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門樓中,李格非遞上帖子後,便在門房中等著了。


    他屬於禮部五品官,既不是中書、門下兩省的辦公人士,也不是外朝四品以上大員,自然是不能隨隨便便就進宮城的,必須得到許可才行。


    每天從承天門進進出出的官員不少,此處的宦官也是看人下菜碟的。


    要是什麽要害位置的官員在這等著,比如說吏部文選司、考功司郎中,兵部武選司的主事之類的,那就得好好伺候著,上好茶。


    要是稍微次一點的,比如說什麽禮部儀製司,大理寺的,那就有個硬邦邦的長條凳給您坐。


    可要是什麽太仆寺的弼馬溫,光祿寺裏養豬的,那就對不住了,長條凳也不見得有,您就老老實實站著吧,更差的備不住連門都進不了,就在外麵等著呢!


    當然,除了這些之外,要是肯花銀子,一樣是有好吃好喝地伺候著,這也是承天門五鳳樓這邊宦官們的收入來源之一。


    李格非是頭一次來此,自然沒人和他說這些門門道道,但此處的宦官竟然沒為難他一個祠祭司員外郎,依舊是請進了擺著冰盤的內室,好茶好點心地伺候著。


    他本覺得沒什麽,這也是正常接待。


    可直到李格非望見等在外麵的那些官員之時,這才驚訝起來。


    “為何他們就要等在外麵,不能進來休息嗎?”


    一旁的小宦官靦腆一笑,率真地道:“他們沒給錢……”


    說到一半,就被一旁的青衣老宦官撲上來堵住了嘴:“哈哈,這孩子昨夜發了燒,淨說些胡話,還請李部司見諒……”


    李格非眉頭一皺,正要再問,可突然外麵跑來一個宦官,扯著嗓子高聲問道:“誰是祠祭司員外郎李格非?”


    “是在下。”李格非轉身向著那宦官行了一禮。


    宦官當即換上了一副笑臉:“跟咱來吧,陛下要見你。”


    李格非隻得把疑問咽迴肚子裏,跟著宦官離開了這裏。


    “陛下,李格非到了。”


    紫微殿政事堂裏,一名青衣宦官突然跑進來稟報。


    李乾麵上閃過一抹無奈,但還是擺了擺手:“讓他進來吧。”


    武媚娘和呂雉早已離去,如今堂裏隻剩下李乾和老太監主仆二人。


    兩人對視一眼,李乾突然歎了口氣,老太監也縮了縮脖子。


    堂外一陣腳步聲傳來,一身青袍彩繡白鷳補子,腳踏黑布緞麵官靴,頭戴烏紗帽、身材英挺的李格非從殿外緩緩而入。


    他沒抬眼打量政事堂中的情形,而是首先向前方躬身下拜:“祠祭司員外郎臣李格非,參見陛下。”


    李乾坐在上方,如今再打量穿著一身官袍的李格非,立刻就覺出一絲不同。


    之前在京兆府衙門外見到他時,李格非穿著便袍,頜下留著三縷短須,相貌英俊,那種儒雅的氣質由內而外,讓人心生好感。


    但今日再見,他穿了一身官服,卻立刻就給人一種威嚴的感覺……


    李乾微微點頭,果然是李清照的爹,要沒有這麽好的基因,又如何能生出那麽漂亮的女兒來呢?


    “起來吧。”他輕聲道。


    李格非耳朵微動,似乎覺得這聲音還有幾分熟悉。


    但當他抬起頭來,望向上方的皇帝陛下時,卻一下子瞪圓了眼睛,呆若木雞:“你……陛下…”


    李乾對他一笑:“是不是覺得朕有點眼熟?”


    他算是想明白了,就算李格非認出自己也無妨,大不了再讓他保守秘密就行了。


    這種飽學君子能在國子監裏教這麽多年書,一般都是老實人,想必也會聽話的。


    所以,該慌的不是自己,而是他。


    李格非聞言,這才迴過神來,急忙再次躬身,神色間帶著幾分:“陛下,臣失禮了,臣隻是見陛下與臣見過的一人很像,一時有些恍惚。”


    他還在做著最後的掙紮。


    李乾輕笑著擊破了這蒼白無力的掙紮:“不是很像,若無意外的話,你在京兆府衙門外見到的那人就是朕。”


    他對後方的老太監道:“別讓李卿家站著了,賜座吧。”


    “是,陛下。”老太監應了聲,這才有小宦官搬著圓凳坐上來。


    李格非唯唯諾諾地坐下,餘光卻不經意間瞟到了後麵的老太監,心中更是一驚。


    “李卿家,今日朕見在紫微殿見你,以後你在宮外見到朕,可莫要泄露了朕的身份。”


    李乾先給他打好預防針:“那天在京兆府衙門外遇到朕的事,迴去也不要和任何人說。”


    他又補充了一句:“就算是家人、還有秦禧,也不要說那是朕。”


    “臣遵旨。”


    李格非求之不得,心說秦禧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呢?


    在外麵隨便找茬,竟然就能找到皇帝陛下身上,沒有八輩子造孽的功底,恐怕很難倒這樣的血黴。


    可也不能說他不幸,帶著人想打皇帝陛下,竟然隻是挨了兩個大耳瓜子就完事兒了,試問天底下還有這種好事兒嗎?


    “陛下……”


    李格非一想到秦禧,就忍不住求情道:“秦禧本性良善,隻是後天教導疏忽,還請陛下……”


    李乾早就料到他會如此:“無知者無罪,朕不會怪他的。”


    他笑望著下方的李格非:“李卿家,你知道朕為何突然想到要提拔你嗎?”


    李格非下意識便想說,是因為臣的文章,可話到嘴邊又突然愣住。


    真是因為這個嗎?


    他李格非在一眾國子監博士裏,絕對沒有那麽突出,為何皇帝陛下突然就看到了他的文章呢?


    唯一特殊的地方,可能就是京兆府衙門外的那場相遇了。


    李格非仔細迴想當天的細節,想到最後,突然瞪大了眼睛。


    他想到了那一幕,皇帝陛下最後似乎指著自家女兒,神色驚訝地說了一句話:“你就是李清照?”


    李格非心情陡然沉重下來!


    難不成……是因為自家女兒?


    要不然是為何?


    李格非神色凝重,越想越是覺得自己的猜測有道理。


    有了猜想,他的心情複雜的如一團亂麻,抬起頭望了望皇帝陛下,張了張幹燥的嘴唇,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李乾品著茶,心裏那個納悶。


    你這個表情是什麽意思?


    難不成秦檜沒告訴你,朕讀了你的《破墨癖說》?


    直接說這個不就行了?難道成還有別的什麽原因?因為你是大詞人的爹?


    “陛下……”


    李格非似乎經曆了一番極其激烈的思想鬥爭,這才緩緩抬起頭,嘶啞著嗓子道:“臣聽秦相說,陛下是讀了臣的文章……”


    他要掙紮一下。


    “不錯。”


    李乾也沒給他繼續發揮的機會,笑著道:“李卿家的一番真知灼見,令朕頗有感觸啊。”


    他感慨著點點頭:“國朝就需要如李卿家這般心懷抱負,又有才能的人。”


    “不過朕提拔李卿家,也不隻是因為這個。”李乾話音突然一轉。


    李格非心中一沉,暗道來了。


    李乾望著他這樣,有心想說一下秦檜的事,但事到臨頭還是住了嘴。


    無論如何,人家雙方都是親戚,有些話還是不能提的,否則太過不合適。


    不過他對李格非還是有幾分信心的。


    前世李清照顛沛流離到那等地步,都沒去秦檜那攀這門親戚,能教育出這等子女的父親,想必也不會因為來到禮部,就開始和秦檜同流合汙。


    “算了。”


    李乾笑著道:“朕還是同伱說一說禮部的事吧。”


    李格非心中更是沉重,這是什麽意思?


    自己不說,這是要我把閨女送上門嗎?還提了禮部,莫非我不答應,禮部的差事就做不成了?


    他自問不是那種買女求榮的人,若真是如此,這官真的不做也罷……


    李乾自然不知道這貨心裏的七上八下,還笑著道:“禮部的王宗伯可是很欣賞你,李卿家去了禮部,當先要拜會王宗伯才是。”


    這個就必須得叮囑一下了,免得他去了禮部之後穿幫了。


    這幾日,李乾也大體讀過李格非的著作,那些文章裏,以批判當下奢靡腐敗居多,硬要往上靠,也不能說不是推崇古禮。


    畢竟現在的禮不行了,那就得從以前找了。


    況且,李乾之所以敢和王莽說那種話,自然是因為他粗粗讀過李格非的書,知道他對古禮十分了解。


    既然有這種硬性條件,再不利用就是王八蛋了。


    不過既然在王莽那豎起了一個形象,那就不能讓這個形象太快崩盤。


    如今李格非即將上任禮部,必須得先提點他一下。


    “李博士,朕看你的書,觀你對古禮頗有研究,不知你如何看古禮?”


    李格非那正沉浸在巨大的決絕中,冷不丁地聽到這麽一句,突然一怔。


    李乾又問道:“你以為,若將古禮用於當下朝廷,治國安民,又當如何?”


    李格非當即拋開雜念,迴答道:“陛下,古禮之所以為古禮,正因時事變遷,所以不適用於當下。”


    “然古禮也不該全盤否定,臣恰對其有幾分淺薄見識,亦知有一部分古禮就算放在如今,也有大用處。”


    無論如何,陛下現在正在說正事,那他也不得不端正態度了。


    至於什麽兒女情長的……


    李格非心中暗暗歎了口氣,還是先放到一邊吧。


    反正現在他還沒說,等哪天陛下不耐煩了,不想讓他在禮部待了,那就辭官便是。


    不過,李乾聽了他的一番見解,倒是頗為驚奇地點了點頭。


    確實是有點東西的,思想前衛,摒棄糟粕,取其精華,與時俱進。


    看來讓他來當禮部員外郎當真不錯。


    李乾輕輕點頭,開口道:“既然如此,朕就放心了,不過朕還是要同你說一句。”


    “禮部的王宗伯乃是崇尚古禮之人,對其頗有研究,你有什麽想法,不妨和他多交流交流。”


    雖然你們兩個的想法可能略微有些差別……但這可能也是好事。


    李格非點頭應是。


    “好,今日朕就不多留你了。”


    李乾笑著送客:“希望李卿家日後能在禮部大展拳腳。”


    李格非躬身告退:“臣定不負陛下期望。”


    就是不知道這官還能做多久……


    離了宮城,已到中午時分,李格非也沒著急到禮部去報道。


    畢竟吏部的行文上給了他三天時間,也不急於這一時。


    他坐上轎子,一路神色沉凝,直到轎子迴了自己家門,外麵有人唿喊,這才迴過神。


    “相公?”


    李王氏見他一臉沉凝,還以為此行出了意外,小心翼翼地問道:“莫非今日出了差錯?”


    李格非抬起頭,望了一眼一同來迎接的李清照,心中一片複雜,說不出是個什麽心情,隻是幽幽歎了口氣。


    “怎麽了?父親?”李清照急忙要上來攙住他,一家人也嚇了一跳。


    周夫人緊張兮兮地問道:“姐夫,究竟怎麽了?你倒是說句話啊!”


    李王氏急忙道:“是啊,老爺,你這不是要急死個人嗎?”


    “沒事。”


    李格非見妻女都如此,不由苦笑道:“事情很順利,吏部的文書也都批下來了,我還去麵見了陛下,隨時都能上任。”


    “唿~”


    聽到沒出什麽岔子,一家人齊齊鬆了口氣。


    李王氏更是忍不住抓著他的胳膊,輕輕掐了一把,嬌聲嗔道:“明明沒事,你卻這副做派來嚇唬人!”中年熟婦的風情一覽無遺,卻忘了閨女就在旁邊。


    然而李格非此刻卻無暇和老妻調情,隻是歎息一聲,輕輕搖頭,便向書房中走去。


    一家人看的一頭霧水。


    吃過中午飯,李王氏帶著溫熱的飯菜,來到了書房,推門進去。


    裝飾典雅樸素的書房中,一幢幢高大的清漆鬆木書架陳列,上麵擺放著一本本線裝書籍。


    李家的書房,可謂汗牛充棟,藏書數目龐大。


    而且這些書本並不是單純地擺在這裏,每本書上幾乎都有翻閱的痕跡。


    李王氏提著紅木食盒,來到書房深處,卻發現自家相公坐在桌案後,不住地搖頭歎氣。


    李王氏放慢腳步,將飯食輕輕放在桌上,這才來到他身邊,為他輕輕捏著肩膀,柔聲問道:“相公,可是今日之事有什麽不妥?”


    “沒有不妥……”


    感受著身後傳來的溫暖觸感,李格非隻覺得再累也值了,下意識就有了種要傾訴的欲望。


    “那相公為何如此煩心?”


    李王氏好奇地望著他。


    李格非張了張嘴,下意識就像將今日的煩惱事全都傾訴給妻子。


    隻是話到嘴邊,又突然想起了今日紫微殿政事堂中,皇帝陛下的叮囑。


    李格非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一臉苦相:“娘子……此事並非我不想同你說,隻是不能說……”


    見他如此,李王氏一陣心疼,忍不住出手環住了自家相公的額頭:“我不是非要逼你,就是怕你憋在心裏,把自己憋壞了。”


    李格非苦笑著搖了搖頭,如今這情況,他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隻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浸在熱汽裏的七月走完,八月徐徐登場,漸漸來到金秋桂花香,蟹子頂殼肥的時節。


    然而大乾京城裏依舊燥熱無比,這份燥熱幾乎要持續到八月底才肯漸漸消退。


    而對於來到京城備考的諸多考生們來說,入了八月,就代表鄉試的腳步已經逼近。


    此時有人選擇繼續苦讀,埋首經書,令有些人則認為都苦讀了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此時再溫書也是無用,不如縱情聲色,好好放鬆心境,迎接鄉試。


    很難說哪種想法好,哪種想法壞,因為這代表著兩種不同的人……


    穿著襴衫的秀才們結著伴出沒於各種豪華酒樓、娛樂場所,而東市的鮮佳樓亦是極負盛名的酒樓,每年秋時,這邊的風頭甚至能蓋過華寶樓。


    隻因他們家的蟹子最是肥碩,乃是直接從長江那邊運過來的。


    如今運河堵塞,舟船不行,可鮮佳樓的螃蟹卻是沒有斷了供,依舊讓京城裏的諸多老餮得以一飽口福。


    當然,這個價格嘛……懂的都懂。


    夜色始蒙,華燈初上,龐大的京城中飄著一道道燈火長河,美輪美奐。


    隻是如此盛景,卻維持不了多久,因為等到漏刻晝刻已盡時,就要宵禁了。


    李乾同老太監、呂布坐在鮮佳樓三樓臨窗的雅間裏,李乾正毫無形象地拿著銀筷,擺弄著一個肥碩的螃蟹,吃的嘴邊都是紅彤彤的蟹油。


    本來人家鮮佳樓可以為雅間裏的每位客人都配上一個吃蟹的婢子,素手持銀勺,將如銀芽的蟹肉和如金膏般的蟹黃統統挖出來,喂給客人,別一番風味,諸多文人騷客就算多花上十兩銀子,也得請上這麽一個姑娘……


    隻是李乾卻嫌棄婢子挖蟹的動作太慢,等不及吃,便將她們都趕了出去。


    “老爺,這蟹子可還合口?”


    老太監在一旁傻笑著問道:“若是還行,老奴就讓人每天都往府上送。”


    李乾吃罷一個蟹鉗,搖了搖頭:“此物雖好,卻不能多吃。”


    “再說了,在自己家裏吃的也沒這味道了。”


    隻是偶爾這麽嚐嚐鮮還沒問題,但這玩意兒吃多了卻會痛風。


    呂布更是吃不慣這種精細的玩意,總說這東西沒幾兩肉,是以隻是象征性地吃了一個,就不再多吃了,而是跑到窗戶邊上,居高臨下地打量起下麵的大姑娘、小媳婦來。


    “那個小娘子似乎還行,這個穿綠衣服的也可以啊……”


    老太監被他嘟囔的心煩無比,但李乾都沒說什麽,他倒也不好出聲指責。


    突然,呂布大叫了一聲,把老太監驚的差點從椅子上跳下去。


    “你發了癲症嗎?”老太監再也忍不了,怒視著他。


    呂布卻不理他,徑直望向李乾:“義父,我看到邢道榮了!”


    “嗯?”


    正拿著熱毛巾擦手的李乾一愣,也起身走到窗邊,向下望去:“在哪?”


    “就是那個,個頭最大的。”呂布急忙給他指著。


    李乾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也望到了邢道榮。


    隻見他身著一件粗布麻衣,人高馬大,留著絡腮胡,正提著一個小小的油紙包,優哉遊哉地走著。


    “既然今日遇到了,便請他上來一敘吧。”


    李乾笑著道。


    怎麽說他上次也是幫了自己等人,這個恩情卻是不能忘的。


    “好嘞老爺,我這就下去。”


    呂布當即衝出房間,大步向樓下跑去。


    李乾眼見著他跑出了鮮佳樓,追上了邢道榮,兩人也不知說了什麽,邢道榮便笑嗬嗬地跟著呂布向這邊走來。


    “老爺,我把這位邢壯士請來了!”


    雅間的門還沒開,呂布的大嗓門就傳到了裏麵。


    門被打開後,呂布領著邢道榮就大喇喇地進來了。


    邢道榮把油紙包一放,便對李乾和老太監一拱手:“幾位,好久不見。”


    “請坐。”


    李乾笑著請他坐下:“那天承蒙壯士相救,不勝感激,尋了多日都沒見到壯士,不想今日卻相遇了,真是緣分啊!”


    說著便吩咐店裏的小廝:“再去加上一盆蟹,做幾盤熱菜,提兩壺酒來。”


    現在桌上都是殘羹剩飯了,再請人吃就太不禮貌了。


    “邢壯士,快坐。”


    李乾上下打量了邢道榮一眼,發現他和前幾天一個樣,這才稍稍鬆了口氣,看來那天沒吃虧。


    “何須這麽客氣?”


    邢道榮大喇喇地坐下,隨手捏起一隻螃蟹便掰開蟹殼,吭哧吭哧地啃了起來,便吃還邊嘟囔道:“吾救你們,又不是圖的這一頓飯?不用再要了,隨便吃些就行!”


    說著他還解開油紙包,露出裏麵一摞紅彤彤的豬血,被他以粗壯手指捏起一片,扔進嘴裏。


    “邢兄弟果然仗義!”


    呂布聞言看他更是順眼,上下打量著他這身腱子肉,張口欲言。


    李乾見狀心中暗道不妙,這幾日經常在外麵逛,他可是見識過呂布的性子了。


    飛揚跋扈,喜歡和別人切磋,比試身手。


    萬一他再提出要和邢道榮切磋來,那可就不太好了。


    看這樣,呂布已經把他當成了勢均力敵的對手,若一出手時用過了勁兒,那恐怕就不妙了。


    他急忙笑著轉移話題:“邢壯士,那日街巷中的混混,想必定非你的對手吧?”


    “那是自然!”


    邢道榮聞言,一邊嚼著螃蟹腿,一邊眉飛色舞地同李乾描述開了。


    “那日你們走後,那些小流氓們便齊齊攻了上來,然不過一些雞零狗碎,又豈是吾一合之敵?”


    他用油乎乎的大手拍了拍胸脯,大笑著道:“首先是一麵貌猙獰,麵生疤痕的小賊向吾攻來,吾以棍棒擊之,然背後又有一陣勁風襲來……”


    邢道榮當即就給三人,講起那日情形來。


    他的口才還不賴,比酒樓裏的說書先生還賣力,講的繪聲繪色,說到激動處,扔下手中螃蟹,在雅間裏比劃一同,幾乎就要把那日暢快的局麵重現了。


    李乾一邊聽著,一邊輕輕點頭,心說畢竟還是有些底子的,一群混混果然奈何不了他。


    呂布更是聽得熱血沸騰,恨不得現在那群混混就出現在眼前,讓他好好收拾收拾。


    “打倒這二十多個之後,最後幾個混混被吾氣勢所駭,動都不敢動,便跪在地上,連唿甚麽‘好漢饒命、爺爺饒命’這種話。”


    邢道榮口沫橫飛,一隻腳踩在椅子上,揚著手一邊講,一邊揮舞:“行走江湖,要的就是個義氣,見他們已經知錯,我便不想再趕盡殺絕,正要轉身離去!”


    “可就在此時,那流氓卻突然欺身上前,淩厲棍風直襲吾腦後,吾也不再收手……”


    他講的情節跌宕起伏,李乾三人都聽得一愣一愣的,一時屏住唿吸,為他的遭遇憂心。


    直到聽了邢道榮把那些小混混盡數解決,才長長舒了口氣。


    “好!”


    呂布滿腔熱血無處發泄,砰地一拍厚重的鬆木桌,噌地就站起身來。


    “這等無信無義之徒,就該如邢兄弟這般,讓他們好看!”


    “呂兄弟果然知音也。”邢道榮也重迴座上,大笑著開始啃螃蟹,吃豬血。


    李乾也在一旁笑,這兩人相處如此和睦,看樣子是不會有什麽爭勇鬥狠的事了。


    可沒想到下一刻,呂布就約架了。


    “邢兄弟,聽了你的勇武之姿,兄弟我心中向往欽佩,不如就在此比拚幾招?”


    呂布手癢難耐,渴望打架,已經有點按捺不住了。


    李乾嚇了一跳,急忙道:“奉先,如今邢壯士正在吃飯,又如何能和你比試。”


    被李乾這麽一說,呂布這才從熱血上腦的狀態中迴過神來,意識到不對,一個勁兒地撓頭。


    “老爺,我……”


    “無妨,吾這就吃完!”邢道榮又連著啃了兩口小二送來的螃蟹。


    李乾心中無語,還沒聽過有上杆子要挨揍的。


    隻是他終究還是不能看著他被呂布爆錘,便又道:“這裏是鮮佳樓的雅間,吃飯的地方,也不太合適比試手腳啊……”


    “無妨。”


    邢道榮把手裏啃了一半的螃蟹一扔,隨後用袖子抹抹嘴,站起身來:“去我家便是!”


    呂布一喜,剛要答應下來,但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急忙望向李乾。


    “這……”


    李乾為了不讓邢道榮挨上這頓揍,可謂費盡了苦心。


    “邢壯士,如今馬上就要宵禁了,若是再去你家,恐怕就迴不去了。若犯了夜,被軍士抓迴去,那就麻煩了……”


    眾人一愣,似乎也是這個道理!


    但邢道榮也被李乾的婆婆媽媽搞得有些不耐,當即便拍著胸脯道:“吾覺得呂兄弟也是個豪爽的俠義之人,不若就約在三日後,去吾家中比試比試?”


    一聽這話,李乾覺得自己也實在沒啥理由再能拖延了,便隻得歎了口氣,對呂布點點頭。


    “好,求之不得!”呂布當即大喜,為遇到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而興奮。


    “三日後一戰!”


    幾人出了酒樓,邢道榮長笑一聲,向幾人拱手告辭,隨後便轉身灑脫而去,融入了熱鬧的人流中。


    呂布一對虎目中滿是欣賞:“這位邢兄弟,武藝高強,行事爽快,果真風流人物也!”


    李乾輕輕歎了口氣,希望你三天後還能這麽想吧……


    三人也轉過身,融入熱鬧的燈火人流,向著皇宮的方向而去。


    是夜,景陽殿,秋水閣。


    李乾攬著西施纖細的柳腰,與她共同坐在窗前,兩人望著窗外的夜空,星星眨眼,明月高懸。


    涼風拂動窗紗,輕輕搖動。


    “陛下……”


    西施感受著李乾手上的動作,麵上羞紅,依在他懷裏不安地扭了扭嬌柔的身子,卻不想這個動作,讓李乾把她抱的更緊了。


    “唉~”


    李乾望著如水星光,幽幽歎了口氣:“愛妃,朕記得,你家是不是在越國苧蘿村?”


    西施一怔,提起家鄉,她一時間也忘了身下的火熱。


    “是,陛下。”


    她垂著臻首,輕聲道:“妾身本是村中浣紗女,承蒙陛下喜愛,方能有今日。”


    李乾輕輕搖頭,低頭望著她的嬌美無暇的容顏:“天生麗質難自棄,愛妃生的如天上仙女,就算沒有朕,也定然不凡。”


    西施之前不是沒被稱讚過容貌,隻是如今說這話的人身份不同,那感受自然就不同了。


    她俏麵上一紅,連同撐在李乾胸膛上的雙手都軟了幾分:“陛下真覺得如此嗎?”


    李乾點點頭,依舊望著窗外星空:“此時此刻,朝廷的禁軍大概已經快到吳國了吧?朕在擔心禁軍們的能不能吃飽穿暖啊!”


    西施是越國人,也盼著朝廷禁軍早日攻取吳國,解救越國,早就盼著這麽一天了。


    “陛下心憂社稷,牽掛戰事,妾身不能及……”


    西施粉麵上越來越紅,清晰地感覺到那火熱的大手順著光滑的小腿,輕撫上自己的膝彎。


    她懷疑地望了一眼皇帝陛下,見他還是一臉正色,心憂社稷的模樣,又開始懷疑自己。


    難不成是我感覺錯了?


    西施迷迷糊糊,總覺得自己的小腦袋瓜不夠用。


    但下一刻她的俏臉騰地一下紅如血,急忙按住了皇帝陛下的作怪手。


    “陛下……”


    西施聲若蚊呐,癱軟在皇帝陛下懷裏,繼續做著無力的掙紮,想要轉移話題:“陛下,禁軍攻吳,首戰能否告捷?”


    李乾卻攬起她柔軟的腰肢,笑著向床邊走去:“愛妃不通兵事,今夜朕就勉為其難,替你補補課吧。”


    他來到床邊,放下帷帳,輕聲道:“朕教你的頭一道兵法,就是金蟬脫殼……”


    就在李乾不辭辛苦,連夜給西施補課的時候,遠在陳國的朝廷大將們,也在營帳中開展了一次兵法課。


    與京城中不同的是,這邊上課的人有點多,而且老師和學生的角色也混淆不清。


    每個人都想當別人的老師,而不是想當學生,這樣掙紮的結果就是,將軍們一會兒給別人灌注知識,一會兒又被別人給灌注了……


    軍帳中,燈火通明,一個個位高權重的武將身著堅鎧,環坐其中,他們中間擺著一張巨大的山水地圖。


    “諸位。”


    左領軍衛上將軍楊素環視一遭:“要取盱眙,須先下泗州。”


    “然諸位也清楚,十衛禁軍每日所耗糧草甚重,必須快速進軍,從越國那裏取得糧草。”


    趁著他說完一句話喘氣兒的功夫,大元帥副將、暫領左威衛的趙匡胤急忙插了進去:“不錯,區區泗州,哪值得朝廷大軍在此駐足??”


    “留下一衛攻取,其餘兵馬繼續前進即可!”


    左武衛上將軍尉遲恭之前沒撈著開口,現在已經被前兩位灌滿了……兵法知識,他臉色漲紅地道:“兩位所言極是,不過具體要留下哪一衛?諸位可有見解?”


    右驍衛上將軍韓擒虎環視一周,突然開口道:“不如由我右驍衛攻取泗州,諸位將軍繼續行軍?”


    這次打吳國,隻能用一個成語來形容,那就是狼多肉少。


    兵馬多,功勞少。


    攻下泗州,又定然是這次大戰的頭功,這是誰都想爭一爭的。


    韓擒虎的外甥是兵部尚書李靖,所以他覺得自己有資格能爭一爭這個首功


    但其他人也不甘示弱,這種功勞大事兒誰又肯放棄?


    “韓將軍,右驍衛實力強悍,縛於泗州實乃朝廷的損失,好鋼用在刀刃上,你們應當快速行軍,攻取盱眙才是!”左驍衛上將軍楊業勸道。


    “不錯,攻取泗州之事,還是留給我們右威衛吧!”說話的正是右威衛上將軍,蘇定方。


    其他人也紛紛插嘴,一時間帳中便熱鬧了起來,吵得不可開交。


    不過群龍無首之害,朝廷自然也懂得,是以出兵之前就定下了,此次作戰以最初確定的尉遲恭、趙匡義和楊素三人為首。


    遇事不決的時候,由這三人商量決定。


    趙匡義皺眉望著殿中諸多將領們的吵鬧,輕輕咳了兩聲,但一個搭理他的都沒有。


    於是他原本就黝黑的臉頓時更黑了。


    “都靜一靜!”


    尉遲恭砰砰地拍了兩下桌子,還是他的法子好使,諸多爭吵的將領們也知道,這麽吵下去不是辦法,於是緩緩收了聲。


    隻是還不等他說話,趙匡義卻又插了進來:“諸位將軍,還是左威衛更適合攻取泗州!”


    說這話的時候,他雙目盯著中間地圖上泗州的地形,望著那條名為石梁河的河流,冥冥中似乎有一道宿命在指引趙二。


    一定要到達那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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