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二紅著眼眶,半蹲下身,拉起還在跪得筆直的薛春昭,“乖阿寶,起來,地上涼。啊,不跪了。”


    薛春昭依然筆挺的跪著。


    薛大一邊哄著暖暖,一邊朝薛春昭伸手,蒼老的聲音透著心疼,“傻孩子,快起來啊。你是要讓外公心疼死啊。”


    薛春昭眼圈一紅,站起,薛二緊緊的拉著薛春昭的手,“好了,乖孩子,這裏風大,來,我們去屋裏說話。”


    “二舅舅……”薛春昭轉頭看著薛二,眼淚差點就要滑落,上輩子,為了讓他活下去,葬身火海的二舅舅……太好了,終於又能看到二舅舅了。


    薛二揉揉薛春昭的頭,見薛春昭蒼白瘦弱的臉上的快哭出來的表情,幹脆蹲下身,抱起薛春昭。


    薛大也抱起暖暖,四人進了木屋。


    木屋裏,薛大將暖暖放在椅子上,轉身就拿過茶壺,倒了熱茶,又忙轉身端過糕點,都是昨晚薛如玉和安嬤嬤送來的,然後薛大將茶和糕點放在薛春昭和暖暖跟前,摸了摸薛春昭的手,轉頭就朝薛二吼著,“快去點火盆!”這都還沒入冬,阿寶的手就已經這麽冷了……想到昨兒個晚上,女兒薛如玉說的話,薛大的心裏就止不住的恨啊。


    薛家的兒孫裏,隻有暖暖一個女孩子,被薛家所有人都寵成了寶貝珠子,可現在,他的寶貝暖暖瞎了,再也看不見了!


    薛家的男孫裏,他最喜歡阿寶,阿寶頑皮聰明,看著驕縱,卻最為懂事孝順,可現在,他的寶貝阿寶……沒了那些個驕縱,坐在那裏,乖乖巧巧的,懂事安靜的讓他心揪成一團了。


    “阿寶,冷不冷?”薛二端來了火盆,蹲在阿寶的身側,摸了摸阿寶的手,還是那麽冷!


    薛春昭緩緩搖頭,對著薛二露出笑容,淺淡的,從內心散發出來的愉悅的笑容,“外公和舅舅都好好的,阿寶和暖暖就開心了。”


    一旁的暖暖捧著熱茶,煞有其事的重重點頭,甜甜糯糯的聲音說著,“壞人欺負娘親和哥哥,外公舅舅在,幫忙打壞人!”


    “好!二舅舅一定把那些壞人都打死!”薛二摸著暖暖的頭,笑嗬嗬的說著,眼底深處卻閃過一抹堅定和狠戾。


    薛大拍拍薛二,“老二,帶暖暖去後麵看你做的那些小東西。”


    薛二看了眼薛春昭,笑嗬嗬的點頭,拿走暖暖手裏的茶壺,抱起暖暖,“來,暖暖,二舅舅帶你去找好玩的。”


    暖暖笑彎了眉眼,一臉幸福滿足的由著薛二抱去後頭玩了。


    薛春昭目送薛二抱著暖暖走遠了,才轉頭看向一旁慈愛看著自己的外公薛大,“外公……”


    “阿寶,你娘昨晚來的時候,什麽都跟外公說了。”薛大歎息著說著,欣慰又心疼的拍拍薛春昭的手臂,“你很好,做得非常好。”


    薛春昭靜靜聽著,彎起嘴角,有些靦腆有些驕傲的笑了笑,能被最崇敬的外公稱讚,好開心。


    “阿寶,來,說說你的看法。你覺得接下來,我們要怎麽做?”薛大和藹的問著。


    薛春昭一愣,隨即偏頭思索了好一會兒,怎麽做?現在娘親不就是在做了嗎?而現在的他,體弱,讀書又不多,他能夠想到的,肯定都沒有娘親和外公舅舅他們想的多。但是現在外公問了,他想什麽就說什麽。


    “娘親走商路,賺錢,這樣,才能養兵。外公要好好休養身體,二舅舅的話,要想辦法恢複武功,暖暖要好好教,她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要活得好好的。我,我就讀書,我懂得太少,我要讀好多書。”薛春昭一句一句慢慢的,認真的說著。


    他說得緩慢,但卻很認真。


    薛大看著薛春昭,心頭再次欣慰,以阿寶如今的年紀,能有這番言論,實在難得。上蒼憐憫,薛家遭此大難,本以為已無生路,沒想到,上蒼賜給了他們薛家麒麟子!


    “阿寶說得好,你娘現在要走的,的確是商路,芳國的歐陽家和你外婆有些淵源,此番薛家出事,歐陽家的不便插手,但暗地裏派來了他們的大管事,幫你娘打理生意,這也是一種表態了。”薛大說著,頓了頓,摸了摸薛春昭的頭,見薛春昭的蒼白小臉嚴肅的樣子,不由一笑,隨即繼續凝重說道,“商路積攢財富,最快也要五年,但恐怕那還不夠,除了走商路,我們也要做其他準備。阿寶,你覺得我們還要做什麽準備?”


    薛家要複仇,要以牙還牙,血債血償!


    薛春昭看著薛大,認真說著,“人。”


    薛大眼睛一亮。


    薛春昭頓了頓,他似乎有些明白,外公問他這些話的意味了。薛春昭握緊了手,又慢慢的鬆開,一句一句慢慢的說著,“寧陽有很多薛家的舊屬,他們都是沙場宿將,老兵,可是他們現在都受了傷。我們可以幫助他們。還有逃亡出去的,二舅舅可以去把他們找迴來。”


    薛大微微一笑,鼓勵著,“還有呢?”


    薛春昭看著薛大,“還有很多人……相信薛家的,忠誠於薛家的……”頓了頓,薛春昭想到上一世將他藏起來,獨自一人出去麵對前來圍捕他的士卒的容珍,薛春昭的聲音低沉了下來,“可是,外公……如果,可以的話,阿寶不想讓無辜的人為我們而死去。”


    ——因為他,因為薛家,死去的人,不管是上一世,還是現在,還不夠多嗎?


    薛大一怔,隨即沉默的看著薛春昭。


    “外公……代替娘親死去的是娘親身邊的大丫鬟成月姐姐,她做的桂花餅暖暖最喜歡吃了,代替我和暖暖的……是陳媽媽的孫子和孫女,他們剛到雲城,還沒有來得及去雲城玩……陳媽媽代替了安嬤嬤……陳媽媽說,她的命是外婆給的,現在能為我們出點力,她很高興……”薛春昭的聲音輕輕的,好像一陣風吹來,就能把他的聲音吹散一樣。


    ——曾經,他背負著薛家的仇,娘親的恨,暖暖的傷,一路前行,到後來,這條路上,有很多人,為薛家,為他,擋住了刀鋒劍雨,到後來……他已經分不清,他和暖暖這般辛苦跋涉,是為了薛家,還是為了和他們一同前行的那些人……


    隻是,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一人背負所有的一切,也不願再有人為他們而死去。


    可諷刺的是,重生迴來後,做的第一件事,卻還是讓無辜的人為他們而死。


    安平侯府後院的那把火啊,還是他親自點燃。


    薛春昭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他的手現在瘦瘦小小,但卻已經沾滿血腥。


    “後悔嗎?”突然的,帶著歎息聲響起。


    薛春昭一愣,有些茫然?後悔嗎?有很多種情緒,痛苦的,愧疚的,悲傷的,……可唯獨沒有後悔。


    薛春昭抬頭,看著外公薛大,從外公薛大疼惜的目光裏,他看見自己的臉,蒼白的,瘦弱,卻透著堅定,“不悔。”


    救出了娘親和妹妹,改變了外公和二舅舅的結局,他即便背負罪孽,卻還是不悔!不!悔!


    薛大輕輕的摸著薛春昭的頭,柔聲說著,“孩子,你可知因我薛家落難,有多少人受我薛家牽累?”


    薛春昭一愣,點頭,“很多。”


    雲城的容家,寧陽這裏那些被判罪奴的將軍士卒,很多很多……


    “那麽,為了他們,我們要做很多很多的事。”薛大柔聲說著,“死去的人,我們要記住,我們活著,不單單是為我們薛家,更為了那些死去的,活著被磋磨的人,……在此之前,阿寶,受多大的罪,受再多的苦,都值得。”


    薛春昭慢慢的點頭,這是他的想法,曾經他和妹妹暖暖遭受過的那些苦楚,他們都熬了過來,無數個無法入睡的日日夜夜裏,他一遍遍的迴憶著那些為他們死去的人,安嬤嬤,老徐,容珍,二舅舅……然後再一次次的熬過了鬼門關。


    “阿寶……”薛大看著薛春昭瘦弱蒼白的臉上,那堅定的神色,心頭痛極,“所以,你要好好讀書,好好努力。”


    薛春昭認真的點頭。


    薛大點頭,柔聲說著,“寧陽這裏的人,以後就交給阿寶了。”


    薛春昭沒有多想,點頭,點頭後才反應過來,瞪大眼睛,“外公?!”


    薛大笑眯眯的拍拍薛春昭的頭,端過桌上的糕點,直接放到薛春昭的懷裏。“來,阿寶,多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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