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的日子定在將將入夏的時候,氣候宜人,連各處的花都開得恰到好處。


    欽天監推算出來的吉時在寅時,也就是淩晨三點到五點之間。蘇雲芷覺得這個時間段真是太折騰人,但這年代的人都相信這個,於是婚禮就在那時候舉行。蘇雲芷在心裏無比同情著被折騰的宮傾。


    闔宮女人中,幸災樂禍的估計隻有蘇雲芷一個,其他的人可不會覺得未來皇後可憐。


    她們羨慕都來不及啊。


    雖說最後確定的大婚規格比禮部官員一開始給出的方案要低一點,但畢竟主角之一是皇帝,排場還是相當大的。大婚前一天,紅色的燈籠和綢帶把整個皇宮,甚至是整個皇城都染上了豔麗的紅色。


    這是唯有正室才可以穿的紅色。


    華陽宮的宮人都小心地伺候著,唯恐蘇雲芷瞧著那大片的紅色會在心裏覺得不痛快。


    蘇雲芷索性就沒有在人前露麵,一整天都把自己鎖在了內殿裏。大家都覺得蘇雲芷是氣狠了,但其實蘇雲芷是激動的。她隻留了可樂和雪碧兩位大宮女在跟前伺候,這兩位都是靜安宮中的蘇貴太妃調/教出來的人,整個華陽宮裏隻有她們兩個人看得明白,知道蘇雲芷根本就沒有把皇上太當迴事。


    蘇雲芷來迴踱步,眼睛亮得驚人。


    可樂和雪碧雖然比一般人知道得多一點,但她們還是不明白蘇雲芷在興奮什麽。


    是啊,她們如何能理解蘇雲芷的激動呢?她們如何能理解那種因為棋逢對手而產生的美妙的戰栗呢?蘇雲芷真是迫不及待想要見到宮傾了,她討厭著她的高高在上,卻也一直懷念著她的高高在上。


    即使蘇雲芷和宮傾從來都不是朋友,但是蘇雲芷卻不允許任何人看輕宮傾。


    那可是宮傾啊!


    拋開兩人之間的關係不談,宮傾那一身殺人於無形的氣場,十分符合蘇雲芷的人生美學。


    因著這份期待,蘇雲芷的心一刻都靜不下來。


    待到晚膳擺上來,蘇雲芷並沒吃上多少,就讓人撤下了。


    宮裏不存在什麽秘密。飯菜是怎樣進了華陽宮,又是怎麽出了華陽宮的,都被有心人看在眼裏。他們自然覺得蘇雲芷是又鬧起了小性子才不肯吃飯的。這些人一方麵鄙視蘇雲芷的小家子氣,認為她養氣的功夫根本不到家,另一方麵則更期待皇後和寵妃之間那即將到來的顯而易見的“戰爭”了。


    宮傾身為皇後入住昭陽殿。


    大婚三日,乾慶帝都按照祖製歇在昭陽殿內。


    第三日清晨,眾嬪妃才被允許向皇後請安。因為這是第一次請安,她們還要向皇後敬茶。


    請安是規矩,敬茶也是規矩。因此德妃、賢妃雖心裏不一定敬重皇後,也都早早在昭陽殿外麵候著了,做出了一番恭敬的姿態來。底下那些有封號的小嬪妃們自然不敢拿喬,因此也早早就到齊了。


    隻是,這些人中並沒有蘇雲芷。


    德妃微微一哂,抬頭看了看天色,然後笑語盈盈地對賢妃說:“賢妹妹不妨猜猜看,今日華陽宮裏……是不是該請太醫了?”她雖然和賢妃不對付,但事關蘇雲芷時,二人是可以結為臨時同盟的。


    賢妃淡定地說:“淑妃妹妹身子嬌弱,近來又有些食不下咽,確實需要太醫院多看顧著。”


    兩人很有默契地相視一笑。


    她們都料定蘇雲芷會托病不來請安。而因為這份確定,她們甚至都有些瞧不起蘇雲芷。


    聰明的人都很清楚,其實德妃和賢妃都有問鼎後位的野心,這種野心不僅僅是她們自己擁有的,更是她們身後的家族灌輸給她們的。但是,她們卻不會貿然行事,在沒有摸清楚宮皇後的脾性前,她們是不會輕易出手的。於是,在她們看來,如蘇雲芷這樣恃寵而驕膽大妄為的人簡直是愚蠢極了!


    當然,其實現在德妃和賢妃兩人都已經顧不上嘲笑蘇雲芷了,她們最為好奇的是,麵對著蘇雲芷這種很明顯是在打自己臉的不恭敬行為,昭陽殿中的這位剛剛入宮的皇後會有什麽有趣的應對呢?


    若是宮皇後應對不當折了她自己的臉麵……


    德妃和賢妃都明白,隻要皇後一時立不起來,她們就會讓她永遠都立不起來。


    宮裏做什麽事情都有定時,起有起的時間,臥有臥的時間,吃飯也吃飯的時間,請安自然也有請安的時間。時間一到,不多一分,也少一分,昭陽殿的大門就徐徐開放了。宮女們靜默著立在兩旁。


    因為是第一次請安,除非皇上特別不喜歡皇後,連麵皮功夫都不願意做,否則他都會在場。


    眾位妃嬪剛剛行了禮,就聽見一陣笑聲從殿外傳來:“喲,可是本宮來晚了?還是眾位姐姐妹妹們早到了?”盛裝打扮的蘇雲芷逆著光線款款走來。她氣色極好,姿態也擺得很高,美得驚心動魄。


    德妃和賢妃暗中對了一個眼色。


    乾慶帝坐在上首。皇後穿著正裝坐在他的旁邊。從始至終,宮傾的臉上都沒有什麽表情。


    沒有誰比宮傾更適合當皇後了。她極美,但她一身的氣勢壓過了她的美豔。當你剛剛因為她的美而移不開眼睛時,你的身體已經自發地讓你低下了頭。因為,那是皇後,那是不可讓人冒犯的存在。


    見著了淑妃,乾慶帝似乎很高興,笑道:“愛妃來得不晚,自然是她們早到了。”


    一時間,德妃、賢妃連帶著那些小妃嬪心裏都有些泛酸,淑妃果然聖寵優渥,真是當之無愧的聖上的心尖尖兒。偏偏最應該在這時候說話的宮皇後卻一語不發,莫非皇後從一開始就打算要避讓麽?


    皇上又關心了一下淑妃的身體。淑妃輕咳了幾聲,隻說最近確實有些不適。


    在乾慶帝說話的時候,大家守著規矩,都不敢抬頭看,於是隻能用耳朵聽著皇上和淑妃的互動。


    皇後始終一言不發。


    “好了,先請安吧。”乾慶帝道。


    於是,眾妃依次端茶請安,又依次入座。輪到蘇雲芷時,她用保養得如同白玉一般的漂亮的手從宮女的托盤中端起茶杯,遞到宮傾麵前,道:“娘娘,請喝茶。”她臉上的笑容有些過分的囂張了。


    宮傾麵無表情,端了茶隻在唇邊略沾了沾,就姿態優雅地放下了,然後又賜了一些禮物下來。她對蘇雲芷的態度,和她對德妃、賢妃的態度並無區別,並沒有多為難她一分,也沒有多高看她一分。


    蘇雲芷心裏驟然升起了一團火,就像是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那樣。


    她果然最討厭宮傾了!她果然最討厭她這副死人臉了!


    於是,蘇雲芷直接對著宮傾露出了一個挑釁似的表情。宮傾的表情還是沒有一絲的變化。


    德妃和賢妃則都有些失望。她們想要看的大戲莫非是看不到了?皇後是太能忍,還是太懦弱?


    敬完茶,該是皇後訓話了。


    皇後很美。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即使這宮裏就沒有長得醜的,皇後依然美得叫諸多妃子自慚形穢。淑妃也很美,但淑妃美得有風情,皇後卻美得有姿態。她坐在那裏,不似凡人,卻似九天玄女。


    宮傾的聲音也是冷的。她先說了一些場麵話,接著話鋒一轉:“……還望諸位能恪守宮規。論理,帶病之人是該避開聖顏的,以免汙了聖體。淑妃若是身體抱恙,不如閉了宮門,好好養一養。”


    德妃的嘴角揚起了一絲微笑。果然還是忍不住了,這就是要對上了麽?


    蘇雲芷將眉一挑。


    宮傾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微微側了臉,對乾慶帝說:“聖上以為呢?本宮也是為聖上著想。”


    這話就叫乾慶帝生不起氣來了,畢竟皇後確實是在關心他啊!不過,他也放不下淑妃,舍不得讓淑妃閉宮禁足,便說:“你剛進宮,不知道淑妃就是個小嬌嬌!她那不過是從娘胎裏帶來的弱症。”


    是弱症,那就不是病了;不是病,那自然就不用禁足靜養了。


    “哦?如此倒是情有可原了。”宮傾輕啟紅唇,不急不緩地說道,“昭陽殿的偏殿中供著觀音大士,當年因著孝純皇後誠心,觀音大士還顯過靈,這才有了永康盛世。皇上,臣妾這有一個提議。”


    孝純皇後是高祖的皇後,她當年久未有孕,苦苦求佛,才生下了聖祖,而聖祖開啟了永康盛世。


    聖祖是乾慶帝的祖父,乾慶帝特別推崇這位乾綱獨斷的鐵血皇帝。


    乾慶帝示意皇後繼續往下說。


    宮傾這才舍了一個眼神給蘇雲芷,道:“皇上,淑妃若是有心,不如讓她日日來佛前抄經,誠心地求一求菩薩。如此,淑妃也能為自己攢攢福分,好早些養好身體、去了弱症,為皇上開枝散葉。”


    這一番話說得軟中帶硬。


    雖說是句句為淑妃著想,但聰明人卻明白了,皇後其實不過是想要罰淑妃跪在偏殿中抄經而已。


    賢妃下意識地揉了下手中的帕子。宮裏的人都知道,淑妃的身體嬌弱,而昭陽殿就是皇後的大本營,誰知道她會如何對付淑妃?這一跪二跪的,名義上是求子,隻怕是要讓淑妃生生把身體跪壞吧!


    不過,賢妃轉念又一想,皇後這手段太過直來直往了,其實不足為慮呢。


    乾慶帝對於淑妃確實有幾分真心,他未必不知道女人之間的明爭暗鬥,隻是他對於皇後說的那一句“開枝散葉”頗感興趣,便說:“好,就依皇後說的,便叫淑妃白日裏常來你的宮中走動走動,那尊白玉雕琢的觀音大士確實頗具佛性。”這話說完,他便又看向了淑妃,道:“晚上朕再去看你。”


    一時間,蘇雲芷身上聚集了在座幾乎所有女人的羨慕嫉妒恨。


    乾慶帝這話中透露出來了兩個意思。一他期待著他和淑妃的孩子;二他今晚上要去華陽宮了!


    皇後看似“懲罰”了淑妃,卻把皇上整一個推了出去!德妃忍不住在心裏暗罵了一聲蠢貨。


    帝後新婚,如果皇帝非常非常滿意皇後,那麽他可以在皇後處歇滿整整一個月。但是,雖乾慶帝隻在昭陽殿內睡了三天,這也不能算是怠慢了皇後。眾人也不能因此說皇上寵妾滅妻、不敬嫡妻。


    蘇雲芷嬌羞地起身謝恩。宮傾依然保持著十足的淡定,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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