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乾這話一出,剛剛要起身提意見的秦檜、蔡京黨羽紛紛愣住了,又轉頭望向自家老大。


    其他文武百官也愣住了,承天門廣場上再次陷入詭異的寂靜中。


    蔡京皺著眉頭,臉上滿是糾結之色。


    這陣子以來,他也察覺到了蔡卞冷淡的狀態,更是從蔡攸那裏得知了蔡卞不讓用刑的消息。


    在蔡京看來,這分明就是蔡卞在表達不滿,他大概已經知道了當年那件事兒的內幕。


    這種情況下,即便是蔡京都有幾分心虛。


    如今大庭廣眾之下,皇帝陛下要升蔡卞的官,要是現在他還站出來反對阻撓……那這兄弟就真不用做了,直接反目成仇吧!


    後方,刑部侍郎高勳似乎也看出了蔡京的糾結,起身奏道:“陛下,刑部還有幾名考成更優於高士廉的郎中,如孟昌齡等人,不如由這些人去就任隴西郡守,再由蔡卞補入刑部郎中一職。”


    吳省蘭卻笑著道:“陛下,京兆府推官蔡卞考成平平,按理說不應勝任刑部郎中,待年底再貶官地方知縣,方可服眾。”


    李乾皺了皺眉頭:“照這麽說,朕還不該提拔此人?”


    高勳麵色一僵。


    秦檜則突然開口道:“陛下,推官蔡卞雖考成平平,但卻不畏強權,勇於任事,正是因為他得罪了權奸,才被年年打壓。”


    “臣向陛下推薦他,正是希望陛下能越過考評之法,不要遺漏了大才。”


    百官紛紛感慨,這世界究竟是怎麽了?


    究竟是我瘋了還是秦相瘋了?


    他竟然力排眾議,在大庭廣眾之下推薦蔡京的弟弟?


    李乾的聲音有些犯難:“可此舉卻會違背朝廷法度,朕是皇帝,又怎能帶頭破壞法度呢?”


    “要不還是先把宋昪之事審理清楚,再決定隴西郡守的職位吧……”


    蔡京臉上的肉抽搐了幾下,緩緩站起身,拱手道:“陛下,臣以為刑部郎中高士廉沉穩有度,值此疲敝之時,確實可擔隴西郡守之大任。”


    高士廉雖然是次優的選擇,可眼下不用他似乎也不行了。


    若有了禦史帶迴來的罪證,皇帝真打算逮著宋昪死磕的話,宋昪絕對難逃一死。


    眼下隻能用隴西郡守之位來換宋昪的安危了。


    高士廉雖然已經靠向了皇帝,但他畢竟是刑部出去的人,蔡京對這個結果也能接受。


    在他遍布朝野的人脈中,不乏有人是別人的黨羽,但那又如何呢?


    礙得著這些人和他蔡京交好了嗎?


    就算是皇帝的臣子,也不是完全忠於他,蔡京自問不是皇帝,更不可讓所有人都一心投靠他了。


    蔡京要的是有需要的時候,這些人能幫上他的忙。


    李乾半躺在椅子上,遙遙望著蔡京,笑眯眯地道:“蔡大人也覺得高士廉好?這倒是和吏部想到一塊去了。”


    “不過,既然蔡卞不行的話,那就得再尋一個人來接替高士廉的郎中之位了。”


    “朕一時也不知道選誰好,不如諸位卿家給朕推薦一個?”


    秦檜咬了咬牙,眼見蔡京和皇帝陛下都達成了協議,若是再不出手,那可真是要賠到姥姥家去了。


    他拱手開口道:“陛下,臣以為蔡卞正是最合適之人。陛下顧慮朝廷法度,不想超擢提拔蔡卞,可法度正是為人而設的。”


    “若違背了法度,能得蔡卞這樣的能臣幹吏,能讓更多百姓受益,臣覺得無論是誰,都無法指摘陛下的行為!”


    “這……”


    李乾陷入了猶疑之中。


    蔡京見此,也跟著道:“陛下,蔡卞雖然是臣的弟弟,可臣卻知道一句話,那就是舉賢不避親。”


    “蔡卞乃是大才之人,隻不過因數年前的一場風波,被憾而罷官。臣不願見他明珠蒙塵,如今也願將其舉薦給陛下。”


    現在抓住機會,趁機拉蔡卞一把,這樣若他能成功起複,蔡京這個哥哥也算對他有舉薦之恩。


    若蔡卞還想再轉頭來與哥哥別苗頭,那就得好好考慮一下自己的名聲了。


    魏征也突然開口道:“陛下,蔡卞為人正直清廉,辦事有力,可堪大用。”


    百官們聞言都驚了。


    魏征和秦檜、蔡京三人竟然達成了一致??


    多久沒出現過這種情況了?


    李乾一怔,也直起了身子,望向下方吏部:“三位卿家都這麽說,倒是讓朕都有些好奇蔡卞這人了,吏部覺得朕該如何做?”


    吳省蘭麵上有些猶疑,但感受著百官的目光,一咬牙,一跺腳,極為勉強地道:“既然諸位大人和陛下都看好蔡卞,那臣就違背一次朝廷法度,推舉此人先在刑部郎中之位上試行一陣子,以觀後效。”


    百官:……


    老戲骨了?是不是?


    李乾起身來到城牆邊上,笑著道:“既然如此,那就好辦了。”


    “就由中書省擬訂他們兩人的就任文書吧,尤其是隴西的事兒,盡快辦理。”


    秦檜難受的一批,但還是躬身道:“臣遵旨。”


    李乾笑嗬嗬地望著下方群臣:“事已至此,隴西之事便已初有定論。”


    “至於宋昪……”


    他瞥了一眼下方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胖子:“待武陽郡監察禦史帶著證據迴來後,發往刑部審理吧,審理的結果交由大理寺複核。”


    “是,陛下,刑部領旨。”蔡京躬身迴道。


    “大理寺也領旨。”鄢懋卿急忙迴道。


    禦史們雖不滿意這個結果,可聽到是等證據迴來後再審,也就沒有發作。


    因為這些禦史本就有監查百官之權,就算不讓他們審,他們照樣也能彈劾主審的官員,幹涉審訊。


    “行了,若無他事,此次廷議便到此為止吧!”


    李乾等了片刻,見無人開口,便轉身向城牆下離去了,百官也依次退場。


    行駕頂著日頭,一路迴到紫微殿,武媚娘和呂雉已經在等著他了。


    “陛下,廷議的結果如何?”兩女美眸中帶著幾分擔憂,都緊張兮兮地望著李乾。


    畢竟是籌謀了這麽久的計劃,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李乾微微一笑:“朕想要的,基本都做到了。”


    “真的嗎?”武媚娘與呂雉一臉驚喜地望著他。


    李乾笑著點了點頭,坐到了殿側的椅子上。


    武媚娘與呂雉也急忙湊過來,分坐在他左右:“陛下,高士廉高郎中去了隴西嗎?”


    “蔡卞做了刑部郎中?”


    李乾點點頭,笑過之後還有幾分無奈:“不錯,但可惜的是,朕卻沒能將宋昪此人處理了。”


    他躺在椅子上,雙手枕在腦後:“就算有禦史的證據,在刑部他也多半不會有事。”


    “陛下……”兩女都好奇地望著他:“宋昪怎麽會到了刑部?”


    李乾又同她們說了一遍廷議時的細節,兩人愣神良久。


    “陛下……”


    武媚娘一雙丹鳳眼中泛著美妙的神采:“陛下已經盡力了,若是換了妾身在那裏,無論如何也是定然做不到這樣的!”


    呂雉也點著頭,俏麵上滿是崇拜之色,拉著李乾的手道:“妾身之前想破頭皮都不知道該如何破局,可陛下從這天火降世的說法入手,竟然直接讓那宋昪都無話可說了,此乃化腐朽為神奇也。”


    武媚娘幫揉著脖頸,溫聲細語地道:“是啊,陛下。”


    “您之前不是還經常說,這世界上很難有十全十美的事嗎?隻不過一個宋昪而已,這種人本性難改,早晚有一天還能抓住他的。”


    李乾雖有顧慮,但也不好在她們倆麵前表現出來了。


    他笑著反捉住了武媚娘與呂雉柔弱無骨的素手:“還是二位愛妃體貼朕。”


    “對了。”


    李乾又轉頭望向門口的魏忠賢:“大伴,那周磊的案子什麽時候再過堂?”


    “迴陛下,五日以後。”老太監急忙道。


    李乾沉吟了片刻:“到時候你安排一下,朕要過去看看。”


    去看過堂隻是順便,李乾早就想出去轉轉了。


    之前京城裏對他來說太危險,再加上奏章繁忙,一直沒抽出身來。


    而今大多數武將都領著禁軍出征了,京城中就安全了許多,再加上李乾處理奏章的速度也快了很多,如今出去看看,正是時候。


    李乾當太子時,皇後,也就是他母親對他的約束還是很嚴格的。


    先帝喜好女色,皇後看在眼裏,怕李乾也沾染上這個壞毛病,是以對他約束的格外嚴格。


    吃喝嫖賭中,李乾唯獨沒沾上第三項,也與這個有關。


    不僅是東宮的宮女又老又醜,而且她還不允許李乾隨意出宮。


    是以李乾對京城的記憶一直模糊的很。


    去年皇後過世,李乾守完孝後本來有機會出去,怎奈何先帝又陷入了病重,他根本沒機會出去浪。


    李乾還從未親眼見過大乾的京城是什麽樣兒的呢,更從未親身體會過這裏的百姓,這裏的風土人情……


    他覺得,自己要是能出去走一遭,想必要比枯坐在皇宮裏練習批奏章強得多。


    但聽了李乾的要求,老太監卻是一驚:“陛下,您要出宮?”


    “有什麽問題嗎?”李乾早就料到老太監不會輕易同意。


    “沒……隻是……”


    老太監麵泛難色:“陛下,您要是去了京兆府看他們過堂,那推官哪還敢判案子啊?”


    “那些個文官都是些諂媚小人,要是您去了,他們肯定不會認真斷案,而是給您演戲。”


    李乾微微一笑:“朕可以打扮打扮,喬裝出宮,如此不就沒人知道是朕了嗎?”


    老太監急的頭上都是汗:“陛下,這京城裏太危險……”


    “別人認不出朕來,還危險?”


    李乾皺眉望著他:“京城裏應當不會匪盜橫行吧?”


    “自然不會。”


    老太監急忙解釋道:“隻是萬一被有心之人認了出來,若再有人圖謀不軌,陛下才危險啊!”


    武媚娘與呂雉也一臉憂色:“陛下,萬全之策還是不出宮,就算您不出去,想必秦相也定不會讓周磊吃虧的。”


    李乾笑著搖搖頭,他早就對其中的風險有心理準備了。


    什麽事兒沒風險?


    難不成自己要一輩子呆在這皇宮裏不成?


    他望著魏忠賢,笑著道:“大伴,你叫上奉先,他武藝高強,想必定然不會有什麽意外。”


    “這……”


    老太監依舊不太願意,苦苦勸道:“陛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算是呂布,也不能防備所有意外。”


    李乾無言,這是老太監頭一次這麽堅定地拒絕自己:“大伴,難道朕就一輩子不能出去了嗎?”


    “朕自小就在皇宮裏憋著,如今登基了,想去京城裏熱鬧熱鬧,應當也無妨吧?”


    “陛下禦極四海,自然想看就看……隻是……”


    老太監不知該怎麽說了,最後終於咬了咬牙:“陛下若真隻是想去京城裏熱鬧熱鬧,那奴婢倒是知道哪裏比較熱鬧。”


    李乾眼睛一亮,來了興趣:“說說。”


    “陛下,隻是說自然說不清楚,不如明日奴婢先帶陛下去那裏逛逛?”


    “好!”


    李乾笑望著他,雖不明白老太監為何突然開竅了,但他還是很高興,站起身來拍了拍老太監的肩膀:“明日一早就出去,早飯也不吃了,出宮去吃!”


    “是,陛下。”


    老太監躬了躬身:“不過請容奴婢先去通知呂奉先一聲,也好讓他做個準備。”


    “去吧去吧!”


    李乾擺擺手示意他趕緊過去,武媚娘和呂雉在他身後對視了一眼,終究還是沒說什麽。


    ……


    京城,蔡府,裝飾典雅奢華的書房中。


    蔡京坐在首位,其他黨羽圍著那塊猛虎遊山紋的奇石而坐,場麵一時有些沉悶。


    眾人早已經換下了被汗水洗過一遍的官袍,穿上了舒適華貴的綢衣。


    鄧洵武坐在前列,幽幽歎了口氣:“蔡大人,這次把高士廉換上去,我們就相當於丟了一半隴西,此人定然不會如宋昪那般配合我們的。”


    “這簡直是無妄之災啊!”


    其他人也跟著點頭。


    這本來就是次正常的“燒倉”行動。


    誰能想到秦檜突然要沒事找事,非要慫恿皇帝,把宋昪召迴京城,由此才引發了後麵的風波。


    而自己等人,一直都隻想保護這隴西郡守之位而已。


    蔡京卻微微一笑:“子常,無需如此悲觀。無論如何,高士廉都是刑部出身的人,老夫的話,他還是會聽幾句的。”


    高勳也安慰了鄧洵武幾句:“是啊,子常兄,我們最起碼還提拔了蔡卞蔡大人,可秦檜那邊卻差點偷雞不成蝕把米。”


    “過了這次,相信此人定然不敢再輕易挑起爭端了。”


    眾人聞言皆是一愣。


    自己這邊沒占到多大便宜,秦檜甚至有點小虧。


    那麽問題來了,究竟是誰占了便宜呢?


    蔡京麵上陰沉一閃而過,轉而望向高勳:“宋昪現在如何了?”


    高勳急忙迴道:“蔡大人,下官已經送他進刑部大牢,讓下麵人好吃好喝地伺候著了。”


    “隻是如今他卻不怎麽吃飯,總是憂心忡忡地,生怕魏征說的那份證據到了京城。”


    蔡京眯了眯眼睛,目中閃過一抹狠色:“你去告訴他,不用怕。”


    “既然那周子諒還沒迴京,那我等就能讓這份證據永遠也到不了京城。”


    在場官員皆是一驚,鄧洵武難以置信地道:“蔡大人,莫非您想把那周子諒給……哢嚓了?”


    他比劃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禮部右侍郎宋喬年憂心忡忡地望著蔡京:“蔡大人,如今廷議剛結束,很多人都等著這證據,若我們把這周子諒做掉,會不會讓百官反應過激?”


    不是會不會,而是一定會!


    這事一旦發生,定然會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說不定比宋昪的事影響還大。


    一個監察禦史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朝廷定然會追究到底的!


    萬一手腳不幹淨,被查出些什麽來,後患無窮啊!


    書房裏的氣氛一時有些凝重。


    蔡京打量了一眼在坐人的反應,突然笑了笑:“你們想什麽呢?老夫何時說過要留下那周子諒?”


    “老夫說的是證據!”


    “無論是偷、是搶,是用火燒、用水泡!隻要周子諒迴京時身上沒有證據,那他迴不迴來還有什麽區別嗎?”


    眾人這才喜笑顏開,紛紛稱讚蔡大人的妙計。


    ……


    正在今日京師廷議之時候,滎陽也迎來的他們的曙光。


    當然,是兩道曙光,南岸一道,北岸一道,大家雨露均沾,誰也吃不了虧。


    為了迎接這兩道寶貴、高貴且尊貴的曙光,兩岸的官員早早就做好了準備。


    黃河北岸,武陟縣作為嚴嵩抵達災區的第一個縣,當地知縣早已經帶著縣丞、主簿、典史還有縣內有頭有臉的士紳們出城一裏相迎。


    當嚴相下了馬車時,隻見前方站著一個個笑的異常燦爛的官員士紳,為首的正是一身青色官袍的武陟縣知縣,佟秋風。


    佟秋風看起來隻是個年輕人,約莫三十多歲,頜下留著短須,正笑顏如花地望著嚴嵩。


    “下官見過嚴相!”佟秋風躬身行禮。


    跟在他身後的人唿唿啦啦也彎下了一片:“下官見過嚴相……草民見過嚴相……”


    他們一低頭,嚴嵩才發現這些人身後鋪著一長列紅綢厚毯,從這裏一直綿延到武陟縣城。


    嚴嵩臉上的肉一抽,低下頭剛裝備下馬車,卻突然發現外麵的地麵都是濕的。


    泥土黏黑,幾乎每隔幾步都有一個小水窪,鋪在上麵的紅毯已經被泡透,也染上了一塊塊黑斑,格外醜陋。


    嚴嵩臉上看不出喜怒:“這毯子是怎麽迴事兒?”


    佟秋風似乎聽出了嚴相心中的不悅,急忙解釋道:“嚴相,下官怕嚴相到的早,是以早就讓下麵人鏟平了地麵,又鋪上了紅毯。”


    “但沒想到下官估計錯誤,等到現在,這毯子上都浸了水,不如原先美觀了,還請嚴相恕罪。”


    嚴嵩臉色一沉:“本相難道是喜好奢華的人嗎?”


    “都撤了!”


    佟秋風一驚,在場的官員士紳們也驚訝無比,不明白為何馬屁拍歪了。


    嚴相他竟然不喜歡這個?


    “是,嚴相,下官立即撤了,立即撤了!”


    跟在嚴嵩身後,形影不離的長隨嚴儀輕輕歎了口氣,似乎在感慨這些人不懂自家老爺。


    嚴嵩又環視周遭一圈,並未看到什麽災民,悄然鬆了口氣。


    “佟知縣,若本相沒記錯的話,武陟應當也是受災地區,為何不見災民?”


    佟秋風急忙迴道:“迴嚴相,為避免災民驚擾嚴相,下官特地讓人把他們都送往別處安置了。”


    嚴嵩臉色一沉:“隻因為本相到來,就驅趕災民?”


    “佟知縣,你有沒有想過,被你趕離家園的那些災民怎麽辦?他們本就流離失所,如今你又想讓他們到哪裏去?”


    “下官……下官……”佟秋風嚇得雙腿發顫,臉色蒼白,不知該怎麽迴。


    如今方知一朝左相的威嚴,竟如此恐怖。


    “還不快把人都請迴來!”嚴嵩怒斥道。


    “是,嚴相!下官這就去!”佟秋風立刻嗬斥後方的衙役,讓他們趕緊把災民請迴來。


    吩咐完衙役們,佟秋風這才轉迴臉,賠笑望著嚴嵩,企圖再挽迴一點印象分。


    “嚴相,請上車,咱們這就迴武陟吧?”


    嚴嵩卻沒上車,而是從車上緩步走了下來。


    “不用上車了,我要走迴武陟,再親眼看一看沿途災情,看一看災民們的生計如何。”


    “啊?”佟秋風傻眼了。


    後方的官員士紳們也傻眼了。


    您老莫非是在看玩笑?這裏離著縣城還有一裏路啊!


    “嚴相……”


    佟秋風磕磕巴巴地問道:“可這紅毯已經撤下去了……”


    “就是要撤下去。”


    嚴嵩瞥了他一眼,脫下外扔給身後的嚴儀,露出裏麵一件滿是補丁、洗得發白的麻布青衫,隨後又挽起褲腿,宛若普通老農一般,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進了泥水裏,從眾人中間穿過,向著武陟縣城的方向而去。


    所有人都看傻了。


    嚴儀收好嚴嵩的外袍,見他們還是沒動作,不由暗罵一聲沒悟性。


    “佟知縣。”他走到佟秋風的身邊,悄悄戳了戳他的胳膊。


    “啊?”


    佟秋風一驚,這才迴過神來:“這位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嚴儀撇了撇嘴:“我不是大人,隻是老爺身邊的一個長隨而已。”


    沒想到佟秋風聽了更加熱情:“大人,您請吩咐。”


    宰相門前七品官,嚴儀這個“七品”可要比他這個七品知縣要強得多。


    嚴儀無奈,指了指前麵的嚴嵩:“老爺都已經開始走了,你趕緊把災民安置迴來。”


    “要是等老爺走到了縣城,災民還沒過來……”


    說到這裏,嚴儀戛然而止。


    佟秋風卻一個激靈,聽出了他話裏的留下的幾分嚴肅。


    “是,是,下官這就去辦,這就去辦。”


    ……


    黃河南岸,另一道比較胖的曙光也降臨了這裏。


    天空中漸漸開始飄起蒙蒙絲雨,和珅和大人的馬車也已經到了這裏。


    編的色彩繽紛、精致巧心的花樓被細雨打濕,非但沒有垂頭喪氣,反倒更顯嬌豔欲滴。


    高山縣知縣周大方站在最前方,他身形壯碩,方頭虎臉,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讀書人。


    可他偏偏就是二甲出身的進士,隻不過生了這麽一副彪悍的相貌而已。


    “和大人!下官恭迎和大人!”


    和珅掀開馬車簾子,一看天上的細雨,再望了望前方的諸多官員、鄉紳,開口笑了笑:“周知縣啊,還有各位父老鄉紳們,咱們耽擱得起,賑災耽擱不起啊!”


    “還是不要多說了,趕緊去縣城吧!”


    “是,和大人。”官員士紳們感慨著和大人的雷厲風行,紛紛起身上了馬車,向著縣城而去。


    但唯獨周大方一人騎著馬,在車群中遊動,來到了和珅的馬車旁。


    “劉管家,在下有幾句話想與和大人說,不知可否通融通融?”


    一席綠袍的劉全跟著車夫坐在車前,瞥了他一眼,伸出幾根手指抿了抿。


    周大方笑的燦爛,把手籠在袖子裏伸了過去。


    劉全眼睛一亮,急忙把手伸進他袖子裏,隻是摸了摸卻什麽都沒有。


    他正納悶的時候,卻感覺一隻溫熱的大手攥住了自己的手,細細地摩挲著、摩挲著……


    劉全一個哆嗦,如見了鬼一般噌地抽迴手,瞪著眼珠子指著周大方:“你……你……”


    周大方爽朗一笑:“怎麽了?劉管家?”


    說著再欲向前伸手。


    劉全嗖嗖地向後挪了挪屁股,轉身就向車廂裏大喊:“老爺,老爺……”


    聲音裏還帶著一股子哭腔:“老爺,周知縣想和您說句話。”


    “嗯?”


    和珅的聲音從裏麵傳來:“周知縣?進來,進來說話便是,本官的馬車還蠻大的。”


    “謝和大人。”周大方又對劉全笑了笑,這才下馬,挺身鑽入車廂中。


    劉全望著他的背影,眼神呆滯。


    不知為何,總有種不妙的感覺……


    車廂裏並沒有什麽很妙的情形,周大方恭恭敬敬地對和珅稟報道:“和大人,您之前吩咐的木材、石料早已經籌備完畢,運往了那幾個大堤口子那裏。”


    “好,好!”和珅笑眯眯地望著周大方:“本官就知道啊,你是個辦事得力的人!”


    周大方笑嗬嗬地給和珅倒上一杯茶,接著道:“和大人,下官還自作主張,幫和大人安排了一場歡迎大會,就在高山縣城外,縣中官員、士紳百姓都會到場。”


    “有了這大會,和大人隻要一露麵,咱們高山縣的民心就全安穩下來了!”


    和珅一怔,輕輕點了點頭:“好,那就去看看。”


    “謝和大人。”


    ……


    於此同時,北岸。


    嚴相都用腳走了,其他人那還能坐馬車?隻得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他身後。


    嚴嵩一馬當先,打量著災後千瘡百孔的土地、村莊、農田……


    當他看到遠處出現零零星星的災民時,臉色才好看了幾分。


    這時佟秋風又湊了上來,小心翼翼地道:“嚴相,下官還自作主張,幫嚴相安排了一場歡迎大會,就在武陟縣城外,縣中官員士紳百姓都會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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