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跪著的,是一個小內監。


    此時他雖臉上有些白,那雙塌眼皮卻仍然耷拉著,一點兒也沒睡醒似的,顯得並不算慌張。兩手雖然垂在地上,但也沒什麽發抖的樣子。整個人跪著,倒像是審問別人的大理寺卿,而不是朝廷的囚犯。


    四大爺看到她一來,原先有些聚攏的眉峰就鬆下來,趕快叫旁邊丫頭拿了椅子墊了軟墊子給坐了。


    本來武雪儀以為,這樣的事情,就該跟宮鬥文裏似的,滿堂的姬妾,翠繞珠搖、唇槍舌戰的。結果堂上,就四大爺,還有幾個眼生的侍衛,以及四大爺常跟隨的兩個心腹內監。要不是今兒這件事,與她自己有莫大的關係,她都遺憾自己不能親身經曆這種別樣的熱鬧了。


    四大爺偏過頭,低聲與她道:“你看看,有沒有什麽想問的。”


    來的路上,福貴已經應命將詳情告訴了武雪儀,包括如今四大爺在審問的這個人是誰、他答了什麽。武雪儀仔細一聽,好嘛!這是害死那個丫頭的嫌犯,到現在,還是不知道他背後的主使,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和這下藥的事情有什麽關係。


    那天四大爺也解釋過,如今那個失蹤的丫頭,就是福晉身前的,也隻有福晉這一年有過用藏紅花的記錄,是用來熬藥的。但他明顯對這樣的結果表示了懷疑。雖說福晉和武雪儀是同時懷的身孕,若真嫉妒,怎麽拿的是她獨一份兒的藥材?再說,在胤禛心裏,福晉從來都是體貼賢惠,這麽多年,連李氏的孩子都縱容的一個一個的生,不可能對武雪儀如何。


    武雪儀當時心裏聽了就不以為然,同時表示深深的鄙夷。


    福晉是不是真賢惠另說,這紅花,如她是福晉,真想害人,必用。


    前世她看過阿加莎克裏斯蒂的偵探小說裏,有這麽一個故事。說的是,女孩子平日裏,表現的就是生性風流浮躁、大大咧咧,美貌但沒什麽頭腦。她對自己的婚姻不滿意,總是在別人麵前和公眾場合說,要是有一天自己突然不開心了,就坐著出租車拿著刀把她丈夫宰了。鬧的人盡皆知。


    後來呢?她丈夫真的被謀殺了,卻沒一個人懷疑她。大家都覺著,這是個沒腦子的蠢貨。


    結果就是她幹的,嘖嘖。


    但這次吧,不說福晉有沒有那個彎彎繞繞的暗害人的念頭,單就李氏之前對她的手段,她都更傾向李氏。這是一個非常、非常能忍的人。


    平日裏,武雪儀發現,李氏對四大爺的寵愛其實非常看重,甚至比自己、比福晉都看重的多。但是,深陷在感情裏的人,對她和其他的姐姐妹妹一樣的表麵上十分得體。一般女人,心愛的男人和別的女人眉來眼去、卿卿我我,多少會露出些行跡來。她很少很少有失態的時候。


    要不是武雪儀在吃過她的“桃仁羹”後著意觀察了一年多,還真捕捉不到她那細微的小心思。


    還有,那次桃仁之後,她也靜了好久好久,什麽都沒有做過。甚至連上眼藥這樣的事情,至少明裏,也是完全沒有幹過的,直到武雪儀都以為那是個錯覺了……


    胤禛此時心裏也無端端的有些鬱悶。


    前些日子,他們停止了府裏的搜查、盤問。等的就是有人心眼子不對的,放鬆下警惕,覺著園子裏麵太平了。之後的搜索,基本都是大夜裏。雖然夜裏能看見的東西比白日少許多,但之前能正大光明看見的地方,都找過了。這樣也算是不打草驚蛇。


    畢竟他們花了大量時間培養的,粘竿現在人數就增加了一些,成長了也不少。有幾個機靈的,提出來,青青姑娘如果沒了,“遠拋近埋”,外麵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出去的基本不太可能了,那就是還在園子裏。唯一沒搜過的、各個女眷院子外邊兒的地方,就隻有一個了。


    湖裏。


    當時他們半夜裏分人手,撐杆子在那裏戳了半天。湖水不深,最深處也不過比人高那麽兩三個頭,要是全抽幹淨了,鬧得又太大。還好他們運氣不錯,才搜了兩個晚上,就在園子西北角那片還沒人住的軒館湖裏,找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


    已經爛的看不出模樣的人,和身上綁著的,像是府裏用來鋪地的兩塊兒大石板。


    胤禛自己是沒看到,但據說,那模樣惡心極了。出了這樣的事情,他當時就氣的笑了,讓粘竿們下死勁兒的查,結果透過那塊石板,問到了府裏負責路麵的內監那裏。他一副惶恐萬分的樣子。粘竿們用了小手段,施了懲罰,那內監依然完全不知道是怎麽一迴事兒。


    後來還是一個叫鄭國的粘竿,讓實施刑罰的人不必再加刑了。他讓人安撫了這個內監,吩咐他將青青失蹤前一段時間所有遇見過的人事,不論可疑不可疑,隻要記得住,全部都說一遍。


    這段時間園子裏麵因為住了貴人,修整就暫停了。這個內監平日裏也就自己有空出來溜溜,看看散放在空院子裏麵的石材有無雨淋風吹、造成損耗什麽的。他雖想著這樣多的事情,哪裏一件件記得住?可記不住,小命就要不保了,於是仔細絞盡腦汁,將之前的事情,事無巨細的講了一遍。盤問了半天,鄭國得到一個讓人浮想聯翩的對話。


    說是一個叫做張勝的小內監,是他平日裏來往的兄弟。這日他無事帶了酒肉和點心過來,內監正在院子裏檢查,正好偏院裏有他常用作休息的桌椅,於是兩人就喝了開。張勝邊喝邊聊,聊到內監的崗位,嘴裏滿是豔羨,覺著是個肥差。


    末了還問了一句:“這石板子有多重啊?看著也不很沉。”


    偏巧,這張勝,就是青青院子裏麵的另外一個內監。


    什麽都不多說了,嫌疑巨大,抓吧。於是今兒跪在地上的,就隻有一個人了。那個張勝,明顯就是個死強的,拷打到幾乎就剩一口氣了,才承認是自己做的青青,別的,一概不認。理由,無非就是青青平日裏苛待他們。他們是內務府派過來的,青青原是府裏早早買過來的,是王府從小到了大的,本身就不對盤。


    偏偏青青又是個尖酸的,就因為他認的感情要好的幹哥哥與她不對付,就不知道從哪裏來的手段,讓他幹哥哥直接拉肚子拉了三天,被抬出府裏,再也沒迴來過。雖他沒有證據,事後青青也沒承認,可見她眼角眉梢那種流露出來的毫不掩飾的得意樣子,分明就是她弄的鬼。


    張勝恨她恨得要死,可是他們本身是內監,出府不像小子們那樣容易。自己本身沒什麽權勢,真要在府上做點手段教訓一下,那也是難的,因一直沒找著機會,就這麽忍著。到了園子裏麵,青青是領頭的,對他們兩個頤指氣使,滿臉不屑,還指桑罵槐的,他忍了半日,直到看到內監朋友那邊的青石板子,才終於有了想要弄死她的念頭。


    鄭國不行,當時就笑了:“你一個人,既搬動青青,又搬動這大石板子?石板子用來壓人,兩塊兒有百十斤重。難道你來迴跑,也不怕人看見?別扯那些沒用的。”逼著他講幫手,他卻死活隻認自己,別人一概不認,如今還昏著呢。


    胤禛從鄭國這邊的稟報看,估計跪著的劉六兒也是他的幫手,或者還有其他人。如今已經幾乎廢了一個證人,這個再用刑,要是死了,那線索就全斷了。


    因此胤禛感覺憋的慌。這麽一個害死丫鬟的事情,他還得親自過問。除了事情重大,還有就是事關武雪儀的孩子了。頭天武雪儀被下東西,第二天這姑娘就失蹤了,紅花還是她主子獨有的東西,表麵上看兩件事聯係不到一起,說不定就是撞到一起了。


    可世界上,哪來那麽多的巧合?


    因為上麵人都審問過一輪了,胤禛示意武雪儀開口。武雪儀也不急,先喝了一口子白水潤潤嘴巴。知道這幫子人,肯定是威脅、謾罵,身上不顯眼的刑罰,全都用過了,還是沒開什麽口,就知道,常規的做法一定是不能的了。


    因淺淺一笑,慢條斯理地道:“你想不想知道,那個是青青害了你們大哥的事情,究竟是誰做的?”


    跪在地上的蒼白的太監,叫做劉六兒的,倏地把脖子往上一伸,也不說話,眼睛裏的眼神卻驚疑不定。


    武雪儀再接再厲,微笑道:“你們不就是想替大哥報仇麽。平日和青青交好的丫頭們、你們幾個也都說了,這就是個心眼兒有些小、有幾分小聰明的姑娘。外邊兒沒親戚,裏麵的朋友姐妹也不算很多,外邊兒也沒什麽門路。這樣的姑娘,若是真有拉肚子的藥,又是管哪來的呢?要說她花了大價錢,冒了大風險,非要弄死一個和自己有兩句口角的人,我是不信的。”


    見那劉六兒雖把頭低了迴去,看樣子仍在靜靜地聽,心裏滿意,又道:“你自己掂量掂量。你們也沒什麽家眷人口了,在府裏,無非幾個朋友,王爺一定能替你們保證他們安全。你有什麽好猶豫的呢?是查清楚大哥的事情重要,還是替人保密重要?”


    胤禛遞了一個眼神過來,裏麵有疑惑、小小的驚訝,竟也有一絲淡淡的驕傲。


    武雪儀迴了他一個不明顯的微笑,這時候,就聽見下麵劉六兒聲音有些沙啞地迴道:“格格心慈。若能查證大哥的事情,奴才必詳細稟報,一字不漏。”


    武雪儀冷笑一聲,道:“如今,你竟還有還價的念頭?你把王爺當成什麽人?若是真有下瀉藥的事情,王爺自己就命人查實了,難道還要推諉?你難道連王爺的承諾也不信麽?”聲音雖仍是輕柔,上身卻是稍稍往前傾斜著,眼睛微眯,顯得不怒自威起來。


    劉六兒停滯了半晌,支撐身體的那一股子勁兒似乎也軟了下來,終於迴道:“謝王爺格格。”頓了頓,低聲迴憶起來:“那日,是奴才剛到園子裏沒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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