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不可一日無君。


    然而,宮傾一點都不急。


    在蘇雲芷偽造了聖旨後,無論誰坐上了皇位,宮傾都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六位皇子全部都是奶娃娃,除了大皇子已經開始接受啟蒙教育,其餘的幾個甚至還沒有開始識字。於是,在宮傾眼裏,這些孩子並沒有任何區別。哦,區別還是有的,因著蘇雲芷的關係,宮傾對於大皇子自然要高看一眼。


    所以,宮傾可以無比坦然地把眾位老王爺、宗人令和內閣大臣請進宮來,大家一起就新皇的人選進行友好的商討。她無法像蘇雲芷那樣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無害模樣,但她卻用另外的方式表現出了自己無害。她仿佛很守規矩。循著祖訓,循著禮法,循著世間法,她一句不曾說錯,一步不曾走錯。


    這樣的主母是世人最欣賞的主母。


    此時的女人社會地位很低,無論是做女兒時,還是做媳婦時,她們都有一堆的規矩需要守著。然而一旦她們熬死了自己的丈夫,隻要她們本身不是那種扶不起來的人,她們的腰杆仿佛一下子就能挺直了,從一個“順從者”變成了一個“掌權者”。無論是皇室,還是世家,還是鄉野小民,皆如此。


    太平公主欲效法則天大帝,武則天成功了,她卻失敗了。這是為何?因為局勢發生變化了,因為她們要麵對的對手的能力不一樣,因為太平公主的政治手段比不上武則天,也因為武則天是李氏皇族的“媳婦”,太平公主則是李氏皇族的“女兒”,男人們能容忍“主母當家”,卻容不了女兒出頭。


    所以,“哀家”這個自稱其實是相當美妙的呢。


    宮傾正襟危坐著。因為要守孝,她頭上的簪子換做了素雅的白玉簪,上麵垂著一個很小的墜子,墜子輕輕巧巧的,隻要有一陣微風拂過,它都能立刻活潑地動個不停。然而,此時那墜子紋絲不動。


    這足以證明宮傾的定力。她的一舉一動都像是用尺子量過了一樣。


    自古選立太子時,最終結果無非就是立嫡,立長,立賢,立愛。此時雖是在選立新皇,但考慮到眼下的情況實在太過特殊,其實也和選太子時差不多。所以,可供參考的條件無非也就是這麽幾個。


    嫡,沒有。乾慶帝的遺旨是選立了嫡子,然而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嫡子。


    賢,幾個奶娃娃,都還沒有到能見到外臣的年紀,誰知道他們哪個更賢!


    愛,也沒有,乾慶帝在世時沒有表現出對哪個兒子更偏愛一點,而宮傾此時不能拿她自己的喜好來說事,畢竟她要表現出自己毫無私心的一麵。而且,事實上,她對於幾位皇子還真沒有什麽偏愛。


    於是,算來算去好像就隻剩下了一個“長”字了。


    事實上,如果讓宮傾來推舉皇子的話,她為了證明自己毫無私心,確實就隻能拿大皇子來說事。否則的話,無論她提起了誰,都會被有心人看做她已經和那幾位皇子的生母或養母達成某種協議了。


    此時的宮傾依然要小心行事,因為她手裏握著的權柄還太少了。


    於是宮傾淡淡地說:“本宮的意思是,不如就過繼大皇子到本宮膝下吧,他年歲長些,畢竟懂事些,日後能早日當得重任,且能照顧好後麵的幾位弟弟。眾位大人以為呢?”因為乾慶帝此時還沒有正式下葬,諡號、廟號等也都還沒有確立,於是宮傾此時的自稱依然是“本宮”,而不是“哀家”。


    這確實是個不錯的提議。幾位皇子的條件差不多,選了大皇子,好歹因為他是“大”皇子,這也有利於朝綱穩固。不然,如果選了三皇子,二皇子、四皇子日後就該有意見了,憑什麽大家條件差不多,他能當皇帝,其他的人卻不可以呢?到時若有小人在其中挑唆,很容易就出現兄弟鬩牆之事啊!


    隻是,大皇子如今是養在淑妃娘娘膝下的,考慮到皇後和淑妃之間的關係,有些自以為聰明的人頓時就有些摸不準皇後的意思了,她這句話是真代表了她心中的想法呢,還是隻在麵上說說而已的?


    聽話要聽音。他們得弄清楚皇後真實的意圖,才好慢慢把這個話題圓下去。


    幾位老王爺小聲地交頭接耳,一人說了什麽,其餘幾人頻頻稱是。宮傾微微側了頭,非常禮貌地分出了一點點注意力給他們,似乎在等著他們中的某個人站起來迴話。而她的心裏卻在默默地倒數。


    十、九、八、七……


    一位老王爺從他的位置上站了起來,其餘人漸漸停止了討論。


    四、三、二、一……


    老王爺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延春閣的大門就被敲推開了。


    台元嘉從外麵走進來,隻匆匆行了禮,就告訴了大家一個意想不到的消息!在大行皇帝的靈前,淑妃娘娘剛剛領著大皇子磕了頭,大皇子對著大行皇帝的棺木發了誓,已說了“願為賢王”四個字。


    “胡鬧!這簡直就是胡鬧!”老王爺們當著皇後的麵都沒能控製得住自己的脾氣。


    大皇子這點年紀能懂什麽?他說出了這樣的誓言,必然是淑妃挑唆的!而淑妃為何要這麽做?她無非就是怕皇後會把她的養子奪走,讓她徹底失去靠山,若是皇後心狠一點,說不定會直接弄死她這個養了大皇子兩年的人。她害怕了,於是就引著大皇子發了這樣的誓,絕了皇後過繼大皇子的可能。


    一位皇子在大行皇帝棺木前發的誓,一個兒子在他父親的靈堂中發的誓,是絕無可能違背的。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如果大臣們和宗親們還堅持讓皇後過繼大皇子為嫡子,還堅持讓大皇子遵照遺旨登基為帝,那就是陷大皇子於不義不孝之中。試問,一個不義不孝之人又如何能夠配得上天子之位呢?


    大皇子這輩子就隻能是個“賢王”了啊!


    延春閣中的眾位大人對於淑妃的觀感本來就不太好,此時更是直接跌到了穀底。他們惱怒於淑妃的自私和短視,瞧瞧她都做了些什麽!為了把大皇子控製在自己身邊,她都不顧整個朝堂的安穩了。


    這簡直就是一個妖妃!


    台元嘉低著頭,心裏歎了一口氣。他不願意相信淑妃真是個如此短視的人,於是他就覺得淑妃這麽做是有苦衷的。宮裏有傳聞說,淑妃一點都不喜歡大皇子。但他明明看見了淑妃眼底藏著的溫柔。


    宮傾若有所思地看了台元嘉一眼。


    台元嘉帶來的消息讓延春閣陷入了一場混亂中,原本他們很快就能確定新皇人選的,現在卻不得不從長計議了。宮傾緩緩起身,依然是那副平靜無波的樣子,說:“今天就先到這裏吧。三皇子不久前疑似染上天花,若是他能熬過這劫,那倒是個有福的了。當然,終究還是要看眾位大人的意思。”


    說完,宮傾就走出了延春閣。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穩。


    皇後娘娘還記得自己入宮後的第二日,她從昭陽殿走到勤政殿伴駕,遠遠看到了延春閣的房簷。那時,她就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是能走到這裏來的。而現在,她就站在這裏。這裏的一切都將屬於她。


    哦不,這裏的一切都將屬於她和她。


    宮傾臉上露出了一個微不可見的笑容。但是很快地,那一點笑意就從她的眼眸中消失了。她迴過頭看向跟在她身後走出延春閣的台元嘉,說:“如此多事之秋,宮內之事就勞煩大人繼續費心了。”


    台元嘉低頭應喏。皇子那邊要重點看顧,如今可真是經不起折騰了。


    宮傾沉默了一會兒,又道:“淑妃那裏……想來她對本宮多有誤會,本宮為此甚是頭疼。”


    台元嘉覺得皇後肯定不在乎淑妃是如何看她的,她在意的應該是眾位大臣的想法。隻是,台元嘉心裏是一直盼著淑妃好的,見皇後這麽問了,他就難得僭越地說了一句:“若是娘娘能與淑妃好好說道說道,想來淑妃一定能夠理解娘娘的菩薩心腸。”他這話名義上是在誇宮傾,其實卻是一句提醒。


    宮傾淡淡地笑了起來,然而她的眼眸深處卻慢慢凝結了冰霜。


    台元嘉低著頭,所以看不清楚宮傾臉上的表情,隻聽見皇後娘娘用一種仿佛是帶著笑意的柔和聲音說:“你說得不錯,本宮確實該找淑妃好好說說了。我與她本就是姐妹,自然是要相親相愛的。”


    正妻說自己和小妾是姐妹,這是正妻對小妾的一種抬舉。


    台元嘉鬆了一口氣。皇後娘娘既然都這麽說了,淑妃那裏暫時就是安全的吧?


    宮傾說完這一句話就不再停留。嗬嗬,她該找人見人愛的蘇雲芷相、親、相、愛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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