,李乾不忍直視,於是他就側著眼看兩人的診治。


    如呂大夫這種郎中,是定然不會受到醫患關係困擾的,所以他想怎麽治,就怎麽治。


    若家屬或者患者本人不滿意,來一拳就好了。


    正如現在的邢道榮,因為受不了這種粗暴的診治,正欲喊停。


    可突然腳下又被絆了一跤,以至臉和地麵來了個親密接觸……


    如此一直診治了大半天,主要出力的呂郎中依舊精神奕奕,可患者已經鼻青臉腫,趴在地上快起不來了,一口老血都流到嘴邊,被他強行咽了下去。


    “邢兄弟,現在如何,有沒有感覺氣血更暢通了?”


    呂布扶起他來,一臉期待地問道。


    “我……我……”邢道榮磕磕巴巴,說不出話來。


    “瞧你說的,我都忘了!”


    呂布一拍腦袋:“隻是我這樣醫還不行,必須得再配上修複身子的藥,不然便會損傷身體。”


    李乾好奇問他:“這種藥你也會配?”


    “自然不會。”


    呂布憨笑著道:“那就得委屈邢兄弟和咱們出去跑一趟醫館了。”


    邢道榮一口老血都快吐出來,要不是你非要給我治病,我用得著受這委屈嗎?


    不過經了剛剛那一療程,他卻是領悟了一個道理,那就是盡量少說廢話。


    三人帶著邢道榮,出門尋了個醫館,又由呂布掏錢,給他買了些跌打損傷的藥。


    邢道榮身上的傷勢看著雖然嚇人,但呂大夫的聖手也不是吹的,這也就是些皮肉之苦,根本沒傷到內腑。


    三人開好了藥,又讓藥鋪裏的郎中幫邢道榮上好了藥,再送他迴家。


    躺在馬車上,邢道榮一直都是半死不活、氣若遊絲的狀態。


    隻是往邢道榮家裏趕的時候,李乾倒發現了一件奇事。


    邢道榮身上的那些淤青,烏紫之處,現在竟然好了大半!


    “邢壯士,你身上的傷竟然快好了!”


    李乾急忙指給其他三人看:“莫非那藥鋪裏的外傷藥這麽神?”


    呂布也是一驚:“這麽快?”


    他已經開始摩拳擦掌了:“本想著等兩三天之後,再來幫邢兄弟治一次,可如今邢兄弟恢複的這麽快,不如再來一次吧!”


    本來還躺在棉墊兒上,奄奄一息的邢道榮一聽這話,噌一下就坐起來了,跟個沒事兒人一樣。


    “過猶不及啊!”


    他虎目中泛著淚花兒,忍不住按住了呂布的手:“呂兄,人家大夫用藥都講究緩用,怎麽到你這兒就一天來兩次呢?”


    “這……”


    呂布也自知理虧,訕笑著解釋道:“你這剛開始治,就得下猛藥,打開病灶……”


    “剛才那藥還不夠猛嗎?”邢道榮怒聲質問道。


    “也差不多了……”


    呂布急忙道:“既然如此,那就明天再用藥吧!”


    “明天……”邢道榮眼前一黑。


    “那是自然。”


    呂布理所應當地道:“用藥用藥,自然是要每天不斷,哪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每天……”


    邢道榮身子晃了晃,又一頭栽了下去。


    呂布則笑著安慰道:“邢兄弟,我觀你雖氣血不暢,可曾經習武的那些底子還在的。”


    “就如方才治病的時候,以我兩成力的拳腳,換了個普通人早就骨斷筋折了,但你卻一點事兒也沒有……”


    “如今這傷藥沒什麽特殊的,你身上傷勢卻好的這麽快,定然也是曾經武功的原因了!”


    “這身子骨兒,就是比普通人強啊!”


    “我……”邢道榮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李乾大感驚奇:“原來那傷藥就是普通的藥!”


    隻是邢道榮這神奇的體質又是怎麽迴事兒?難不成之前他還真是什麽高手?身強體壯?


    “你放心!”


    呂布麵上滿是期待,拍著邢道榮的肩膀:“我一定盡快幫你治好這頑疾,之後你我兄弟二人縱橫京城,誰是敵手?”


    他兩眼放光,似乎已經想到那個叱吒風雲的時刻了。


    “我……”


    邢道榮急的滿頭大汗,似乎已經看到了自己的悲慘命運:“呂兄,我這個……住的地方……你們太遠不方便……”


    見他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李乾不由有幾分憐憫,不過還沒等他說話,呂布就興衝衝地道:“無妨!”


    “邢兄,我在北邊光德坊有個空置的宅子,你就搬到那去就行。”


    “我……”邢道榮想拒絕,但被呂布直接打斷了。


    “不用和我客氣。”


    呂布看他是越看越順眼:“你我之間親如兄弟,何須這麽婆婆媽媽的?”


    “不是,我在北邊也有宅子……”


    邢道榮臉一綠,怎麽就直接說出來了呢?


    果然,聽到這話的呂布更是大喜:“那就更好了!”


    李乾憐憫地望了邢道榮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邢壯士,你想恢複功夫,就得下一番苦功啊!”


    也不用管真假了,反正治不出毛病來,就先治著吧。


    外麵突然傳來車夫的聲音:“幾位客官,到了。”


    “沒到!”


    呂布大大咧咧地一揮手:“去城北,就去光德坊!”


    這麽一會兒的功夫,他已經問出來了,邢道榮的宅子就在光德坊。


    馬蹄踏踏,拉著幾人向著城北而去。


    邢道榮望著黑黝黝的車廂,欲哭無淚。


    這究竟算是綁架呢?還是綁架呢?


    ……


    對於幫助邢道榮康複這件事兒,呂布極為上心,幾乎每天都往他那跑。


    即便偶爾有一點耽擱了,第二天也定然要補上,說是一定不能缺了,否則會誤了療效。


    病人被呂大夫的醫者仁心感動的淚流滿麵,感謝他八輩兒祖宗。


    不過,也不知是不是呂布的錯覺,在他一次次不辭辛苦的治療下,邢道榮似乎越來越……抗打了。


    這讓呂布很是興奮,覺得自己的努力有了收獲,於是就更不肯放棄這個患者了。


    如此盡心的大夫,讓李乾很是稱讚。


    今天八月初九,是個大日子,李乾又把呂布和老太監拉了出來。


    而呂大夫又顧念著自己的患者,連帶著把邢道榮也拉出來溜溜了……


    幾人坐在街邊小攤上,就著香香脆脆的酥餅,喝著鴨血粉絲湯,遙望著遠處的貢院。


    李乾舀了一勺湯,又夾了一片嫩滑的鴨血放進嘴裏,細細品著其中的味道,還好奇地問邢道榮:“京城裏賣這玩意兒的可真不多,的虧你能找到。”


    邢道榮得意一笑:“這京城裏所有賣豬血、鴨血、雞血、驢血、狗血……的地方,我都能尋到門路。”


    李乾無語,這真的很值得驕傲嗎?


    隻是呂布卻一臉讚賞之色,豎起了大拇指。


    今天是秀才們入貢院的時間,李乾幾人剛剛在門口目睹完了士子們經曆重重關卡,入龍門,進貢院。


    考過了這一場,他們的身份將發生巨大變化,不再是‘窮秀才’,而是‘富舉人’了。


    李乾遙望著貢院門口,心裏一時還有幾分好奇。


    “早知道我也進去考了。”


    李乾對貢院裏的情形心裏癢癢。


    邢道榮一聽還很驚訝:“你還是個秀才?”


    還沒等李乾迴話,呂布就搶先道:“這你就別管了。”


    邢道榮不敢招惹他,隻得哼哼兩聲低下頭,又多喝了兩口湯。


    “老魏,你說有沒有可能,讓我進貢院裏轉轉?”李乾望向一旁的老太監。


    老太監臉色一苦,還沒來得及出聲,邢道榮那邊又嚷嚷開了。


    “你瘋了吧?”


    他呲溜一聲,吸進嘴角的一根透明粉絲,瞪著大眼望著李乾:“這貢院龍門一落鎖就是三天,決計是沒有再打開的可能!”


    “聽說英宗時有一次貢院失火,龍門官就是不開門,結果最後大火熄滅,活活燒死了一半秀才……”


    “真的假的?”


    李乾抬起頭一愣,沒想到還有這種事。


    “是真的,老爺。”


    老太監也在努力打消他這個念頭:“為了保證秋闈公平,就算出了再大的岔子,中間也不能再開龍門了。”


    要是去貢院,肯定就得以皇帝的身份去,會驚動那些官員。


    但這樣一來,就有危險了。


    “原來如此。”


    李乾失望地點點頭,不過一想到後麵還有會試,甚至還有殿試,他自己就是考官,李乾心裏也平衡下來了。


    “行了,熱鬧也看夠了,湯也喝完了,咱們該迴去了。”


    邢道榮卻突然捂住了自己的碗,訕笑著道:“我還沒喝飽呢……”


    “沒事兒。”


    呂布溫柔一笑,從店裏買了一個瓷盆,打上了外帶的粉絲湯:“還是迴去吃吧。”


    “我……”邢道榮欲哭無淚,迴去就要治病了,他才不想迴去。


    “不要抗拒治療,邢老弟。”


    呂布笑的像個膀大腰圓的精神科醫生,看的李乾都打了個哆嗦。


    “奉先,你先幫他治治病,我和老魏就先迴去了。”


    “好嘞老爺!”呂布爽快地答應下來:“我一會兒就迴。”


    雖然秀才們雖然進場考試了,可京城裏的熱鬧卻絲毫不減卻一分。


    原因很簡單,中秋節快要到了。


    紫微殿政事堂。


    李乾望著眼前的這封奏章,眉頭皺起。


    眼前這封奏章,是勸他這個大乾皇帝,抓緊立皇後,不要讓後宮大位空懸……


    說實話,李乾其實對這種隨意指指點點自己私生活的人很不感冒。


    隻是他卻明白,當上了皇帝,有得必有失。


    天子無家事,所有的事情都是公事,包括娶老婆、生孩子、立儲……


    在這種情況下,就有人喜歡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對他這個皇帝指指點點。


    當然,一般情況下,李乾也無所謂。


    前陣子還有個大臣上書,讓他開始修自己的萬年吉壌呢。


    這玩意兒在李乾生前叫萬年吉壌,等他一嘎嘣兒,就該叫某某陵了。


    李乾當即就給他批了一句:朕還年輕著呢,別盼著朕早早就死了。


    據說那官員收到迴複之後也很委屈。


    皇帝活著的時候修陵這是慣例,咱也隻是提醒您老一句。


    活著的時候修房子,這吉壤不就是死了之後的房子嗎?給您修房子都不樂意?


    當然,喜歡這麽上書說事兒的人,除了那些一天天閑的吃飯都不用放鹽的禦史,真的沒別人了。


    他們要麽就彈一彈京城裏的貪官,比如秦檜、蔡京之流,要麽就對和珅、嚴嵩他們在滎陽的救災指手畫腳一番,甚至有的連自家頭頭魏征也要彈上一本,說他沒有作為巴拉巴拉的……


    其實李乾對這些禦史的容忍度很高,因為他們的身份特殊,品行正直……大多數正直。


    近來勸他立後的奏章有很多,但唯獨眼前這個奏章讓李乾格外不順氣。


    這上麵說,民間有傳言,皇帝陛下久久不立皇後,正是因為您老對現在的後妃都不滿意,又要在天下大肆采選秀女。


    百姓就喜歡傳謠,一聽這個紛紛慌得不行,大家都趕著勁兒地嫁閨女。


    還請您老趕緊立皇後,以消除民間的流言。


    這不就是在暗戳戳地諷刺他這個皇帝嗎?


    一聽他要選秀女,大家趕緊嫁女兒,這踏馬什麽意思啊?


    再說了,李乾何時有過再選秀女的說法?他連想都沒想過!


    而且這陣子他在京城裏閑逛的時候,也根本沒聽過什麽老百姓搶著嫁女兒的事兒!


    堂堂京城,天子腳下都沒有,他這個傳言是從哪聽來的?


    李乾就懷疑是這王八蛋自己編的!


    他望著這個奏疏,氣的牙根癢癢,一旁的武媚娘和呂雉則在輕掩秀口偷笑。


    有關這種私事的奏章,兩女一概是不敢票擬的,全都交給李乾自己來辦。


    皇後這個位置,幹係很大,不僅如今六宮的那些後妃在盯著,她們兩人也在盯著,並且心中的期盼絕對要超過六宮中任何一個後妃……


    “陛下,這人給陛下造謠,當真該罰。”


    武媚娘鳳眼含煞,俏麵轉而帶上著幾分不善,盯著這份奏章:“若這種心懷不軌之人若不得到懲治,其他人定會紛紛效仿。”


    她和呂雉倆作為李乾最親近的身邊人之一,自然也知道李乾最近頻頻出宮的事。


    外麵哪來的這種傳言?


    呂雉也有幾分慍怒,輕輕拉著李乾的胳膊:“陛下,這種造謠毀您名聲的人,您可千萬莫要放過他。”


    李乾卻歎了口氣:“禦史都是風聞奏事,若要硬算,朕還真沒理由處罰他。”


    國朝初期,為了讓禦史們敢說,大乾太祖定下了風聞奏事這樣的規矩。


    如禦史、諫議大夫、給事中這樣的言官,不必等到調查清楚事情之後,再上書,隻要他們聽到傳言,就能直接上書奏事,然後朝廷就得開始調查。


    就算最後調查清楚了,他們奏錯了,言官也不會因此獲罪,這叫不因言獲罪,也是當初朝會上李乾維護魏征的一個名目。


    武媚娘與呂雉見他如此反應,便知道皇帝陛下是不想處置這個禦史了。


    如今不會有人再懷疑他是無能,或者是手軟之人。


    以皇帝陛下的手段,就算沒有理由,想整人也能整出花來。


    就如之前的馬濟遠,如今秦檜與蔡京都不再提,誰還記得這個人?


    呂雉卻在一旁道:“陛下乃是明君,然而對付這種小人,卻不應該過分縱容,否則其必然會得寸進尺。”


    李乾輕輕搖了搖頭:“過分就過分些吧,先容他一時,等朕哪天忍不了,再收拾他。”


    “而且這種事,罰的重了,就顯得朕小題大做,別人一看如此,還以為朕是做賊心虛,真有要再選秀女的心思,如今被他道破了,反而惱羞成怒。”


    李乾揉著眉頭,無奈道:“可要是罰的輕了,隻是打幾個廷杖,說不定更是會讓此人聲名大噪,在官場中節節高升,人家可能早就等著呢!”


    如今,他也知道了官場中的一些門道,廷杖對於文官來說,就像是勳章一般,要是受了廷杖,均會引起上官下官的敬佩之心,名聲大起,被作為敢於直言諍諫的典範。


    萬一和同僚什麽的起了衝突,轉身一亮大屁股,人家一看這疤痕,就知道你是挨過廷杖的,必然會讓你幾分。


    再加上李乾自登基以來,從未打過官員廷杖,這更是讓許多人都盼著。


    李乾冷笑一聲:“陛下禦極以來,第一個被打廷杖的人!”


    “聽聽,傳出去多威風啊!後麵被打廷杖的都要矮他一頭!可朕就偏偏不遂他們的意,就是不打他們的屁股!”


    武媚娘和呂雉大汗,沒想到其中還有這種門道。


    “這些人……當真是用心險惡。”


    呂雉憤懣地捏著拳頭,忍不住道:“把惡名加諸陛下,自己卻搏得了好名聲作為進身之階!”


    “朕不會打這種人的屁股。”


    李乾望著她嘟起來的紅潤小嘴,突然輕笑一聲,輕輕拍了拍兩女挺翹的臀尖兒:“要打也是打愛妃們的屁股。”


    這個打屁股和另一個打屁股自然就不是一個意思了。


    呂雉與武媚娘都羞的身子一顫,玉麵粉紅,轉過頭去。


    李乾輕聲笑了笑,又開始批起奏章來。


    實際上,他也知道近來這些人為何要這時勸他立後。


    因為中秋節快要到了。


    中秋節又稱祭月節,雖是如此,但李乾卻不用在禮部那些官員的安排下,忙忙活活地祭祀,隻因一個傳統:女不祭灶,男不拜月。


    是以他這個皇帝才能逃過那些繁複的祭禮。


    不過他能逃過,但別人就逃不過了。


    大乾的慣例是,中秋時皇後要代表天家祭月,然而目前皇帝陛下還沒立皇後。


    沒有皇後,也就沒人代表天家去祭月。


    這也是諸多大臣們上奏的根源。


    隻是李乾也知道,現在再立後,冊立大典根本就來不及準備了。


    文官們隻不過是想借這個機會,讓他把人選定下來,這樣也算了卻了一樁心事。


    但李乾卻不想理會他們。


    對於祭月的事兒,他自有解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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