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鳴好麵子,被夏雲卿這般責問,麵上立刻就掛不住了。


    「迴大老爺,這裏有些人名,草民確實有些印象。現在仔細迴憶起來,他們當初在馬幫不曾作女幹犯科。所以,他們為何被關進來……草民實在不知情!」


    夏雲卿見他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說話之間頗為誠懇,心下立刻有了預判:葉孤鳴應該沒有撒謊,他一直被人蒙在鼓裏,而雲長老定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


    他臉上未動聲色,隻淡淡道:「既然如此,那本官隻能深入調查此事了!希望葉總管能帶領馬幫配合!」


    葉孤鳴臉色有些難看,忙拱手問道:「夏大人,葉某有個不情之請。」


    夏雲卿挑眉看著他:「葉總管請講。」


    葉孤鳴斟酌片刻,才略顯卑微地說道:「夏大人,這些人既然與馬幫有關,葉某自然要負責。今日將大人此事說與我聽,想必也覺得其中有冤情!不知可否先將他們放了,讓他們與家人團聚。」


    夏雲卿略一沉吟,問道:「目前本官的確沒有找到他們犯罪的證據。不過,要將他們釋放還需要一名保人簽下保書……」


    「葉某願為他們作保!」葉孤鳴拱手深施一禮。


    「也罷。」夏雲卿臉色稍霽:「那就勞煩葉總管簽下保書後,與本官一起去監牢提人吧!」


    躲在窗外的雲長老聽到響動,心裏頓如湯煮:糟了!若那些人被放出來,事情就會被暴露出來!他們籌謀了那麽久,怕是就要前功盡棄了!


    正當他左右為難之際,隻見朦朧月色中,一個女子的身影婀娜而至。


    那女子見夏雲卿與葉孤鳴一前一後邁出書房,立刻走向前去,盈盈福身:「老爺,夫人讓您趕緊迴家去呢!」


    夏雲卿眯眼看清來者,是馬幫派給夫人的婢女,名叫小嬋,年方十九。為人精明能幹、聰穎過人,頗得夏夫人的歡心。


    夏雲卿態度緩和下來,輕聲道:「老夫還有些事要處理,夫人有什麽急事嗎?」


    小嬋抬頭看了一眼葉孤鳴,略顯遲疑:「公子身體不適,夫人望您早點迴去!」


    「我知道了,忙完就迴去。」夏雲卿會意地點了點頭,便與葉孤鳴一起離開。


    小嬋歎口氣,轉過身要提步離開。


    卻聽到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從樹後傳來:「有了新主人,就忘了舊主人嗎?」


    小嬋聽到這個聲音,霎時全身一顫、汗毛豎起、頭皮發麻。她猛地轉過身去,看到一個佝僂的身影從樹後緩緩走出。


    待他越走越近,月光將他的麵目映得清晰,小嬋如同見鬼了一般,一邊連連後退,一邊驚恐低唿著:「雲……雲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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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雲卿和葉孤鳴一前一後邁進監牢,一路上夏雲卿一直觀察葉孤鳴的一舉一動,想看看這個男子究竟是真木訥,還是假仗義。


    二人依次走過每間牢房,由牢頭點名,從牢房裏把囚犯叫出來,再由夏雲卿會當眾宣布:這個人即將被無罪釋放!


    每個囚犯聽到自己被釋放的一刻,都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直到葉孤鳴從懷中掏出銀兩相贈,他們才如夢初醒。


    重獲自由又有了銀兩,大家全然忘了這麽多日子裏受到的委屈,立刻喜極而泣,連忙下跪磕頭拜謝。


    待二人訪遍二十間牢房,送走了數十名,無辜被囚禁的牢犯之後,夏雲卿又親自將葉孤鳴送出府衙。


    經過這一路的觀察,夏雲卿發現:牢獄中的犯人看到葉孤鳴,並沒有露出恐懼或驚訝,而葉孤鳴見到這些人也始終神色如常。


    至


    此,夏雲卿將葉孤鳴暫時排除在疑犯名單之外。


    他迴到書房簡單收拾了一下,又出了門,發現小嬋仍站在門外下,表情凝重、徘徊無措,仿若在等著自己。


    夏雲卿提步走了過去:「小嬋,你怎麽不迴家去?」


    小嬋似乎被嚇了一跳,全身一抖,轉過頭看到來者是夏雲卿,才微微鬆口氣。


    她翩翩福身:「夫人交待的事,小嬋沒做好,便不敢迴去!」


    夏雲卿略一沉吟,又問道:「剛才葉孤鳴在的時候,我見你神色有異,說話欲言又止。說說吧,東陽又怎麽了?」


    小嬋微微歎口氣,無奈地說道:「老爺,奴婢剛才見到有外人在,就撒了個謊,還望老爺寬恕。其實是傍晚的時候,東陽少爺一直在發脾氣。夫人實在勸不好,又氣得胸口疼,便要我來請老爺迴去……!」


    聽到這話,夏雲卿臉色一沉。


    他帶著小嬋趕迴家,卻並沒有急著去見兒子,而是小嬋走到自家的田地裏。


    夏雲卿負手站在田地旁,眺望著尚且參差不齊的稻田,麵色晦暗不明。


    秋風掠過,田野明淨。池塘的積水又深又清,草中蟲兒唧唧鳴叫,發著冷光的螢火蟲在斜徑上低飛。


    小嬋站在他的身後,看著同樣的風景,卻有著不一樣的心境。


    她畢竟隻是一個妙齡少女,看到這樣愜意的景致,心中想著:若這一刻是和相愛的人在一起,那該有多美妙!


    耳邊忽然傳來夏雲卿難得柔和的聲音:「去把他帶過來吧,我在這裏等他。」


    小嬋迴過神來,立刻盈盈福身,翩然離去。


    不出片刻,小嬋便帶著一位二十多歲、濃眉大眼、麵寬唇厚的男子走過來,來者正是夏雲卿的兒子夏東陽。


    嚴格來說,他並不是夏雲卿的長子,但他卻是夏雲卿唯一存活下來的兒子,是夏夫人年近四十歲才有的孩子。


    夏東陽走到父親的身旁,拱手一揖:「父親,叫孩兒來此可否有事要教導?」他的語氣雖然恭敬,卻能聽出有一絲慍怒和不滿。


    夏雲卿轉過頭來,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聽說你今日心中不快,鬧得你母親都病了?」


    夏東陽知道自己父親的嚴厲,此刻他又驚又怕,連忙低下頭去,不敢答話。


    夏雲卿知道自己平日裏管得甚是嚴格,讓兒子對他既敬又怕,自然不敢說出自己心中的不滿。盡管他根本不用問,就已經猜到兒子心裏在想些什麽。


    夏雲卿長歎一聲,娓娓說道:「父親曾貴為朝中重臣,生你的時候便已是四品大員。你自小錦衣玉食已然成了習慣,便認為生活本就該如此!


    可如今父親遭到貶職,你和你母親隨我從盛京到了此處。


    雖然靈州也是人傑地靈的好地方,可父親卻成了一個七品芝麻小官,生活大不如從前。你從未過過這樣的日子,有些抱怨也是在所難免。


    你不說,為父的心裏也明白,我不會怪你!」


    父親這一番發自肺腑的話,讓夏東陽鼻子一酸,險些流下淚來。


    他此刻內心有著數不清的委屈,生怕一張嘴,就會忍不住抱怨。


    夏雲卿昂著頭眺望遠方,幽幽說道:「還記得你小的時候,父親給你講過的《莊子》中鵷雛與貓頭鷹的故事嗎?這朝中的許多大臣,都是掌握權力和富貴,不肯撒手的貓頭鷹。


    卻不知,其實他們視如珍寶的東西,不過是一隻腐爛的老鼠而已。而為父呢,卻隻想做那非梧桐不棲、非練實不食、非醴泉不飲的鵷雛!」


    夏東陽聞言輕哼一聲,覺得父親有些妄自清高,便不屑道:「難道父親忘了枯魚之肆嗎?我們現在這種窘迫的生


    活,正如被困在車轍中的那條鮒魚。


    其實隻要您動一動手指,找一找以前的關係,我們便有了那一升足以救命的水!可您非要妄自清高,總想著去開鑿運河、引江水來救。那時我們怕是早已餓死、渴死了!」


    話說到此,夏東陽覺得心中酸澀,竟蹲下身子哭出聲來。


    夏雲卿並沒有責罵他。


    他不能要求,一個在父母寵愛中長大的孩子,能理解隱忍的含義。也不能讓一個生活優越的人,立刻就學會吃苦。


    夏東陽此刻更需要的是希望和勇氣,在夏雲卿不能再保護他時,他還有活下去的能力!


    心念至此,夏雲卿歎了口氣,挨著夏東陽一兜長袍也坐下來。


    抬頭仰望天空,隻見那黑絲絨般的天幕上,隻有幾顆閃爍的星星忽明忽暗。


    深秋的寒夜裏四下一片寂靜,隻能聽見寒風吹動落葉發出的細碎之聲。


    夏雲卿忽然抬起手,指著眼前的這片田野:「東陽,你看咱們眼前的這片田野,他就是為父留給你的財富和希望!」


    夏東陽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看向田野,輕哧一聲:「不就是一片稻田嗎,無非就是到了開春時,會長出麥子來。父親是想讓兒子以後,做一個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嗎!」


    夏雲卿的目光明亮,故作神秘地低聲說道:「這是為父的一個大秘密!是一個連你娘都不知道的秘密。本來想著臨終之前再和你說的,可我覺得,現在是時候告訴你了!」


    聽到這話,夏東陽突然來了興致,正如每個人都會對秘密好奇一般。


    「莫非是這稻田下麵,還有什麽寶貝嗎?」他立刻追問起來。


    夏雲卿哈哈一笑:「不虧是吾兒,真是聰慧!實話告訴你,這地下埋藏的,都是為父為官多年來的積蓄,足夠你這輩子用的!」


    夏東陽將信將疑看著父親,奇道:「此話當真?我們來這裏不過幾個月,您是什麽時候藏進去的啊?」


    夏雲卿也不說話,隻是站起身子,走到田裏徒手挖了一陣。趁兒子不備,他從懷中拿出一錠銀子放在手上,又得意洋洋地走迴到兒子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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