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別館在東方既白時送走了最後一批客人,歌姬和小廝們都托著疲憊的身軀迴去休息,喧囂了一晚上的別館頓時安靜下來,隻餘一片狼藉。


    唯有三樓的一扇窗子還透出微弱的光,一個美人的影子印在泛黃的窗紙上。


    “雪雁,我是不是老了”花芳儀看著銅鏡中的容顏,哀傷地問道。


    “小姐說什麽呢!您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如今正當年少,哪裏就老了!”


    雪雁幫她拆去滿頭釵環,一本正經地說道。她是花芳儀的貼身使喚丫頭,別看她才十三歲,卻是個能說會道、反應機敏的鬼精靈。


    “美又怎樣。他還是看不到,看到了也不稀罕。”花芳儀目光悲切地看著鏡中另一個自己,好像在自言自語。


    機靈如雪雁,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忙安慰道:“小姐,別胡思亂想了。誰說殿下不稀罕,他隻是不善表達罷了。您想想,這麽多年他身邊隻有您一個紅顏知己啊!而且他對您幾乎是有求必應,可是羨煞旁人呢!”


    “相比紅顏知己,我更想做他的女人啊,哪怕什麽名分都沒有。”這是花芳儀的心裏話,可高傲的她絕不會把這話說出口。


    雪雁服侍她上床後,便熄了燈去休息。花芳儀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難以入睡。


    前幾日,她故意為難了馬幫三人,羽楓瑾因此責備了她,然後就再也沒來過別館。這讓她擔憂之餘,更多的是懊悔:


    自己這是怎麽了,初次見到馬幫少幫主,心中就燃起一股無名之火。一想到羽楓瑾要拉攏馬幫,日後就免不了和鹿幫主常常見麵,她就妒火中燒,便忍不住為難了對方一下。


    沒想到,從未對自己說過一句重話的羽楓瑾竟動怒了……


    “哎!”她緊緊抱著被子,將臉深深埋進去不停地歎氣。


    一陣夜風猛地吹開窗子,黑暗中一個人影從窗前一閃而過。花芳儀頓時驚坐起,屏住唿吸一動不動地看向大敞四開的窗子。


    良久,見再無任何響動,花芳儀才迅速點亮燭台,披衣下床前去關窗。剛走到書案旁,她猛地站住腳,驚恐地盯著書案,全身的衣衫霎時被冷汗打透——書案上赫然放著一張大紅的請柬,上書著“迴帖”二字。


    她顫抖地伸出手拿起迴帖,遲疑了許久才敢打開。看完裏麵的內容,她倏地鬆了口氣,連忙探出窗外四下張望。


    可窗外空蕩蕩的連個鬼影都沒有,花芳儀咬著牙重新關好窗子,將那張迴帖丟在書案上,步履虛浮地走迴床邊,雙腿一軟癱坐下去。


    這一宿,花芳儀再無半點睡意,她直勾勾盯著黑夜,愣是挺了一個晚上。


    直到天光放亮,花芳儀就立刻差小廝帶著這封從天而降的迴帖,前去翊王府稟報。可直等到日上三竿,羽楓瑾才帶著燕榮姍姍來遲。


    燕榮見到臉色煞白、容色憔悴的花芳儀不禁一怔:“怎麽才幾日不見,你就如此憔悴了”


    花芳儀瞪著羽楓瑾手中的迴帖,咬著唇嗔道:“這位鹿幫主真是好大的本事!有門不走硬要跳窗!有信白日不送,偏偏選在夜晚!什麽行走江湖的俠女,我看不過是個小毛賊罷了!”


    燕榮聞言走到窗前推開窗子,探出上半身往外看了看,忍不住歎道:


    “為了防止采花賊潛入,這棟樓特地加高了許多,而且牆上也沒有任何著力點。看來這個鹿幫主不但九節鞭使得好,輕功也著實了得!”


    他關上窗子轉過身來,卻撞上羽楓瑾責備的目光,不由得身子一僵:“兄長,我、我說錯話了嗎”


    “還不快從實招來!”羽楓瑾臉色一沉,冷聲問道:“你去送請柬的時候,是不是做了什麽不妥之事”


    “這……您因何如此說啊”燕榮臉上笑容一僵,有些心虛地敷衍著。可是見羽楓瑾麵沉似水,不像在玩笑。他隻好搔了搔頭,失笑道:


    “哎,果然還是瞞不過兄長!那日我去馬幫的時候鹿幫主不在,我就進去等了會兒。沒想到顧氏父子突然來訪,我情急之下隻好躲在房梁上。沒想到鹿幫主早就發現了我,卻一直沒有揭穿,直到顧氏父子離開後才將我叫下來!”


    “你太失禮了。”羽楓瑾板著臉,口氣有些嚴厲。


    “兄長別生氣!”燕榮連忙奉上一杯茶,小心陪笑道:“我是擔心顧氏父子是為了寒煙而來,才躲起來偷聽的。事後我和鹿幫主也是如此解釋的,她當時並沒苛責啊!”


    羽楓瑾瞥了他一眼,正色道:“先是人家登門道歉,芳儀卻處處責難讓人下不來台。後是燕榮送請柬,卻躲在房梁上偷聽人家說話!別忘了,是我們要拉攏馬幫,不是馬幫要投靠我們!你們這樣做,會讓他們覺得,本王的人都是不懂禮數、欺軟怕硬之流!”


    燕榮也不敢再辯解,隻是抱著膀子沉默地站在一旁。


    花芳儀卻冷著臉,不滿地抱怨道:“即便如此,這個鹿幫主也太過分了吧!如果無意與您合作,他們大可以直說,做出這樣的事是在向您示威嗎”


    羽楓瑾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別忘了,尊重是相互的。鹿幫主這次半夜破窗送迴帖,就是一種警告和提醒。既然是咱們做錯事了,就得受著人家的責備!”


    花芳儀咬了咬唇,不甘地說道:“認識殿下這麽久,可沒見您如此偏袒過誰!真不明白,您為何要偏袒那個幫主,莫不是您看上她了!”


    聽到這話,羽楓瑾立時向她拋去一個警告的眼神,冷道:“胡說八道!我至今都未曾見過她,何談對她有意而且我和你說過,大業未成之前,我不想在兒女私情上浪費精神,你難道忘了嗎”


    花芳儀垂下眼簾,失望地說道:“我明白。在殿下心中,什麽事都比不過您的大業重要!您放心,日後我絕不會再招惹鹿幫主!就算她來招惹我,我也絕不會有半句怨言!”


    羽楓瑾神色稍緩,幽幽歎道:“這本就是一個相互選擇的過程。以馬幫的背景以及在江湖上的勢力,想要拉攏他的人不在少數。如果我們想讓馬幫,日後心甘情願地為我們所用,就必須展現出比旁人更大的誠意!”


    話說至此,燕榮和花芳儀相視一眼,也不好再說什麽了。


    “對了,寒煙姑娘怎麽樣”羽楓瑾放緩了語氣,轉過話頭問道。


    花芳儀穩了穩心神,才答道:“剛來的那幾日很不習慣,像個驚弓之鳥似的總覺得有人要殺她。我每日好吃好喝地待她,這幾日她精神狀態好多了。”


    “嗯,把她帶來,本王有話要問她。”羽楓瑾點了點頭,又補充道:“不過,如果她還沒準備好見我,也不必太過勉強!”


    “是。”花芳儀微微欠身,嫋嫋退了出去。不過一會兒,便帶著寒煙又走進門來。


    在她的示意下,寒煙怯生生地走到羽楓瑾麵前,緩緩跪下身去,顫聲道:


    “民女寒煙……叩見翊王殿下!多謝殿下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民女定會湧泉相報!”


    羽楓瑾凝著這個目含秋水、我見猶憐的少女,溫和地說道:“不錯,還知道‘湧泉相報’這個詞,看來是念過書的,這樣的鄉下女子可不多見。”


    寒煙低著頭,小聲說道:“迴殿下,民女的父親是村子裏唯一的秀才。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是謬論,隻有女子識字讀書,才不會被人欺騙。”


    聽著她侃侃而談,羽楓瑾讚許地說道:“你父親雖然隻是秀才,卻有一番真知灼見。他現在人在何處”


    提及父親,寒煙突然眼眶泛紅、咬著唇沉聲不語,眼淚盈滿了眼眶,她卻死咬著下唇不肯哭出來。


    看到她此番模樣,花芳儀欠了欠身,婉言道:“殿下,寒煙姑娘的父親……被平陽侯的人打死了……”


    羽楓瑾放下茶杯,歎息道:“原來如此,是本王失言了。”他看向寒煙,柔聲問道:“寒煙姑娘,你可否願意將事情的始末細細講來”


    可寒煙仍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肯說。


    “寒煙。”花芳儀耐心勸道:“你不是一直說,你的冤情似海卻投訴無門嗎如今有殿下願為你主持公道,怎麽還不快說出來。”


    寒煙慢慢抬起眼眸看向羽楓瑾,一字字問道:“殿下,您……果真願意,幫民女主持公道嗎您不怕……得罪平陽侯嗎”


    羽楓瑾不答,他拿起茶杯緩緩喝了一口,才幽幽道:“寒煙姑娘,追殺你的人有多少,功夫如何,想必你心裏有數。所以你也應該明白,本王此次把你平安接入京城花了多大的代價。如果你仍然不相信本王,那本王也無話可說。”


    說著,羽楓瑾緩緩站起身來,撣了撣身上的塵埃抬步準備離開。


    “殿下息怒!”寒煙連忙磕了一個頭,再抬起頭時已是淚流滿麵:“是民女不識抬舉!還請殿下留步,聽民女伸冤!”


    羽楓瑾腳步微微一頓,複坐下身來,聽她娓娓講述整個事件:


    “我們村子有一大片水田,那是村民們賴以生存的全部。有一次,平陽侯出門遊玩時路過,瞧上了那片水田,非要強占過來蓋他的新宅子。就派人找到裏長講明此事,裏長卻一口迴絕了。平陽侯一怒之下竟派人將裏長打死。


    後來,他的人到處遊說:交出水田就能獲得一筆金銀。鄉下人本就沒見過世麵,聽他這樣說,就有人動心了,並和平陽侯簽訂了買賣合約。可惡的平陽侯竟偷偷改了合約——將八十兩紋銀,改成了八兩!


    那麽大一片水田,竟然就給八兩銀子!別說全村數十口人了,就連一家都養不活。而我們這些人,除了種地什麽都不會。離開這片水田,又沒有錢維持生計,那就是等著餓死啊!


    這時大家才發現被騙了,就聯合起來抵抗平陽侯,拒不認那不平等的合約。可平陽侯手中有了白紙黑字就立刻變了臉,將那些簽了字又不認的村民一個個害死了,還帶人過來要強行霸占田地。


    村民們怒不可遏就聯合起來,舉家跑到水田裏守著,誰也不敢離開半步,誓要和平陽侯抗戰到底。平陽侯見我們如此強硬,便帶著侍衛將全村的村民屠殺了。一百一十八口人全部慘死,流出來的血,將整片水田都染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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