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禪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再度問道:“敢問道兄是誰?”


    那隻手掌甚是潔淨,緩緩收迴,手掌主人亦是個高雅男子,他微微一笑,道:“李浩。”


    閑禪瞳孔一縮,微微低首,道:“原來是空明仙山首徒,失敬。”


    李浩連道不敢,低聲說道:“聽聞滅魔門主劉道友古道心腸,有意斬妖除魔,更有許多東海正道修行人擁護,連同三仙島亦是讚許,李浩心下感動,故此來往月仙島,意欲參與滅魔之會。不想初到月仙島,便見妖畜肆虐,故此將之拿下,畢竟這般小畜小妖,未免會髒了閑禪大師及劉門主的手,如此低下活計,便由我來罷。”


    佛家雖言眾生平等,卻也要分高下,有佛祖菩薩,金身羅漢等等分別,其實以閑禪看來,這眾生平等的話,不過場麵罷了。聽得李浩如此放低姿態,閑禪麵色平淡,其實心下頗喜。


    李浩乃是空明仙山首徒,在蘇白聲名驟起之前,也是個傲氣淩雲的人物,但是在蘇白危及他首徒之位後,這位素來傲氣的空明仙山大師兄,便放低了姿態。不論是對於秦先河這等仙島弟子,還是閑禪這類西土苦行僧,甚至於對劉正方這個三流小門派的門主,亦是恭敬有加。盡管麵上擺出這般姿態,其實李浩心下也不見得真有那般謙遜,每次與人低聲下氣說過一番話語,對於蘇白的恨意,便更深了一層。


    “這個劍魔,本是出自於我空明仙山,終被他叛宗而去,實是奇恥大辱,眾位道兄尚且秉持正義,殺他正法,我空明仙山豈能落後?”李浩拱手說道:“南疆之事雖已大定,可為防止孽火燎原,我門中長輩,仍在南疆,因此,就由我親來,清理門戶,此番借助列位之力,委實感激不盡。”


    “李道友客氣。”閑禪說道:“我等俱是名門正派,不分東海西土,中原南疆,降妖伏魔自是分內之事。”


    李浩故作歎息,道:“可惜蘇白師弟禦下不嚴,苦心教導之下,竟然教出了這麽一個孽障。”


    閑禪露出悲憫之色。


    這個和尚,也並不是一心苦修的貨色,自然聽得分明。


    此去滅魔,人手參差不齊,那位劍魔淩勝,既然能夠在空明仙山長老手裏叛逃而走,並且引得空明仙山頒布詔令,其本領隻怕不是尋常。有了李浩這麽一句話,到時淩勝死後,那些圍剿劍魔而死傷之人以及家屬,必然深恨蘇白。


    遠處,黑猴低歎一聲,道:“空明仙山,以空明二字立宗,意在空明清靈,原來時過多年,亦是勾心鬥角之輩居多。”


    淩勝遙遙望著那人,道:“他就是空明仙山大師兄?”


    “看來是了。”黑猴才答了一聲,就見淩勝麵色驟冷,忙道:“慢著……”


    “怎麽?”


    “島上有好幾位顯玄仙君,出自於三仙島,自然不會任你對仙宗弟子下手,你若此時下手,可要對付好多位顯玄之輩。”黑猴說道:“暫離月仙島,去數十裏外那座小島。”


    淩勝皺眉道:“去那裏作甚麽?”


    “空明仙山首徒來了,滅魔門必然會好酒相待。”黑猴冷笑道:“我教他乖乖上門,不過能否殺他,還須看你!如是你本領不濟,反被他所殺,我可幫不了你。”


    淩勝冷哼一聲。


    遠處,那頭灰白大虎仍然未死,但是被李浩往頭顱處一按,不知怎地,躺在地上,一時無力,起不來身。滅魔門弟子一擁而上,以閑禪賜下的鎖鏈,把這老虎捆住,顯然是要將之馴服,並非當場擊斃。


    淩勝與黑猴退後數步,借著灰白大虎擊破的陣法破綻,飛躍出去,好在黑猴手段莫測,就連李浩這位空明仙山大師兄也未能看出端倪。


    ……


    李浩被迎入大殿,與閑禪同坐,過不多時,滅魔門主劉正方從後麵趕了出來。


    見到這位滅魔門主,李浩頓覺驚異,隻見此人太過年輕,約莫才二十七八的年歲,即便修行人麵貌稍微顯得年輕一些,但是以李浩的眼力,也能察覺,這人必然在三十歲以下。


    李浩起身相迎,笑道:“劉門主居然是這般年輕的一位俊傑,李浩本還以為是位長輩才是。似劉門主這等年紀便開宗立派的人物,縱觀古今,亦是不多也。”


    劉正方長發及肩,頭戴高冠,袍服寬大,麵貌亦是俊朗,同是笑道:“縱然已開宗立派,卻也難比空明首徒。”


    “劉門主謬讚,今日我不請自來,還望莫要見怪。”李浩說道:“我與蓬萊仙島秦先河秦兄一同來至月仙島,他去蓬萊住處會合,我這閑人便想早一步來拜見劉門主,未有想到遭遇孽畜肆虐,心想孽畜低賤,兩位均是極具身份的人物,怎能與這麽一個孽畜爭鬥,於是便出手把這孽畜製服,還望兩位莫要怪罪。”


    “不敢不敢。”


    劉正方與李浩客套一番,閑禪在旁陪坐。


    不多時,酒菜齊上,香味撲鼻,飄溢至殿外。


    酒席上,劉正方麵色如常,適才被那兇虎毀去山中許多陣法,折損近半弟子,未露半點異色。


    僅是這份從容,李浩就生出幾分佩服。


    閑禪是個僧人,隻食素齋,以水代酒。


    李浩聚起玉杯,與劉正方碰過之後,張口飲下,隻覺入口香甜,似乎瓊漿玉液一般。


    劉正方笑道:“這酒釀製之時,取得乃是海底一種罕見奇魚,用火一烤,立時化水,飲入口中,口感極好,用來釀酒,更是佳品。”


    李浩正要說上幾句,來作錦上添花,忽然腹中一痛。


    “酒中有毒?”


    劉正方麵色驟變。


    “佛法無邊,諸般妖邪無所遁形。”閑禪往前一指,低喝一聲,以佛音一震。


    酒杯酒壺俱是粉碎,酒水流淌一地。


    李浩麵色漲紅,往腹中一拍,腹內法力一煉,張口便吐出異物。


    那是一條白色蠱蟲,形如肥蛆,微微扭動,形態令人欲嘔。


    “蠱蟲。”


    李浩撚起這隻長蟲,麵上冷色才緩緩散去,起身說道:“此事原是為我而來,反而讓兩位受驚,見笑了。”


    原本李浩還當是劉正方下毒,待到撚起這隻長蟲,頓時便明了一切。


    手上這隻,乃是子蟲。八十裏外,正是母蟲所在。


    “膽敢在我酒中下蠱,害我貴客,豈有此理!”劉正方怒道:“李兄,待我與你同去。”


    “阿彌陀佛。”閑禪低聲道:“此人下蠱,甚是歹毒,我為佛門弟子,當鎮之。”


    “多謝兩位好意。”李浩搖頭道:“既然隻對我下蠱,想來與兩位無關,便讓我獨身前去,斬殺此人。還請兩位繼續飲宴,不過片刻,我即歸來。”


    在他想來,蠱術難登大雅之堂,對方大約也不是什麽高絕之輩,以自己空明仙山秘法,便是顯玄真君,也能鬥上一場,尋常蠱道之人,不過幾個唿吸便能打殺,加上來迴路途共計一百六十餘裏,也就片刻時候罷了。


    劉正方與閑禪對視一眼,隻說道:“既是如此,李兄須要當心。”


    “蠱術小道,不足道也。”


    李浩起身,足下騰起白光,倏忽出了殿外,直衝天邊,刹那間不見蹤影。


    “看似高雅,實則庸魯。”劉正方搖了搖頭,道:“聽聞蘇白雖不如古庭秋,但也能夠擋得地仙,就似他這樣的人物,如何跟蘇白並肩?”


    “師弟此言甚是。”閑禪說道:“你說適才下蠱之人,又是誰來?”


    “這個倒是不知。”


    “可是那位劍魔?畢竟他也曾在南疆,興許學過一些蠱術。”


    “這個,應當不會。”劉正方搖頭說道:“若說他身有蠱術秘學都還罷了,至於學習蠱術,八成是不會的。我曾見過他那劍氣,比之什麽手段都要厲害,何必去學蠱道而舍本逐末?如非我得了神通秘術,也不敢放言要召開滅魔大會。”


    閑禪問道:“他那劍氣當真厲害?”


    劉正方道:“厲害至極。”


    閑禪托起缽盂,上有紫金之色,刻有白雲,縈繞玄機,看著劉正方說道:“師弟觀我這缽盂如何?”


    劉正方仔細看過,說道:“此乃禪宗寶物,堅實無比,可鎮壓妖邪,可抵擋邪異。”


    閑禪問道:“我若以此缽盂來擋你那滅魔指印,可否擋住?”


    “必然能擋。”


    “我若以此缽盂去擋淩勝劍氣,可否擋住。”


    劉正方頓時一怔,良久,點頭道:“可擋。”


    閑禪收了缽盂,低笑一聲,閉目不語。


    劉正方默然良久,殿中沉寂無聲,過了好長時候,才聽劉正方緩緩道:“以此缽盂,堪能擋住他禦氣之時的劍氣。”


    閑禪登時睜開雙眼,眼中金芒閃爍。


    劉正方望著他雙眼,一字一頓道:“天下盡知,如今他已是雲罡修為。”


    也即是說,閑禪以缽盂可擋住禦氣修為的劍魔淩勝,卻隻是堪堪擋住,然而,此時的淩勝,已是雲罡,缽盂還能否擋住淩勝劍氣,已不必再說。


    閑禪緩緩閉眼,歎息道:“佛法雖是無邊,然而我之修為,還是淺薄。”


    劉正方聚起手上,手上有一白色短棍。


    細細去看,短棍之上,還有細密裂紋。


    這是一條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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