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初晴,點點陽光投射在剛被雨洗過的碧瓦上。春風輕輕拂過,滿城花草隨風搖曳,城內處處湧動著春光。


    街上還沒什麽行人,隻有鹿寧提著兩個茶葉罐,獨自站在瀟湘別館的門前發呆。下了一夜的雨,她昨晚睡得很不踏實,到此時,精神還有些恍惚。可念著與翊王的見麵,還是早早起了床生怕再次錯過。


    “呦,鹿幫主來了!”


    貝小貝推開門瞧見發呆的人兒,立刻殷勤地走出來,在她麵前打了個千兒。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穿著整潔的衣衫,發髻梳得一絲不,甚至連笑容都一成不變。


    瀟湘別館的人還真是訓練有素啊!鹿寧佩服之餘,也對自己手下的散漫而慚愧。


    鹿寧向他一拱手,笑道:“小哥,我是來找……”


    “殿下已經囑咐過了,小的特地出門來迎接您,您隨我進去吧!”還未等鹿寧說完,貝小貝已經搶白,並躬身引她入門。


    果然周到!鹿寧心中再次感慨,便隨他走進門去。


    二人在名叫“縹緗醉”的包廂前駐足,貝小貝挑起珠簾指引鹿寧入內落座。


    桌上早已擺著兩個琉璃盞、一壺瓊釀、中間還支上了一個銅鍋——看來翊王知道鹿寧從南疆而來,便特地準備了南疆人最喜歡的涮鍋!


    鹿寧心中連連苦笑著:明明是自己爽約在先,他卻仍然誠心以待!相較之下,自己隻帶了茶葉過來,倒是顯得十分不體麵了!


    歎了口氣,鹿寧款款坐在桌子一側,貝小貝走來為她斟酒一杯,賠笑道:“鹿幫主先嚐嚐我們的桂花釀,殿下稍後就到!”


    鹿寧溫和有禮地說道:“無妨,殿下不必著急,我多等一會兒也不礙事的!”


    “那您先喝著,小的就在外麵候著,您有什麽吩咐喊一聲就行!”說罷,貝小貝就恭敬地挑簾走了出去。


    喝了一口桂花釀,便唇齒留香。然佳釀雖好,鹿寧卻無心品嚐。此時,她隻顧看著手中兩個精致的茶葉罐發呆——這是她特地從西域找來的罕見茶葉。


    其實出門前,她為了這個見麵禮,著實苦惱了許久:古董花瓶、金銀瓷器總覺得太過俗氣。人家貴為王爺,什麽珍寶沒見過!


    想著帶些名人字畫,卻被慕容先生製止——他說每個人欣賞的大不相同,萬一自己帶的並不是對方所好,反而好心辦了壞事,於是她又作罷!


    想來想去,她便拎著兩壇陳釀前來赴宴,可剛走出門,門口的守衛就笑問道:這是不是別館中的美酒


    鹿寧才恍然覺悟:瀟湘別館的美酒甲天下,自己還帶著酒去,豈不是獻醜


    一番抓耳撓腮之後,她隻好帶著一罐茶葉,硬著頭皮前來。


    環顧著富麗堂皇的別館,再看看自己手中的茶葉,頓時顯得寒酸和不稱。


    鹿寧實在沒臉將這交給王爺,便隨手將它從桌上拿下,放在一旁的窗台上。心想著,如果翊王不小心看到,就說這是自己買來喝的;如果他喜歡,就順勢送給他,也好過直接當做禮物送出去,倒叫人嫌棄!


    下了決定,她才又和一口桂花釀,不覺微微歎了口氣——方才沒帶著酒過來,著實是明智之舉!和人家的佳釀相比,自己帶來的簡直不值一提!雖然她帶來的也是進貢的禦酒。


    連飲了三杯,看到桌邊放著幾碟下酒的小菜,鹿寧便提起筷子吃了幾口。


    放下筷子,她支頤望著窗外的山茶花紅豔似火、楊柳青翠欲滴,花草之上蝶舞蜂忙、鳥啼鶯囀,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不知不覺陷入了沉思:


    老幫主鬼力赤一生勇猛、天下無敵,怎奈膝下無兒無女,便收養了她和托托。


    本來這馬幫的少幫主,應該是托托擔任,可托托雖然孔武有力卻頭腦簡單,胸中更無半分點墨,實在難堪大任。


    她隻好臨危受命,擔了這少幫主之職!


    雖然來京之前,鹿寧對義父鬼力赤拍著胸脯保證,絕不讓他失望!


    可她心裏卻一直七上八下:自己資曆不足、又無功勞在身,在幫中本就沒有威望。卻突然天降大任當了一幫之主,想必幫中不服之輩比比皆是。


    她隻把自己的擔憂和慕容先生提過,可慕容先生卻說:即便對自己沒信心,也要相信老幫主的眼光!他這一輩子從未看錯過任何一人!


    這句話,竟激起鹿寧一陣盲目的自信心。


    可那點可憐的自信心,卻在入京後被各種紛至遝來的狀況擊個粉碎!


    盛京的複雜程度,已遠遠超出她的想象。她秉承著“不惹禍”的原則,謹小慎微、低調行事、步步為營,卻步步皆殤!


    在她還沒摸清這些盤根錯雜的關係前,各種糟心事兒就接二連三地砸向自己,她怎麽處理似乎都稍欠妥當——不但沒有解決外患,還接連引起幫內的內訌!


    萬萬沒想到,從她將寒煙姑娘送入京城那一刻起,從此就陷入一些列麻煩之中:首先來自雇主翊王的拉攏自不必說;接著是兩位皇親國戚張亨和劉容的上門威脅;再加上來自刑部侍郎顧之禮,一個莫名其妙額委托,簡直讓她如履薄冰。


    不過才剛一個開頭,鹿寧已經理解義父鬼力赤不肯再踏入京城半步,不願再涉足朝政的心情了!


    一想到連一向智勇雙全的義父都覺得難以應對,鹿寧更失去了信心。更何況,除了外患她還有始終無法擺平的內患:風長老帶著一些資曆深的兄弟,在幫裏處處和自己明裏暗裏地較勁,動輒就以自己能力不足,逼著自己讓出幫主之位!


    雖然,隻要她給義父寫一封信,就能瞬間擺平此事。可她不想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一樣,事事都要家長來善後。那樣幫裏的兄弟更加看她不起!


    所以,她隻能硬著頭皮自己一點點解決。


    想到此處,鹿寧深深地歎了口氣,頓覺心煩意亂,腦袋裏麵混沌成一團漿糊。既感到深深的無力,又對自己很失望!


    想著以前在南疆,自己是多麽灑脫豪邁的一個人!整日和托托一起騎馬打獵,和幫內的兄弟喝酒聊天!路遇不平,便拔刀相助!從不畏懼任何惡勢力!若有不怕死的男子敢對自己輕浮,她必要那男子好看!


    可如今的自己是怎麽了一坐上幫主之位,竟開始畏首畏尾、多愁善感了!


    忽然聽見大門咣當一聲被推開,緊接著便傳來地動山搖的腳步聲。鹿寧支著腮暗忖道:這麽大的腳步聲,真是和托托有的一比!


    沒想到,她剛一這麽想,托托震耳欲聾的聲音就傳入耳:“小鹿,你快點迴去吧!幫裏出事兒了!”


    “怎麽了”鹿寧猛然一驚,謔地站起身來。


    托托一步走進來,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就往外走:“風寶南那老賊竟背著你,偷偷和張亨、劉容兩廝勾結,被慕容老頭兒發現了!”


    “師傅是怎麽發現的”鹿寧震驚之餘更是大惑不解。


    托托嚷道:“慕容老頭兒讓平四監視他,就看到他偷偷宴請那兩個人!”


    鹿寧聞罷頓時臉色一沉,也顧不得和翊王之約,便與托托急匆匆返迴莊樓。二人剛走到大門前,就聽見裏麵傳來風長老和平四的爭執之聲:


    “風寶南!你身為馬幫長老,怎能私自和張亨聯係你明知道少幫主不想和他們有所牽連,你這樣做將少幫主置於何地”這是來自平四的質問。


    風長老輕哼一聲,不屑道:“我風寶南隻聽老幫主的,其餘的人我都不放在眼裏!”


    平四怒道:“當著少幫主的麵,你也敢說出這樣的話嗎”


    風長老大笑一聲,挑釁道:“這有什麽不敢說的!”


    “那你就當著我的麵說罷!”鹿寧一腳踢開大門,一步跨進院中。她放眼一望,幫中百十個兄弟已分成了兩個陣營,近三分之一的人站在了風長老的身後,其餘的則站在平四和慕容先生的身後。


    平四及身旁的人見到鹿寧,立刻抱拳拱手,恭敬地說道:“少幫主!”


    而風長老一方的人則一言不發,每個人都是一臉的不忿。鹿寧沉默地看了眾人一眼,轉身徑自走到正廳中,蕭然坐在主座之上。


    平四看向風長老,冷笑道:“既然少幫主都迴來了,你有種的話,就把剛才的話複述一遍吧!”


    風長老冷哼一聲,怒道:“我正有此意!”說罷,便帶著身後的弟兄,昂首闊步地走進廳內。平四等人也緊隨其後跟進門去。


    見眾人都到齊了,鹿寧冷眸掃過眾人,目光最後落在風長老的臉上,問道:“風長老,聽說你背著我私自與張亨、劉容見麵了”


    風長老譏誚地冷笑著:“哼,何必說的那麽難聽!我堂堂馬幫長老,想要見誰何須背著你”


    鹿寧的臉上已然沒了表情,隻道:“如果風長老找他們是為了私事,我自然不必過問。但如果你是以馬幫的名義前去巴結,就必須要過我這一關才行!不知風長老找他們,是因公還是因私呢”


    風長老昂著頭睨著鹿寧,聲音尖厲地說道:“我風寶南一生為公,若不是為了馬幫,我才不屑於攀附權貴呢!”


    “你的意思是老幫主或幫內其他兄弟,讓你恬不知恥地去攀附那兩個惡霸了”鹿寧陰冷的語氣讓在座弟兄都一驚。


    風長老瞪著她,兇惡地指責道:“既然你知道他們是惡霸,還敢招惹我這樣做,不過是為了彌補你犯下的過失罷了!如今,二人願意與馬幫冰釋前嫌是老朽的功勞,你少幫主除了動動嘴皮子又做了什麽!”


    鹿寧心中暗叫不好,忙又問道:“那兩個人可不是善茬!若他們把你打一頓我信,你說他們就此放過馬幫,我斷然不信。除非,你和他們做了什麽交易!”


    風長老眯著眼睛,撚著胡須道:“什麽叫交易!馬幫既然要與二位大人相交,自然要彼此相幫!”


    鹿寧心頭一沉,冷聲問道:“還算你坦誠!既然如此,請你坦誠地和大家說說,都答應了他們什麽條件”


    風長老得意地笑了笑,洋洋自得道:“老朽答應了他們,要幫他們找到一位女子!一位被少幫主藏起來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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