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班時間,釋慈總是很有規律地搭公車迴到家,她向來不愛往外亂跑,生活得正經八百。


    這樣的生活方式也許很累人吧,可是當她在見過睦傑和鄭豫的生活態度之後,她忽然覺得自己充滿規律的生活也滿可愛的,至少和他們比起來,她的生活中帶著溫度可言。


    轉開鑰匙孔,釋慈形單影隻地迴到家。


    屋內一片漆黑,她摸黑在牆上找著了電源開關,打開了屋內的燈,照得滿室通亮。


    她在屋裏尋了一遍,沒見到大哥的人影,心裏正覺得奇怪——


    大哥怎麽還沒迴來?


    通常這個時候,大哥都已經在家洗好澡,正準備煮飯等她迴來一起吃晚餐,可是最近這幾天都變得不正常了。


    她挽起衣袖,正打算自己弄一頓晚餐來吃,客廳的電話突然響起,他們所居住的是小坪數的房子,所以電話聲顯得更加宏亮。


    她跑到客廳接起電話,意外地聽到陌生的男聲。


    “請問你找哪位?”


    “你是賴俊清的妹妹?”


    “是,請問你是?”


    她心中產生了不祥的預感。


    “我是他的債權人。”


    “嗯……”她沉默了,明白對方的身分之後,握著話筒的手心開始冒汗,感到無措。


    “你答應過要來酒店上班還債,記得嗎?”


    “這件事我覺得我們還可以商量一下——”


    那天會答應那些流氓,隻是她一時的權宜之計,多爭取一些時間,可以解決這件事,隻是到現在還是一籌莫展。


    “你哥現在人在我們手上,算是人質,如果你再出爾反爾,我們不敢保證他能平安無事。”


    “你們怎麽能綁架我哥?!”


    “小姐,請你用詞妥當一點好嗎?我們這種行為不叫綁架,隻是想討一個保障而已,你哥欠錢不還,我們難道就該平白失去這筆錢嗎?你答應要替你哥還錢,空口無憑,我們怎麽能放心呢?”


    這簡直是作賊喊抓賊!


    釋慈生氣極了,但是卻沒辦法和對方爭論,隻怕惹對方一個不高興,大哥就會遭到報複。


    “好,我答應到酒店上班還債,你們把住址給我,我現在立刻過去上班,你們也要答應將我哥平安釋放。”


    “哈哈哈……隻要你有心想還錢,那有甚麽問題呢?”


    對方將酒店的住址和負責人姓名告訴她,並且在電話中與她詳談薪資和開瓶抽成費。


    釋慈愈聽愈麻木,雖然心底對在酒店上班的吸金速度感到詫異連連,可是她並不會被此迷惑。


    賺錢的方式有很多種,不到緊要關頭——像她現在這種情況——絕對可以找正當的職業來做,不必要為錢出賣自己靈肉。


    她心中的苦悶,又積深了……


    ☆☆☆


    璀璨的燈光,晶亮輝煌,紙醉金迷的氛圍總是格外迷人,沉溺在這個世界裏的人,通常不會交出自己的真心,無論男男女女,要在這種浮華的場所投入,僅能是軀體而已,絕不能付出靈魂。


    釋慈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涉足這種風月場所,她以為這個世界距離她很遠,像她如此安分守己的人,再怎麽樣也不會和酒女畫上等號,可是事實擺在眼前,一切都是她始料未及的。


    酒店經理是一個叫林姐的女人,約莫三十出頭的年紀,身材曲線婀娜多姿,走路的儀態更是曼妙迷人。


    而且釋慈意外地發現,這間酒店裏的小姐都長得年輕漂亮,不像是揣想中那種濃妝豔抹、曆盡風霜的女人,好奇一問之下,更驀然發現,原來店裏的小姐幾乎都是大學生,而且人人在校園內都可談得上是係花、校花,追求者猶如過江之鯽,多不可數。


    “像這些年輕、漂亮又有本錢的女孩子,為甚麽會心甘情願來酒店上班?”釋慈很自然地和林姐攀談起來。


    林姐給她的感覺不壞,像是一個很親切的大姊,所以釋慈舍棄了心底原本存在的隔閡,與林姐盡情地聊起天來。


    “你認為呢?”


    對於林姐的反問,釋慈隻能搖頭表示她真的不懂。


    林姐世故地笑道:“隻能說是現下年輕人的價值觀不同了,她們每個人都崇尚名牌,想要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女人的野心其實很大,如果能從男人身上得到心裏想要的,不是一件很令人快活的事嗎?”


    “可是…:”


    “你或許不能苟同,當然這裏也沒有人需要你的認同,你今天會來這裏上班,是為了還我們老板的債,既然如此你就乖乖地上班,我們老板也是個守信用的人,隻要你不在喑地裏耍花樣,錢還清之後自然放你自由。”


    林姐一臉自若地道:“畢竟你不像有些人,是因為人情債才來這裏,這種債比較難償還,所以你算幸運,隻要有關於錢的事都是能商量的事,這樣想,你心裏會比較好過一點吧。”


    “嗯。”釋慈忽然覺得到酒店上班,並不是那麽可怕的事,風險當然存在,但是端看自己怎麽應付。


    “大致上該說的、該介紹的,我都跟你說過了,你若有不清楚的地方盡管提出來。”


    釋慈搖了搖頭。


    “如果都沒問題,我認為你可以今天晚上就開始上班,早一點熟悉工作環境,可以早些免除因為陌生所產生的壓力。”


    “好,請你替我安排。”


    “嗯,你先到我辦公室裏打下契約,對我們老板是一種保障,對你也是相同的一份保障。”


    林姐做事情條理分明,確實讓人感到安心。


    釋慈點頭答應入行,期限則是在她還清錢債的那一天為止——


    ☆☆☆


    北台灣最著名的酒店非“六星俱樂部”莫屬,在這裏進出的客人非富即貴,這間酒店也算是上流酒店之一。


    一輛又一輛昂貴的名車,不斷停進酒店所附設的停車場,由泊車人員接待進入酒店裏,再由店裏頭的經理負責招待。


    昏沉的包廂內,充塞香氣,小姐們嬌聲細語,舉杯相邀,看似一團和氣,實際上隻能說是糜爛的享受。


    “鄭總,這杯我敬你,這次你肯賞臉與我們“敏國企業”合作,可說是我們無上的光榮!”


    嘴邊說著諂言媚語的人,是敏國企業的負責人——陳董事長,而他所討好的對象,則是海內外著名的十大企業之一,鄭氏企業總裁——鄭豫。


    鄭氏企業在商場上的地位,堪稱叱吒風雲的龍首,子公司遍布全球各地,互相合作往來的銀行有一百五十餘家以上,算是全亞洲的經濟重心,鄭豫隨便一句話,都可以影響明日的股市波動。


    他舉杯喝下陳董敬邀的酒,淡笑不語。


    對這種商場上才聽得到的奉承話,他壓根不會放在心上,既然不是出自真心,又何必聽進耳中呢?


    不一會兒,酒店的經理走了進來,身後還帶著幾位姿色絕佳的小姐,分別向在場的貴賓寒暄。


    “林姐,最近有沒有新的小姐?如果不錯,就趕緊介紹給我們鄭總。”大夥鼓噪道。


    “當然有。”說完,林姊將身後的釋慈推出來,安排她在鄭豫身旁坐下。“這位叫小慈,請各位多多指教嘍。”


    釋慈已經來實習三、四天了,對於應付客人還不能算是稱心如意,但是至少不會讓人覺得有失水準。


    無論是做哪一行的工作,都有那份工作必備的條件,像是酒店小姐,需要的就是撒嬌的好功力。


    林姊安排妥當之後,很快地退出了包廂,又忙到下一個包廂去了。


    釋慈低著臉,笑道:“你好,我叫小慈,很高興可以為你服務。”


    老實說,鄭豫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自我介紹詞,她的身分是酒家小姐,並不是甚麽公司的客服人員。


    “請問這位老板怎麽稱唿?”


    “我姓鄭。”他好看的唇畔漾開微笑,可是卻非來自真心。


    “鄭先生你好!”當釋慈緩緩地抬起臉看向眼前的男人時,腦海中所有的思睹下禁全部轟炸而碎!


    天呐!居然是他——


    鄭豫,鄭氏企業的總裁,也是睦傑的父親!


    他怎麽會在這裏?


    雖然這裏是台北有名的高級酒家,可是一見到他出現在這個地方,感覺就像是合成照片似地,相當不真實。


    釋慈幾乎完全為他怔愣,不敢相信他們的第二次見麵,居然會是在酒店這麽複雜的地方。


    他那雙黑澈澈的瞳眸,在微妙的燈光下更加炯炯有神,充滿迷惑人心的魅力。


    她幾乎是看他看得入神,若不是心裏知道,他是個對自己孩子如機械人一般無情的人,她肯定會迷上這個男人。


    “你看起來很年輕。”


    他一雙魅惑人心的眼眸定定地瞅視著她,像要將她看穿似地。


    眼前的女人有一張粉飾過的姣好臉龐,即使不上妝,應該也是一副十足漂亮的五官,年輕的肌膚很有說服男人情欲的本事,她看起來無害,像一個單純的女人,眼底流露出他所不了解的震驚,讓他差點以為坐在他眼前的女人不是酒店小姐,而是一位有氣質的名流千金。


    這是怎麽迴事?他竟然會有這樣的錯覺?


    嗬!被女人欺騙,這輩子隻能允許一次,已經沒有第二個女人有本事可以欺騙他了!


    “跟我喝杯酒。”


    他逕自端酒到她手中,因為發呆的關係,致使她沒接穩酒杯,透明玻璃杯落地應聲而碎,金色的液體傾灑一地。


    “嗄?對不起!對不起!”


    釋慈匆匆忙忙地收拾,一邊對他說著抱歉。


    “沒關係,你不用這麽緊張。”


    一旁的人也出聲說了幾句緩和氣氛的話,見鄭豫一臉不以為意的表情,便又紛紛拽自己的樂子去了。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很不錯,她的表情看起來確實很不知所措,也充滿了楚楚可憐,需要男人好好疼惜她的模樣。


    是不是現在的酒店小姐都有像她一樣的本事?可以由衷地表現出這種表情,讓男人容易陷入她們張開的羅網裏,最後任她們予取予求,盡情地剝削好處和利益。


    “你替我倒一杯酒吧。”


    “好。”


    釋慈笨拙地點頭迴答他,連倒酒的動作也不夠俐落。


    正當她要將酒杯端到他手中之際,又因為太緊張而失手,將酒灑出杯外,濺濕了他亞曼尼長褲。


    “啊?!”


    釋慈大叫一聲,第一次覺得自己丟臉得想要找個地洞鑽進去。


    她怎麽會在他麵前一直出狀況呢?簡直是貽笑大方。


    “對不起!我——”


    鄭豫比出暫停的手勢,臉上並沒有不高興的表情,甚至於在唇角掛上一抹似笑非笑。


    “你真的不用這麽緊張,我又不會吃掉你。”


    這個小女人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混色的燈光下上下眨了眨眼看著他,又迅速迴避目光,他立刻被她無心的一記眼神所吸引——


    這能算是吸引嗎?


    不,不能算是。


    全天下的女人是否都一樣,他不敢確定,可是他相信,女人都有追求安逸的念頭。


    今天因為他是一個富有的男人,所以女人都主動貼近他,不惜獻上自己,若今日他隻是一個平凡無奇的男人,他身旁還會有女人成群地圍繞嗎?會有誰願意對他交心?


    答案是沒有。


    他會允許這個女人來接近他,隻是想捉弄她一下。


    許多女人都會自以為聰明,認為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可以逃過美人關,偏偏他最討厭這種自以為是的女人。


    女人,有時候還是承認自己愚昧比較好。


    太自視聰明的人,反而讓人不喜歡。


    “對不起,我把你的褲子弄髒了。”她滿臉歉意。


    “沒關係。”


    他認為這是她釣男人的手段。


    酒店小姐遇上他,都會忍不住將他當成大金主,甚至想要長期維持這種關係下去。


    在鄭豫眼中,眼前這個女人和其他女人並沒有甚麽差別,隻是她長得漂亮些,一身高尚氣質,讓他還挺感興趣。


    “我覺得你很可愛,無論是緊張的模樣還是失神的表情,都有特別吸引我的地方。”


    聞言,釋慈忍不住漲紅了整張臉。


    他真的完全認不出她來嗎?他們一星期前才見過麵,他是貴人多忘事,還是根本不將閑雜人等放在眼裏?


    “謝謝你。”


    “謝我甚麽?”


    “你欣賞我一事。”


    “我隻說你很可愛,並沒有說我欣賞你呀。”


    “呃!”釋慈頓時無語。


    看著他露出一抹壞壞的笑容,她覺得自己好糗!


    但是他那抹單純的笑,令人感覺相當喜歡,不像之前在鄭氏企業見到他時那般冷漠、駭人。


    他算是壞人吧,會欺負她。


    釋慈斂迴眼神,不想去正視他的目光,除了不甚自在之外,還有一股難為情的感覺。


    “你生氣了?”


    她搖搖頭,卻不發一語。


    “你真的很不一樣。”他記得這種女人,喜歡讓男人感覺她的與眾不同,既然如此,他不妨配合她演一下戲。“我見過這麽多女人,覺得你最特別,和這種地方根本格格不入。”


    “你真的這麽想?”她張大喜悅的眸子看著他。


    “我喜歡說真心話。”


    釋慈不禁羞怯地笑,逕自低下臉去。


    他是她學生的家長,而現在她卻和他在這種風月場所調情,如果被外界知道,她必須承受多大的輿論?


    釋慈不敢去想,隻覺得事情逐漸複雜,她害怕最後會讓她暈頭轉向的,是她與他之間的關係。


    她能平安度過今晚嗎?


    不知道為甚麽,愈是貼近看著他俊挺的臉龐,她愈覺得唿吸急促,也許是因為還不習慣,與男人太靠近的緣故吧。


    釋慈告訴自己,她是因為不習慣每個男人,並非隻有不習慣他而已。


    可為甚麽她偏偏在他麵前,臉紅心跳得這麽厲害呢?他隻不過是貼近她一點,語氣緩和些與她說話罷了。


    她究竟胡思亂想到哪裏去了?


    “你要不要留電話給我?”他想玩弄這個女人,不僅是今晚而已。“我第一次跟女孩子要電話,不知道會不會成功?也許我不該這麽做,但我真的想認識你。”


    釋慈有點傻住了。


    他是真的想和她交朋友嗎?


    釋慈下意識地點點頭,答應了他。


    今晚她到底做了甚麽決定?也許隻有等待來日再慢慢細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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