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的翡翠閣近來上了款新的妝匣。


    妝匣用料也算不上多名貴,就是附近山上最常見的木料。雕工雖說很是精致,但在向來以精致聞名的翡翠閣裏也算不上多起眼。最終它在翡翠閣諸多擺件中脫穎而出的,還是打開後裏麵那獨特的構造。


    小小妝匣,裏麵卻被分割成各種大小不同的方格,每個方格裏又帶著不同的卡扣。釵環文佩,不同尺寸的首飾放到裏麵,再用卡扣固定好,整件首飾安安穩穩地呆在裏麵,合上蓋子後無論怎麽顛,裏麵東西都紋絲不動,端得是安穩。


    更神奇的是,匣子裏麵不知放置有什麽機關,在每個格子右上角輕輕按下,整個格子便會平穩地升上來,露出裏麵東西方便拿取。


    妝匣一經問世,便引來許多百姓好奇的目光。站在櫃台前,聽翡翠閣的夥計介紹妝匣,看裏麵那僅能盛放開花鈿的小方格緩緩升上來,不少人嘖嘖稱奇之餘,也起了買的心思。


    “給我來一個。”


    有人開口道,可當他聽到夥計報出的數字時,卻下意識地抽口涼氣,訕訕地道:


    “比旁邊那些首飾還要貴,不就是塊破木頭麽?”


    “走走走,散了散了。”


    原本看熱鬧的圍觀百姓散開,雖然人走了,但他們卻自覺地說著今日所遇奇事。


    “一塊破木頭竟然賣得比金銀首飾還要貴,你說奇不奇怪!”


    有淮河水患的消息在前,這種傳聞雖然隻是在很小範圍內蔓延,但卻足夠勾起一些不事生產,手裏又不缺錢的千金小姐們的好奇心。


    “究竟是怎麽樣的妝匣?”


    懷揣著這種想法,城中各府華麗的轎子紛紛來到翡翠閣。


    前麵幾頂是分開了的,幾位千金看過後雖然頗覺新奇,可同樣也對翡翠閣開出的價錢咋舌。他們有錢歸有錢,可打小也跟在精明的爹娘身邊,耳濡目染之下,知道銀子不能這麽亂扔。


    最後兩頂則恰好撞到一起。


    這恰好並非巧合,而是緊趕慢趕後的結果。


    兩頂轎子裏的嬌客,一位是城中最大綢緞行的千金沈姑娘,另一位則是采石場廠主的千金石姑娘。托生在城中數一數二的富貴人家,兩位姑娘自小就底氣十足,大有爭當商戶千金圈子裏領頭羊的架勢。兩邊家長也別著氣,於是紛紛對自家女兒予以支持。


    就這樣,自小兩人便看彼此不順眼,多年來更是你來我往鬥得不亦樂乎。


    今日沈姑娘得空,想去瞧瞧那傳說中價錢貴到讓人咋舌的妝匣。剛走到半路上,便聽說死對頭石姑娘也來了,聽方向也是去翡翠閣的。


    於是她便命自家下人加快速度,爭取先一步到達。石姑娘那邊也不想讓步,同樣加快速度趕近路走。


    在雙方家丁疲於奔命的架勢下,兩位姑娘幾乎同時到達了翡翠閣門口。


    見大主顧光臨大駕,翡翠閣夥計以熱情但不誇張的語氣熱烈歡迎。


    “不知姑娘今日前來想要買點什麽首飾?”


    “妝匣!”異口同聲的聲音出來。


    “我們翡翠閣內有很多款妝匣子,名貴的有海南黃花梨……”


    還沒等夥計介紹完,一左一右被迎進門的兩位姑娘對視一眼,嫌棄地扭開視線後,齊齊吩咐他們:“就那款帶機關的。”


    “好咧,姑娘您這邊請。”眼見分不開,夥計幹脆一左一右,熱情地把人往櫃台那邊請。


    林富生的手藝可是當年給皇帝建行宮時打磨出來的,再差都差不到哪兒去。


    妝匣做工很是精巧,見慣了富貴的沈、石兩位姑娘也挑不出什麽毛病。而妝匣裏麵獨特的布局和機關,也跟傳聞般讓然眼前一亮。


    “裏麵這桃花形標誌?”沈姑娘心細,首先注意到蓋子裏麵正中心的暗花。不止蓋子裏麵有,仔細看上去,每一個小方格底部也都有。


    “姑娘您真是心細如發,這桃花是做妝匣之人留下來的。您看這桃花的雕工和紋理,也知不是凡品。妝匣雖然貴些,但這款式,小的不敢保證全天下,但附近幾個州城絕對都是獨一無二的,貴也貴得值。”


    “倒是挺精致,這妝匣可是出自名家之手?”石姑娘仰著胖臉問道。


    “這……不瞞姑娘,東西是我們家公子親自送來的,說是他朋友代為寄售,隻給有緣人。在小的眼裏,我們公子的朋友怎麽著都是如姑娘這般的貴人。您這等人親手做出來的東西,價錢再高點都不算貴。”


    石姑娘對翡翠閣的公子陸傳心存愛慕在城內並非什麽秘密,即便明知道自己這般人大都不會下那辛苦功夫打磨木工,可她唇角依舊忍不住揚起。


    而站在妝匣另一邊,沈姑娘則是盯著蓋子上那朵桃花形狀,仔細迴憶著她是在哪見到過。


    好像是在去年,徐家最小的姑娘組織的賞花會上,她曾見到過這個形狀。當時旁邊隱約有人提起,這是京城中某權貴家中獨有的花式。


    過去太久,久到她已經忘記具體是在哪見的,但獨特的花式卻清晰地印在腦海裏。


    “我買了!”


    “我要了!”


    兩位姑娘皆知妝匣價格太過虛高,可各自心底的算盤卻驅使他們買下來。


    這下夥計可犯了難,“可姑娘,妝匣隻這一個,您看……”


    “我先看上的!”又是異口同聲的迴答。


    沈姑娘眼角撇下許姑娘,不屑道:“耍什麽嘴皮子?咱們憑本事說話,誰出價高誰拿走!”


    邊說著她邊迴憶著那家情況,當時那位官家千金提起這圖案時鄭重的態度,這家應該是在京城舉足輕重的人家。


    沈家不缺銀子,然而有些人脈卻是花多少銀子都買不來的。一個小小妝匣並不一定能搭上關係,但單這嚐試的機會,便值現在這個價。


    “比就比,誰怕誰。”石姑娘被她激得來了氣,直接報出了雙倍價格。


    可出乎她意料之外,平日鬼精的沈姑娘這次卻也衝動起來,直接又在她報價的基礎上翻一番。妝匣定價原本就很高,接連翻番後更是高到離譜。


    “鐵公雞今天拔毛了?”


    沈姑娘沒理會她的挑釁,冷漠道:“你還出不出?”


    石姑娘很想再報個高價抬迴去,狠狠壓下她打臉。可家中近來遇到事,庫房中銀子如流水般往外填。她去正房請安時,娘都耳提麵命不可過分奢侈。向來兜裏不缺銀子的她,如今卻是罕見地捉襟見肘。


    “不就是塊破木頭,也就隻有你那死魚眼珠子會稀罕!”


    氣不過嘲諷一番,她叫上後麵跟著的丫鬟,轉身氣唿唿走開。


    而在她走之後,沈姑娘也極為痛快地付了銀子,抱著妝匣走了。


    那可是一筆不菲銀兩的整整四倍,夥計都驚呆了。想到這是公子親自吩咐的東西,他忙喊門邊的跑腿夥計前去傳話。


    跑腿夥計找到自家公子時,就見他們向來狡猾如狐,常年眯著眼算計對手的公子正毫無形象地半蹲在一個套圈的地攤前,手裏的竹圈,邊比劃邊問道旁邊小姑娘。


    再看小姑娘身邊另一位少年,那不是自家公子的好基友,念書時抱上的大腿,青麓書院次次考評名列魁首的青招公子麽?!


    能讓兩個人陪著套圈,小姑娘什麽來頭?


    裏麵小姑娘正是阿桃。一旬前她提出賣妝匣的主意,當時原本信心滿滿。可眼瞅著十來天過去了,翡翠閣新上了天價妝匣的事都隱約傳迴桃溪村,卻仍沒賣出去,她心裏也慌了。


    趁著今日趕集,兄妹倆便隨著同村富叔的小毛驢車一道進城。到城裏後,她哥紅著臉吞吞吐吐說今日魏家姑娘也要進城,想帶她一道過去看看。她哪能當電燈泡,於是幹脆以妝匣為由,到書院找休沐的七哥。


    至於這位笑得一臉狐狸樣的翡翠樓少東是怎麽跟上來的,她也是稀裏糊塗。


    不過這人看起來狡猾,實際上脾氣倒是不錯。整個冬天未曾進城,一路上她跟個頭一次進城的鄉下土包似得,看到什麽都新鮮,各種路邊攤都要湊過去看看。而他卻沒有丁點不耐煩,一路陪著,遇到什麽連七哥不清楚的地方,他也會耐心講解。


    對方的善意她能感受得到,態度也逐漸從拘謹轉變為放鬆。


    “傳哥哥,那邊那個娃娃。”


    套圈的地攤旁,甜美的小姑娘拉著高大慵懶少年袖子,閑出來的另一隻手指著最遠處一個精致的瓷娃娃。那瓷娃娃眼睛大大的,跟少女圓溜溜的眼很是相像,就連唇角歡快活潑的笑容都有幾分相似。


    “最角上那個大眼睛瓷娃娃?”陸傳低頭問道,不同於林青招變聲器有些暗啞的嗓音,他的嗓音十足溫柔。


    “恩!”阿桃用力地點頭。


    慵懶少年和甜美的小姑娘一問一答,溫馨的場麵卻戳到了在場三個人的眼。


    首先是翡翠樓跑腿夥計,這好脾氣的高大少年,還是他記憶中眯下眼就算計一個人的公子麽?


    再然後是做兄長的林青招,從六七歲就認識,這麽多年下來他能不清楚陸傳什麽性子?倘若他是隻狐狸,那小桃子此刻就是他磨著爪子眼巴巴饞著的那隻雞。


    他第一萬次後悔。早知如此,今早就該直接幹脆地將策論交給他借鑒,而不是本著為他好的原則為他耐心講解。不然也不至於讓他發現小桃子的到來,進而打蛇隨棍上,粘上一道逛街。


    第三個人則是不遠處角落裏的路人甲秦邕。


    半夜爬上山崖進到裏麵後,他已然摸清采石場情況。並沒有他想象中那般嚴重,裏麵一大堆河工正在將石塊鑿成石子。可就是這樣他才越發疑心,這兩天他與屬下喬裝打扮混在城裏,借機查探消息。


    今日他尾隨在石家姑娘後麵,通過她在翡翠閣的反應,確認開采石場多年、本應富到流油的石家如今有些捉襟見肘。


    石家應該能成為突破口!


    站在牆邊那棵桃樹下思索著,剛想清楚,他視線內便出現兩個熟悉的身影。


    前麵那個一旬多前給他指路的山村少年,再看旁邊小姑娘,果然他當時沒猜錯,兩人是一家人。小姑娘已然恢複康健,圓溜溜的貓眼中滿是活潑,看起來比當日麵色蒼白時愈發順眼。


    當然,如果她的小手能從旁邊高大少年胳膊上拿下來,應該會更順眼。


    越發覺得旁邊少年礙眼,在他對準即將扔出竹圈時,秦邕隨手拈起一枚石子朝他胳膊肘打去。


    麻穴被打,陸傳手下一抖失了準頭,扔出去的圈隨便晃悠下落在地上,什麽都沒套著。


    “剛手麻了,重來。”


    正在他說話時,旁邊走過來個冷峻少年,拿起竹圈就那麽輕飄飄隨手一扔,竹圈準確地套在最遠處瓷娃娃上。


    在阿桃失望的神情中,冷峻少年付了銅板,自攤主手中接過瓷娃娃。


    “給!”


    少年轉身對著她,骨節分明的大手托著瓷娃娃,遞到她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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